形式的扭转不过在片刻之间。
莫言先是以身体相诱,后以言语相激,步步算计之下,终是让对方放松了警惕。
只是他武功全无,虽是体质异于常人,但若对方不受挑衅,随手先点了他的穴道在与之计较,此后的事态,怕是另外一番局面了。
所以此刻,虽然握住了主动权,莫言手心里仍是冷汗微冒,知道自己不得不为之下,这步棋走得是凶险至极。
眼见黑衣人靠墙坐下,低声喘息,似是全副精力都放在了运力抗毒之上,莫言也不紧逼,只是低下头去,将青和散落在额前的乱发轻轻挽开。
憔悴得没有半分血色的脸小小地,贴在莫言的手掌上,凉得几乎没了温度。
“乌龟……”
一时之间,饶是他伶牙俐齿,竟也是说不别的话来,只能紧了紧手臂,将怀里的身体搂得更紧,“乌龟……没事了!我们……我们这就回去,好不好?”
青和一直茫茫然瞪向高处的眼睛,终于在听了这几个句子以后,慢慢转动了一下,看向莫言的脸。
四目相接。
虽在过去朝夕相处的三年之中,两人对瞪的时刻也不是一时半会,但却没有哪一次如现在这般,让莫言有了那种连心脏都要跳出腔口的感觉。
或许是生死关头的那句“莫言,我喜欢你……”,或许是被药王无意中道破他相青和之间早已经有过的亲密关系,也或许是更早的时候就已经义无反顾地沦陷,却只是因为那点莫名其妙的自尊,而一直不曾看清自己的心……
反正此刻,天地之间什么都是虚无,莫言所能感觉到的,就是怀里这一人而已。
“乌龟……”他声音低了下来,看着青和的神色又是柔软,又是爱惜。与刚才刻意的媚声相诱不同,沙哑之下,显然已是动情。
眼见青和还是怔怔地看着他,没有了以往的犀利倔强,倒是多出了从未有过的脆弱茫然,莫言心下抽痛,怜惜之情更甚。
他本就是不管不顾的个性,此刻情动,心潮汹涌,即使旁侧还有敌人眼睁睁地看着,却依旧是忍不住低下头去,在青和的唇角印下一吻。
虽然只是嘴唇的浅浅相碰,却是莫言第一次在神志清明的情况下,主动做出这种事情,比之三年前意识模糊的情况下与青和身体纠缠,自是绝不可比。冲动一吻之下,莫言就算是性情再是不羁,也是耳鬓微热,绋红起来。
轻吻了半响,莫言才恋恋不舍地慢慢将头抬起,眼看青和依旧双眼大睁地瞪着,自己微窘的模样尽在他的黑瞳之中,莫言略是尴尬地伸手朝着青和的眼皮上遮去。
“乌龟……这种的时候,你把眼睛闭上比较好啦……”
手掌的阴影才落下,话音尚未结束,青和胸膛起伏,呼吸加剧,身体拼命挣扎,已经是声嘶竭力地尖叫了出来:“放开……放开我!”
“乌龟?”看着青和激烈翻滚的模样,莫言一时之间竟是控制不了他。不过片刻而已,亲吻时候的旖旎风光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只有让人骇然的尖叫声在四下回荡。
“莫言,这样的青和很有趣是不是?他是在黑暗之中被我迷奸,便已经成了心上最大的障结,此刻既是难得见光,你又何必去掩他的眼睛?
“看你如此有兴致,我不妨再多告诉你些事情,青和的身体已经被我好好地调敦了一番,对于性爱,他这一辈子都只会恐慌而已。
“换句话说,你如果不想让他像现在这样,反覆想起那些不愉快的事,大概永远都不能再碰他了……我这样说,莫言你听明白了没有?或者……你会觉得很遗憾呢……”
撕心裂肺的惨境中,已是有人开口,缓缓道来。
青和的身体己挣扎至疲惫,终于无力地蜷成一团,微微地痉挛起来。莫言上前,死命将他搂住,眼睛朝着倚在墙边脸露笑意的黑衣人,终是咬牙开了口。
“你对青和下这样的重手,你环环紧逼就只是为了折磨他……可是,可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为什么……为什么却偏偏是你呢?”
类似的句子,顾真告知他落云被伤的时候也曾经提过,可此刻亲口说出来,却又是一种折磨。
黑衣人神色微动,朝着莫言赞许地略一点头,手扶长椅,一点一点站了起来,“穆朝风手下的弟子,都喜欢问这样的傻问题。先是景落云,然后是你……楚莫言你已是知道了是吗?那……什么时候猜到的呢?”
虽是知道眼前局面,先乱者则失势,但莫言心情激荡之下,喉头哽咽,竟是无法应声。
黑衣人久等不见回应,也不催促,嘴角微挑,已经重新开口:“这样一问好像有点多余,想必莫言你入了药王谷,不见青和之时,就已是怀疑到是我了吧!”
莫言眼睛垂下,摇了摇头,“其实……还要更早……”
“哦?”
“那日读心之时,我已有怀疑,到了看到夏清扬画像之时,我已经有了八成确定。”
“嗯……青和个性强硬,所藏极深。一方面不得不让他开口,另一方面还要控住他的心智,让他对不该说的话有所保留……
“本来这也并非不可为,只麻烦在封凌偏偏最后插手,他与我心距太近,瞒过他必要大耗心思,琴音之间有了破绽也在所难免。别人只留意青和开口之时是否承认对景落云下手,我如何动作自然不会有所觉察。
“不过莫言你对他用情至深,关心的重点自然与他人不同。你有所疑,我早有准备,所以自伤一场,将你去诱去药王谷,就此要了你的命……
“我自认此局尚算合理,连自己拍在胸口的那一掌,也下足了本钱,让我真是躺了很长一段时间。所以倒要请教,我是哪里露了破绽?”
“破绽?你连自己都舍得伤成那样,又怎会有什么破绽?看你躺在封凌的怀里血一直流的时候,我几乎都要恨自己怎么会有心思怀疑到你……”
“多谢,莫言!不过最后还是被你看破了不是吗?”
“那是因为你给我的夏清扬画像有问题……”
“书像?之前骗得穆朝风给我看过夏清扬的画像,现在不过就是几年的时光,让他容颜老上一些而已,老头子的模样都差不多,添点皱纹多点胡须就是了……我自认自己的记忆和丹青之术都还过得去……”
“离觞……”这是莫言今天第一次开口叫这个名字,没了平日里惯有的亲密感,倒是多了几分痛楚的颤音。“你聪明绝顶,什么都已算尽,偏偏这一件,我只能说是天意。
“夏清扬既有药师之名,自是天赋回异。他驻颜有术,对自己的容貌极是珍惜,一年比之一年只有更见年少,又哪里会让你看到他胡须花白,面有皱纹呢?”
对视的目光僵持了良久,长笑声骤起:“果然是人算不如天算,夏清扬既是有此癖好,没有亲眼见过,自然是难以计算在内。
“不过莫言……我倒是要知道,既然你已疑我,又为何真的去了药王谷呢?你自是知道那一去,十有八九是有去无回的!”
眼见莫言默不作声,嘴角紧抿,显然已是痛到极点,离觞的眼睛越来越亮,已经嗤笑出声。
“我知道的,莫言……你那一去,不过拼命想劝说自己猜错了,想在药王谷内真的看到青和在那里。你赌上性命也要选择信我一次,我还真是有些感动呢……”
“现在你又说这些干什么?”
“干什么?不干什么,我只是想说给青和听……我要让他知道在你心目中到底是怎样的,所谓的兄弟情谊对你来说,才最重要是不是?先是为了景落云,后是为了我……
“你明明知道我在骗你,也还要自欺欺人地抱着希望去药王谷走一趟,想去证明一切不若你所想。
“莫言,药王谷的那一趟放下的话,你的宝贝青和又怎么会在我的身下辗转承欢这么长的一段时间,被调教得如此诚实呢?
“莫言,你绝顶聪明,智慧、手段皆不在我之下,只因‘情’这一字你始终看得太重,所以注定赢不了我……”
“情”这一字……看得太重。
这样的话,或许真的没错。明明早已有所猜疑,却因大家从小一起长大而感情用事,始终不愿承认。以为以性命相赌,去药王谷走上一次能够发现奇迹,能够告诉自己,一切都想错了。
可到了最后,一切仍是定局,更难以忍受的,是几乎赔上了青和的性命。
“莫言,你脸色那么难看干嘛?你刚才对着我手段用尽的时候,不是得意得很吗?你要自责,也等过上一段时间吧,现在,先把你身体所带毒血的解药乖乖地给我吧!”
“解药?”莫言狠声一哼,已经瞪了过去,“事已至此,你以为我还会给你?”
“会给的……莫言,你当然会给我的!”
“咯咯”的一阵娇笑声,人皮面具已被揭起,离觞那张精致出尘的脸已是干干净净地显露了出来。
“我手里有焰火令,而封凌现在,已在左近,只要我一拉开下面的铜环,焰火令升天,他半炷香的时间内必能赶回,到时候我又做回了以前的哑巴,一切的事情,就全靠莫言你详加解说了。
“且不说此事涉及到我,他对你的言词会信几成,即使全部信了,那也有趣得很。莫言,青和在你身边待了不过三、四年的时间,你怀疑他迫害景落云之时已是生不如死,我可是在封凌的身边待了近十年……
“十年啊!他要是知道身边最亲近的一个人骗了他整整十年时间,该会是怎样一副表情呢?以他的性格,一定是杀了我以后,再杀了自己……这样的场面,我倒是很期待。
“所以莫言,你是要把解药给我,当作什么都不知道,还是再次赌上可赌呢?我随便你……”
我随便你……
不过是轻轻巧巧的四个字,却让莫言本已满是痛意的脸更加僵硬。
离觞嘴角含笑,倚墙而立,中毒之际虽是肺腑绞痛,冷汗淋漓,却似全不介意。眼睛微眯之下,只是兴致昂然地欣赏着眼前人的表情。
他是天下第一的读心师,本就是比旁人聪颖数倍的七窍玲珑心。再加上从小就有所背负,执念极深,这么多年来又是隐忍设计,步步为营,到了此刻,早已是把周遭之人的弱点一一看清。
莫言天性洒脱,放肆不羁,心思方面又是聪慧绝顶,本是所有人当中最难以算计的。
只是这十几年来,他惯有的恶劣言词和坏脾气所掩盖的情深意重,终究是久藏不住——“情”这一宇,到最后,竟是成为了攻击他最有效的武器。
“怎么样,莫言……我现在难受得很,可是没有时间给你多想了呢!你要是再磨磨蹭蹭,我可不保证封凌什么时候忽然就回到这里……
“以前装哑巴只觉得腻,听着周围的俗人言词乏味,实在是讨厌至极。直到今天我才知道,装哑巴原来还有这等好处……
“到时候,无论封凌他是看到我现今这般的模样,还是一具中毒而亡的尸体,莫言你都免不了要大费唇舌好好解释一番。听完以后他是要死还是要活,莫言你都千万记得要提醒自己,可是你把他刺激成那样的……”
话只说到这里,已是消失在了离觞的轻笑声中。
莫言的眼睛抬起,嘴唇紧咬,像是终于做好了一个决定。
“离觞……”搂着青相身体的手臂紧了紧,沉默了半天之后的回答带着一种干涩的颤音:“你赢了,解药……我给你!”
“很好……莫言,我就知道你是绝对舍不得眼睁睁地看着封凌伤心的……”
“是,我舍不得……只是,离觞你自己呢?”
“什么?”
“没什么……解药的方子我留在这里,你手里既然有焰火令,封凌自然是能及时赶到帮你配药。
“我走了,至于你为何会中毒,为何是如此这般,就自己和他解释吧,你既是瞒了他那么久,这次要编造一个什么藉口自然也不会是难事。只是离觞……这个世界止,又有谁是真的能骗上谁十年呢?”
木门“嘎吱”推开又关上,莫言随手而书,留下解药的方子,把青和小心翼翼地搂在怀里,竟真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窗棂处泻下的阳光很好,足以把一切融化的温度。
离觞那一脸的笑意却是怔怔地僵在了脸上,半天没有反应。
缓缓地将那张字迹潦草的药方拽紧,指甲因为太过用力,已经要把手心掐出血来。
空空荡荡的房间里,反覆回荡在他耳边的,不过只有一个句子而已——
“只是离觞……这个世界上,又有谁是真的能骗上谁十年呢?”
混蛋……混蛋!
楚莫言你知道什么……你怎么敢和我说这样的话!
你没有经历过夜不能寐,连睡觉时候也在思考下一步怎么走的烦恼;也不会想到有人因为装哑巴而害怕在睡眠中说梦话露出破绽,只有一次又一次,偷偷地用烧红的铁块把自己的唇舌烫得破烂不堪。
更不能体会半夜时分从梦中惊醒,忽然就意识到,躺在身边紧搂着自己的那个人,终不能真正地相依相伴时候的恐惧心情……
熬了这么多年,赔上了世人正常的生活方式,赔上了轻松无忧的年少时光。
封凌他……他不过是计算中的一枚棋子,是我身边最锋利的一把兵器而已。
至于“舍不得”三字……
楚莫言你以为走到今天这样一步,我还会有什么是抛不下,舍不去的呢?
焰火令底端的铜环拉开,紫焰冲天而起。
看到这样的信号,不出意外的话,封凌很快就会赶到这里了。
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离开了若离谷,为什么会身中奇毒,手里为什么又是莫言开的药方……这个故事要编造起来,好像真的要费些劲。
封凌只是热血爽直,却为人精明。对他的温柔体贴,事事迁就,不过也是因为“情”这一字而已。
穆朝风手下养出来的弟子,都是这样的傻瓜吗?
一声冷嗤,离觞将眼睛闭上——故事如果暂时编造不到天衣无缝的程度,他也就懒得再去多花心思。
就他现在这个模样,旧伤未愈,新毒又增,真要是铁了心地不加解释,只须皱着眉轻喘几声以示痛楚,封凌就心疼都来不及,又哪里会有心思去追问些什么呢?
只是事情到了眼下,被莫言识破了自己的身分。那么,要一一收拾掉的那些人……
虽然比起原计画是要早了一点,不过,也差不多该是动手的时候了。
—上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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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阵(上)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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