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煞天劫 第三章 血魂 血煞

  ‘血魂’是一柄剑,一柄专门斩妖的神剑。
  蓝濯彦对‘血魂’最初的印象大抵是从四岁时开始的,那时它还在蓝凌手中。
  那似乎是一个冬日,也或许是如同现在一样的早春,那个仿佛奶娘故事中所说的谪仙般的男人,第一次允许他和濯天离开那座阴宅,让他们知道原来‘人世’很大,大得或许一生一世也寻不到它的边际。
  四岁的孩童本不该有什么太深的记忆,可他却将那一日记得非常清楚。因为那天他不光见到了人世的广袤,也第一次看到了‘妖怪’。白天沾染了人世间的尘俗之气,夜晚再回到那座大宅中时,似乎原本的一切都在不知不觉中崩溃了。那个热闹、温暖的家从那一夜起变成了一座无人阴宅。
  或者该说,它本来就是一座无人阴宅。变的不是它,而是他们,他和濯天。
  当他们战战兢兢地走进院中时,一头硕大的金鬃巨犬突然从一片漆黑中狂奔而出,尖利地嚎叫着向他们扑来——
  就在那一瞬,他们耳边响起了‘血魂’激昂的吟唱之声!
  它被握在蓝凌手中,闪烁着绝世艳丽的红光,划出一道巨大无比的圆弧,刺破了凄迷的夜空。
  接着,夜空中下起了雨。红色的,血雨。
  雨中,“骨禄”一声,什么东西滚到了他们脚边——
  是那巨犬的头颅。
  濯天吓得大哭起来,而他只能用细小的臂膀抱着她,同她一起瑟瑟发抖。然后,那男人在他们面前蹲了下来,捧起那颗头颅,缓缓勾出一泓浅笑,“这是一个妖怪。”他说。“但是妖怪并不可怕,只要你们学会如何杀死它们。如果一个修炼之人能够杀死一千个妖怪,就可以升入天庭,成为人魔两界皆要景仰的神仙。”
  “濯彦,你说那金鬃巨犬会不会是奶娘呢?我记得那天,那颗头颅一直在对着我哭泣……在梦中,奶娘总是在对着我哭泣……她说,天儿,你一个人跑到哪去了?怎么这么晚才回家?奶娘好担心啊……”
  “濯天,你明明知道除了我们之外,这宅中再也没有其它生灵,奶娘也不过是师父制造出来的一个幻像,一张咒符而已,又何必去想太多?他那么做只是为了要我们明白,想活下去,就必须服从他。”
  对濯天这么说着时,他们年已十二。那是第一次,他们合力杀死了一只獾妖。
  “濯彦,濯天,你们长大了。”
  看了他们带回的獾尸,蓝凌只是淡然地微笑着说了这句话,带着一丝奇异的满足,将‘血魂’自腰间解下递给他与濯天。
  那时他们才知,原来‘血魂’并非一柄,而是一双。一雄一雌,一阳一阴。
  于是,从那日起,他们开始不停地杀妖。既是杀妖,也是杀生;既是除孽,亦是作孽。
  “若欲为仙,却必先作孽!”好似酒楼里谈逗说唱的笑话戏法一般,可笑中藏着可叹可悲。蓝凌当然不愿意自己成为这可叹可悲之人,所以他要他们代替他叹、代替他悲。他在他们身上下了咒,除非有朝一日他们为他杀足千妖,不然便永远别想离开他的身边!倘若离开超过十日,必定五脏俱焚而死!
  “杀妖是你们的职责,上天所赋予的职责。谁也不能违背上天的意旨,我不能,你们更加不能。”
  只凭这一句话,自然不可能如同用法器封了妖怪一般封了他们的心。他们反抗过,但反抗的结果却是以半条性命印证了蓝凌所言非虚。在奄奄一息时,那男人飘然出现,微笑着轻抚他们的头顶,“我知道你们并不想死,有这般倔强的性子之人不会无端寻死。”
  不错,他们的确不想无端舍弃性命。他们想活下去。所以只能选择回到蓝凌身边。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杀戮好像已经成了他们心中唯一的执念。
  久而久之,连他们自己也开始相信,自己投生世间就是为了杀妖。
  杀妖……杀妖……
  即使是隐藏在深山之中,并没有出现在人间为害的妖怪,只要被他们发现了踪迹,也一样会被毫不留情地斩杀!
  十年间,‘血魂’杀妖不下百只。如今拔了出鞘再细细观看,剑锋之上血波荡漾,潋艳妖娆……这些血波是擦不去的,因为它们早已渗入其中,与‘血魂’融为一体。
  思忆至此,倚在屋顶瓦上吸取月华的男子收了法术,飘荡飞舞在他身后的千万银丝缓缓落下,顺服地依附在主人肩头,如同被搅乱后又逐渐沉静的潭水,静静沉淀,变黑。
  显然,他并非那段悠长记忆的主人。因为他不是梦里那斩杀百妖的人,而是那人一心想要杀死的妖怪,一只反被人类迷惑的血妖。
  他原本也像紫翊一样,并不相信自己必须生存在上天的掌控之下;但那人自峰峦耸翠、云影徘徊中走来,杀入他的视线,只一眼,便让他坠入了红尘之中名为‘姻缘’的陷阱——
  “刹,蓝濯彦是蓝老道的徒弟,或许这是一个陷阱。”接连三日,紫翊仍在试图劝服他。
  “紫翊,你还记得那蓝老道究竟是何时出现在人间的吗?如果是按民间传说中所讲的,他至多修炼不过百年,为什么我完全无法看出他的寿数?”宇文刹早听惯了身边那人唠叨,干脆充耳不闻,全作废话,只是自顾自地开口疑道。
  “什么时候开始倒真的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初氏灭前朝在此定都不过百年,可是蓝老道却已经辅佐了三代君主。凡人皆称他为蓝凌仙君,倘若不是他见妖便杀,我倒要怀疑他是不是也是一个妖怪!”紫翊不屑地嗤哼一声,随口戏言道。
  可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宇文刹听了紫翊此言,敛眉沉思了片刻道:“这话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世上没人知道那蓝老道究竟从何而来,凡人便是修炼也不可能不老不死,何况他杀戮如此之重……”
  “蓝老道从何而来,是仙是妖又与你我有什么关系?我们已经修炼了千年,就是天上的真神没事也不会来招惹我们,谅他也不敢如何!宇文刹,你突然提起这件事情,可别告诉我你是打算要去探那蓝老道的底细!”紫翊望着宇文刹,半是狐疑,半是劝阻道。
  “我自然不会无端寻事,去探那蓝老道的底细,只是适才看到了某些东西,有很多不可思议之处,必须弄个明白而已。”
  “弄个明白?你想弄明白什么?刹——”
  紫翊直觉不妙,急急发问,一个“刹”字还未叫完,面前那银白身影已如风吹夜雾似的散了开去。
  原来,宇文刹为了甩开他,暗地里使了法术,只留了个影子把话说完,本体早不知遁去多远。唉……自见了那血煞,简直如同走火入魔似的……那人……
  想到此,紫翊一顿,恍然间又不禁摇头苦笑。
  那人……那人……曾几何时,他们也开始当自己作‘人’了?人类总道‘妖魅惑人’,这红尘人世繁花似锦,又何尝不在诱惑着众妖呢?不论是妖是人,受了诱惑,便要接受上神安排的命运;而上神之所以是神,就是因为他们在任何时候、面临任何情势都不为所动。
  所以蓝老道修炼,人们尊他为神;他们修炼,修来修去亦为妖。这个理不止是他,刹也清楚得很。只不过他太多情,多情地用了漫漫千年期待‘血魂’,多情得一旦认定,即使明知那人是‘血煞’也不肯痛下杀手!
  如此也罢,他既不肯,便由他来替他了断这个孽缘吧……刹说他不信‘血煞’之说,其实他连‘血魂’也不全信。彤云是他的‘血魂’,他或许也会被她的馨香诱惑,但若必须选择,他更加在乎的却是这千年之伴……
  片刻之后,静月湖边一片紫烟缭绕,越过那平静如水的湖面,飘飘然也,去了。
  松涛澎湃,绿竹掩映,曲径通幽。
  所谓‘神仙居处,君子宅堂’,国师府也的确是个雅致幽静之所。只可惜,静得过了头,却有几分缺乏生气。到了夜间,只见无数荧荧惑惑虫儿一般的绿芒浮游着飘荡,形如鬼魅,令人顿生毛骨悚然之感。
  不过此般情景对蓝濯彦来说,却与白日的空中飞絮没有任何区别。十七年来,他早已习惯了这一切。蓝凌极为憎恶活物身上的温热之气,所以,府中除了他与濯天,他不容许其它多余的活物进入。至于此时正游荡在他身边之物,它们既非人,亦非妖,甚至也不是任何山野禽兽。它们只是那男人以法术神符制造出来的幻影,白日为人形,打理府中上下诸多杂乱之事;夜晚便化作种种畜类,状似孤魂野鬼栖于各处角落之中。
  “呜——”
  蓦地,脚边传来一声悠长叹息似的低鸣。侧头看去,原来是那只黑猫。许是得了濯天许多宠爱的缘故,这法术造出的幻影儿竟似懂了几分冷暖之情,又叫了几声,在他腿边蹭了蹭,便轻轻一跃,跳上了他的肩头,厮磨着他的脸颊讨要怜惜。
  蓝濯彦此刻正心中烦乱,比平日失了些耐性,抬起手来便要收了那符,却听身后有人急急喊了句:“住手!”
  是濯天。他本以为她已睡了,眼下看来,倒不知她已尾随在他身后偷窥了多久。
  “你不睡觉,跟着我来做什么?”
  “这话倒该我来问你。你不睡觉,到师父的密阁中来做什么?”濯天边道,边迳自从蓝濯彦手中抱过了猫,慢慢踌躇它的耳,轻道了几句大抵诸如“濯彦这几日火气大得很,还是离他远些为妙“之类的说辞,一松手,放它去了。
  这厢蓝濯彦心中自是明白,妹妹刚刚那话哪里是对猫说的,分明是在气自己胡乱迁怒,不仅要伤她的爱宠,还对她口气不佳!心中反复权衡了一番,才开口道:“我来找师父的天书。”
  “天书?你偷它有什么用?”蓝濯天皱了一双柳眉问道。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偷?只想找来看看。”蓝濯彦叹道。或许他自小鲜少与人接触,形成了这寡情冷淡的性子,只有面对血缘相通之人,才会软下心肠,和她说话连声音也要柔上三分。
  “这上面所记的不都是些妖魔鬼怪之物,你又不是一心想要成仙,怎么突然想要看这天书?”蓝濯天追问道。
  就在此时,蓝濯彦忽觉左腕一热,合着脉搏突突疾跳了数下,似是要告诉他,那妖怪又要寻来了……心下一急的当儿,口中不经意间便道了出来:“因为我想知道,什么是‘血魂’……”
  “‘血魂’?”濯天不解地看向蓝濯彦的腰间——为了早一日脱离师父的掌控,他与‘血魂’几乎形影不离。
  “这——我说的‘血魂’并不是指你我手中这对雌雄宝剑,而是——”话只说了一半,蓝濯彦顿了一顿,又觉根本解释不清,也不知应该如何解释。总不能就对濯天说是他被一个妖怪搅得心神不宁,想要弄个水落石出!
  二人正如此面面相觑着,一阵暗含了三分戏谑、两分得意、外加五分挑衅的笑声突如其来地直闯而入:“哈哈哈哈,你要找的当然不是剑,也不是你自己,你是在找我,因为我让你心绪不安!”
  这一笑,笑得嚣张狂妄!这一笑,笑得好似一把利剑,狠狠贯穿了他们二人!
  他们本是一体阴阳双生子,尽管降落人世,依旧藕断丝连,血脉相依;他就是她,她亦是他。而那妖怪就这般出现在他们面前,出现在那硕大银盘般的月下,比刀刀剑锋美得更加邪佞锐利,生生将他们之间的羁绊拦腰斩断!从此以后,他便只是他,她也只是她,不再是彼此。
  “痛!”
  蓝濯彦与蓝濯天都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觉得那一瞬全身剧痛,痛得撕心裂肺!痛过之后,喊出之时,一切却又突兀地戛然而止,归于平静,仿佛一刻之前的感受不过是一夕的梦幻。
  “濯彦,那是——”
  蓝濯天回过神,正欲发问,身畔那人却早已飞身而起,腾上半空,喝了声“孽障“,似是受到牵引般追着那银影去了。
  她知道,那定然是一种冥冥中的牵引……因为,她也在同时感受到了那股力量。
  月影飘摇,流光飞舞。
  今日月圆,所以今日的夜色亦比平日多了几分魅惑。花前月下,溪边桥头,处处娇影成双痴情成对,却是人间美景一幅。只可惜,此时这美景已被破了相,一片呢哝软语的温存中竟然多出了一股尖锐的煞气!
  “适才你与她交谈之时,神情明明要温润得多。”立在静月湖畔的石桥上,宇文刹开了口。
  这又是妖怪的狡计,将他引入人群之中。他究竟意欲何为?只因为在此他无法随意出剑杀他,还是想要用这周遭十数条人命威胁他?
  蓝濯彦想着,万分戒备地紧紧盯住妖怪不放。可还未及思考周全,那妖怪就已先猜出了他的心绪。
  “我说过,我不吃善人,否则千年修行便会毁于一旦。”宇文刹眯了一双凤眼微笑。
  一阵熏风拂过,扬了他那袭青纱白裳的衣袍,竟看得身边两名婶婶婷婷行过,尚未觅得情郎的少女羞答答红了粉面,去时一个丢了怀中绣帕,一个抛了手上花枝。
  风都的女子娇俏而大胆,蓝濯彦对此般彩凰求凤的情景早就习以为常。只是,那高大健硕、俊朗风流的男子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包藏祸心的妖怪!那一霎,他几乎蓄势待发,‘血魂’甚至已经微微探出鞘外。直到那两名少女如两只粉蝶,嬉笑着走远,他方才略略松下一口气来,称作犹豫,还是疾步上前近了那妖怪的身。
  那妖怪正弯身拾起脚边那枝盛开春花,见蓝濯彦过来,顺势递向他的手中,也不顾他满脸冰霜,兀自道:“芸英如雪,配了你的红衣正好!”
  “妖孽——”蓝濯彦咬牙冷笑一声,手中早暗暗运了力,那娇弱花枝到了他的手中,立时化作了狠绝利器,附了咒术,直射入妖怪心房,既快,且狠!射入的同时,掌心不可避免地贴上了妖怪的胸膛——
  砰咚——砰咚——强悍而温热的震动传来,原来又是幻术。
  赫然明了之时,那妖怪已躲过了他的攻击,强按了他的手道:“血魂,记住,我姓宇文,单名一个刹字,不叫妖孽。”
  “你究竟来自何方?接近我究竟有什么目的?”蓝濯彦欲要撤掌,奈何掌心却像被什么牢牢吸附住一般,收之不去。
  “天地精华将我孕育出来,我当然是来自天地之间。至于目的,我独自逍遥自在地活了一千年,如今才知道,也不过是为了等待与你相见而已。”
  宇文刹沉声浅笑。笑时硬俯了身,逼得蓝濯彦腰后靠了汉白玉的石栏便再无处可避。不过,若想就此将他逼入绝境却是痴心妄想!他的左手始终自由着,但迟迟没有进攻,只是因为他要等待一个时机,绝佳的时机——时机,就在眼前!
  人在倾诉衷肠时也最缺少防范,他不知妖怪是否也有衷肠,但面前这个妖怪凝视着他时,眼神确实变得迷离了……迷离得令他的心狠狠抽紧!又有什么悠悠荡开,那轻柔而飘忽的陌生感觉几乎令人恐慌!
  他受到诱惑了吗?或许。不过,那一定也只是迷幻心神的妖术而已,绝非他的本性!
  因此,即便那颗冷然淡漠的心被所谓气温情柔肠渗透了一角,蓝濯彦却依然出了手,毫不犹豫地出了手——
  这次,那妖怪没有躲过他右手中的定妖钉。那钉来得好似疾风骤雨,冷厉地钉入了他的左胸。血并没有马上渗出,而是过了一会儿,才缓缓从衣下透了过来,如水波一样晕染开,边缘有些起伏,像是**。
  刚刚,他说那白花配了他的红衣正好。眼前,红花映了他的白袍,却有些触目惊心!
  好似有意的,一阵夜风恰好吹过,鼓动着那如火红衣。蓝濯彦下意识地一颤!抬眼看向宇文刹时,瞳仁深处莫名闪过一丝惊惶,连他自己都尚未自知的惊惶!
  “妖孽,领死吧!”人类总是本能地利用他人的凄楚来安慰自己的脆弱与悲哀。在往昔的二十二年中蓝濯彦都是坚强的,却只在这一刻,他惊觉到了脆弱感的可怕!即使在他厉喝着准备将第二颗定妖钉打入那妖怪的胸膛中,也依旧摆脱不了居于弱势、遭到强行牵引的恐慌感,以及撕扯到血肉丝丝分离绽开的阵痛!
  痛?
  为什么痛?何来的痛?痛的怎会是他?
  蓝濯彦迷惘了,不知一丝鲜红正施施然爬过他的唇,将那些纤细而稠密的纹路染得艳丽夺目……
  “今日要领死的应该是你!”
  几近失神呆怔的一瞬,空中一声断喝直插而入,恍若一阵惊雷!此番便不止是蓝濯彦,连周遭那谈情说爱的对对鸳鸯,甚至石桥下的湖水都被震撼了!
  雷到,雨至,掀起怒涛万顷!
  再举目望去,那立于浪尖狰狞咆哮的正是一只绛紫色的妖怪!那妖怪张了口,吐出一股乌泉。那股乌泉疯狂地向前奔涌,化作无数漆黑的毒箭,齐向蓝濯彦射去——
  “小心!”两个字,却是一高一低两个声音同时喊出。
  一个是宇文刹,另一个,是濯天。
  “濯天,不要!那是千年血妖!你一人敌不过它!”蓝濯彦惊呼,眼见濯天手持那另一半‘血魂’,鹞子一般掠过天际,直朝那紫色妖怪杀去。
  “濯天!”蓝濯彦拔剑冲了上去,另一道身影却比他的动作更快。
  是宇文刹。他挡在他的身前,在濯天就要被那汹涌的黑浪掀翻、惨遭万箭穿心之时揽住了她的身躯,同时掌上一翻,放出数道青银交错的罡气,震退了紫妖的攻击。
  “紫翊,走!”
  他朝那紫血妖呼喝。他喊了它的名字,显然,他们是同伴。那紫血妖闻言还在犹豫,他却已经又厉喝了一声:“紫翊!我说,走!”
  这一次,是绝对的不容置疑。而呼喝的同时,他已将濯天推向了蓝濯彦,飞身一跃跨上了那硕大血妖的背脊,抓了它顶上一对弯角,硬扭着它掉头转了方向,穿透云雾遁去了。
  这一夜的静月湖畔,浓烈妖气弥天不散。
  蓝濯彦与蓝濯天回到国师府中时,蓝凌还未从宫中归来。
  初无极即位八年,一年三百六十五日,蓝凌却有半数以上的日子夜晚宿于宫内伴驾。传说初无极幼年时曾遭妖怪缠身,生过好大一场恶疾,后来还是蓝凌为他医好。自那之后,他便再离不开这国师大人。
  因此,二人表面上狼狈了些,倒也还算放心。
  “濯彦,我的头好痛,你先回房去吧,其它的我们明天再说。”濯天一回到房中便倒头在榻上躺了,柳眉微颦,连眼也不想睁,只半躬了腰儿蜷了身,不知怎的,好像突然生出了些许寻常女子的媚态。
  许是适才受了惊吓,又遭了妖气侵扰的缘故吧……不论如何,濯天是为让他少担些心才成日扮作男子,她终究也是个女儿家。
  蓝濯彦边如此念着,边探了探妹妹的脉象,虽是稍显急了点,倒也尚称平稳,又见她状似倦极,便伸手拉过锦被轻轻替她盖了,起身退出门外,回返自己房中,反插了门闩,这才终于捂住左侧胸膛低吟出来。
  “莫非当真着了妖怪的道吗?”
  胸膛上好似被穿透了一个洞,痛得火烧火燎!适才怕濯天知道了又要心急,才一直坚持着没有开口。也幸好濯天一路被他扶回,途中未曾抬眼去看,才没发现他早就冷汗涔涔,额上密密麻麻凝了一层细小水珠。
  靠在门上半晌,好容易寻回一些力气,蓝濯彦跌跌撞撞进了屋,扯开襟口对了铜盆一照,胸膛之上赫然印了不大不小一枚铜钱似的黑斑,好像一颗钉子钉入肌理之中。
  钉子?钉子!定妖钉!
  那位置,不恰好与那妖怪胸口的定妖钉一般无二?
  蓝濯彦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又用力甩了甩头,上前抓了那铜盆向下看去——
  不,不可能!他口里无声地叨念着,那块黑斑仍是清清楚楚映在他的眼中。
  你是我的‘血魂’,我命定的‘血魂’!自你我相见的那一刻起,我们的性命、魂魄便已融为一体!你若杀我,便等于自尽!
  又一次,那妖怪的声音在他耳畔荡起,萦萦绕绕盘踞在他的周身。
  “宇文刹!你到底是何方冤孽?”
  蓝濯彦咬了牙,强自撑了走到榻边,一头栽倒,便是昏天黑地,再无知觉。
  蓝濯彦与蓝濯天自娘胎开始便不约而同地做着每一件事情,因为他们血肉相连、心有灵犀;今日,他们仍然不约而同地应对着一切,却再也捉不到对方的心绪。连接着他们的那根弦,已在昨夜被斩断了。
  蓝濯彦心中烦郁,正竭力抑制着自己想要去寻找妖怪的冲动;濯天则是更多的迷茫,面上生了淡淡一层桃花,透出掩不住的春色。唯有比平日还晚了些时辰回府的蓝凌是气定神闲的,甚至十分欣喜。因为他正在笑,虽然极淡,却也是极为自得与满足的笑。
  他似乎已经知道了些什么,可又没向他们问起过一言半语。他只是那样淡笑着,摊开掌心,让他们看躺在掌上的那颗琥珀——
  “濯彦,濯天,你们可知,这是什么?”
  “这是妖怪的魂魄。”他们异口同声地答道,两人都察觉到了彼此间的变化,也都努力着试图不让蓝凌发现任何破绽。除了彼此,他们再无可以相互依靠取暖之人。
  “不错,这是妖怪的魂魄。你们可知,我为什么不杀这妖怪,只把它的魂魄困住?”蓝凌点头,又问。
  “徒儿不知。”二人迅速对视一眼,摇头答道。
  “因为它是血妖,倘若杀了它,便等同于谋害四王爷。”蓝凌半垂了眼帘,且看二人如何反应。
  “这是那小妖?师父是怎么捉住它的?那日我去王府理论,那四王爷不但不放我进去擒妖,还纵容属下行凶。”濯天佯装惊喜,只是眼底却无半分笑意。
  “四王爷定是中了妖术,所以才处处护着这小妖,谁若伤那孽畜半分便如伤了他本人一般。”蓝濯彦面上不动声色,心下却是一动——杀了小妖便等于谋害四王爷……这话中含义似曾相识。
  “被妖孽迷惑只在其一,若当真伤了这妖怪的性命也的确会波及四王爷。而且,我也杀不了它,只能将它封住。世上除了四王爷,没有人能杀得了这畜牲。”蓝凌抬了眼,仍是笑着,将琥珀藏回怀中。
  “这是为什么?”濯天不解。
  “因为,世上能杀血妖的唯有‘血魂’。四王爷便是那小妖的‘血魂’。”蓝凌慢答,饮着咒符变成的婢子奉上的清茶。
  他说这话的时候,有那么眨眼间的一瞬,濯天的目光指向了蓝濯彦。虽然,只有弹指一瞬,蓝濯彦还是动了一下睫毛,躲过了她的探询。那一刻正颔首去嗅那新茶清香的蓝凌似乎并未发现这次短暂的碰撞与闪避,啜了一口热茶,仍然继续——
  “我此时说的‘血魂’并不是你们手中的‘血魂’,而是人,上天选定之人。世人皆知血妖食人,却不知它们命中注定要为人所杀。世上有多少血妖,便有多少‘血魂’;天地间育出一只血妖,人间便会生出一个‘血魂’。‘血魂’为杀血妖而生,血妖必因‘血魂’而死!”
  貌似平平淡淡甚至少有起伏的一席话,却说得令人惊心动魄!
  这惊心动魄的也并不只有蓝濯彦,同时还有他身侧的濯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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