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煞天劫 第六章 蓝老道 他是妖

  有了宇文刹一言,初无修便开了口。他一开口,便立时惊呆了面前那银紫二妖。他只说了一句话,短短一句话,却是石破天惊!
  “蓝老道他不是人,而是一个妖怪!”
  “什么?你说什么?如果你胆敢戏弄我,看我不一口吞了你!”紫翊只觉背后机伶伶一颤,惊得险些现出红眸獠牙,不是惊吓,而是震惊!
  “不,我根本不怕被你吞掉一死,只是必须为了燮儿活下去!这绝非戏言,我所说的千真万确,你们要相信我,你们一定要相信我!这是我亲耳听蓝凌对皇兄所说——蓝老道他是一个妖怪!他根本就不是什么杀妖的人!他是一个为了成仙,而专门斩杀同类的妖怪!”初无修情急之下瞠目喊道。喊得声嘶力竭,震天撼地!
  “你说他是妖怪?他是什么妖怪?”宇文刹闻言也是一颤。不过,不在身躯,而在心头。颤抖过后,整颗心蓦然收紧,一种极端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血妖,与你们、与燮儿一样的血妖。只不过,他比你们任何一个活得都要长久。他存于世间,已有两千九百九十九年!”初无修一边回答,一边不住干咳,显是适才过于激动,喊破了嗓子。
  “两千九百九十九年……难怪,我们自他身上感觉不到任何妖气。他活了近三千年的光阴,尽收天地精华,已经修练成魔,不再只是寻常妖怪。魔物的法力并不比上界诸仙弱上几分,只是有‘血魂’之劫,血妖能修炼成魔的几乎绝无仅有。”宇文刹面色一沉,看向紫翊。
  “不错。如你我一般活过千年已是少之又少。但像殷小妖那样,才修成人型不过一百多年便与血魂遭遇的倒霉妖也同样少有。”紫翊斜眼嗤哼,心情大为恶劣之下,便拿初无修泄气。
  果然见那刚刚年过十八的少年郎眼眶泛红,忍了又忍才未立时难过得落下泪来,只是倔强地梗了脖颈,对他不理不睬,单单冲了宇文刹道:“你可知道,蓝老道究竟如何逃过血魂之劫,已经修炼成魔的妖怪又要如何才能修炼成仙?”
  “不知。”宇文刹皱眉。“莫非他是个异数,活了三千年竟还未与血魂相遇?”事实上,并非不知,而是根本从未听说过血妖竟可逃过血魂之劫,甚至道而修炼成仙。
  “你只说对了一半。”初无修摇头。“的确,他是个异数,活到了二千八百九十九年,已经修炼成魔,他的血魂才姗姗来迟,降临人世。那人,便是初氏开国之君,初天婵。而且,她与蓝凌一样,也注定了是个人间异数。”
  “这……你是说……初氏开国之君乃是女子?”紫翊愕然。
  “不错,初氏的开国之君正是一名女子。她的父亲乃是前朝大将军,因昏君听信谗言,含冤被杀。不仅如此,还株连九族,全家上下百条人命就此葬送,唯有初天婵侥幸逃过一劫。死里逃生之后,一心报仇雪恨的她便女扮男装,以胞弟少将军初天膺之名,联络父亲旧部,暗中集结兵马,终于三年之后另立大旗,与前朝开战。因缘际会之下,竟在一次负伤时被蓝凌救起。”
  说到此,初无修又干咳了几声,顿了一顿,方才又急急继续下去。
  “其后,我不说你们也猜得到。血魂与血妖一旦相遇,便是抵死缠绵不休之情。自然而然,蓝凌成了她的军师,不出一年,便助她推翻前朝昏君,建立了初氏王朝。立国之后,传承子嗣便成了一个难题。初天婵不愿自己死后大权落在旁系之手,偏蓝凌是个魔怪,总不能靠他传后。无奈之下,她秘密挑选了一名世家子弟,与之私通产下太子。却没想到,蓝凌早已得知此事,并因遭到背叛嫉妒成狂,就在太子满月那日,潜入寝宫,使用妖术摄取了初天婵的魂魄,融入自己体内,与之合一。如此一来,便等于将血魂之魂如蛊虫般寄养于本体!得到了不死之命后,这老魔怪却还不肯善罢甘休。将太子抚养成人后,又利用其妖魅之术,将一国之君掌控在手中;到我皇兄,已是第三代——”
  一席话,说得二妖不约而同一阵寒颤,好狠毒的报复方式!紫翊便是心肠再冷,也从未想过要为延展自己的性命伤害彤云,更莫说那钟情血煞依旧不悔的宇文刹。足过了半晌,才又抬了头,开口道:“你还未曾解释,蓝老道如此作孽,又如何能修炼成仙?”
  “唉,这,这还需我解释吗?蓝凌既非人,亦非仙,便是所谓‘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何况,他只是用另一种方式汲取了初天婵的魂魄将其豢养起来,并非杀人,上界那些神仙星君平日所做无眼之事便已够多,又怎会特意为此事开眼?”初无修不屑冷哼一声,面上竟也浮现出一丝看惯世态炎凉的世故。“初天婵既是女子,也是天子。蓝凌摄了上天之子的魂魄后,梦中得到一本天书,天书之中暗示,只要他能以‘兵不血刃’之法杀足千只妖怪,便可脱离妖魔之体,修炼成仙。于是,百年之内,他用尽种种手段,取了八百多条妖怪性命。而那蓝濯彦兄妹,便是他从一食人妖腹中取出的神子!他将这对神子养大之后,便不再亲自杀妖,只让他们代劳。而这对神子倒也不负他所望,出手之狠与之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短短十年,已经杀妖过百!”
  “神子?除了是蓝老道自妖腹之中取出,他们究竟还有什么特殊神力?”紫翊追问道。
  “这个倒不晓得,只知那妖怪在城郊村落之中为害,恰有一日吞了一名怀有身孕、即将临盆的妇人,逃脱不及,被蓝老道制住,施了法术,让它如蛤蟆气臌一般自己涨破了肚肠而死。但再欲救那孕妇已是回天乏术,只来得及抢下一双孩儿的性命。蓝老道见他们生于妖腹却可保得性命,便为他们卜了一卦,随即认定这是一对神子,就将他们带了回去,自行抚养。”初无修答道。
  “就是如此?这秘密倒的确有些意思,但你刚刚说它与蓝濯彦兄妹有关,却有夸大其词,骗我们上当之嫌!”紫翊一瞪眼,故意露出一对獠牙对初无修道。
  初无修见状,本能一颤,却坚持立在原地,未曾退后半步,强壮了胆子道:“我不拼死一试,怎知你们一定不肯帮我?如果可以救得了燮儿的性命,别说来求你们,就是要我也如祖上那般,将这条魂魄给了燮儿,我亦无怨无侮!”
  “好啊好啊,初无修,你既然如此视死如归,不如自己将小命奉上。这样既不会毁了我的千年修行,我今日午膳也算有了着落。如此一来,我就考虑答应帮忙,你看如何?”
  听了初无修一番话,紫翊倒觉比适才还郁闷三分,气恼之下,又运用法力将他自地上提起,半悬在空中好一番欺负。直到暗自沉思良久的宇文刹回过神来,才一扬手,解了紫翊的咒将他放下。只见他双脚才一着地,顺过气来,立刻红了眼急急向后退开数十步:“不是我舍不得一条性命,只是我是血魂,若是死了,燮儿她不也就……就……我是世上唯一可以保她性命之人啊!”
  “哈哈哈哈,你这小子真是天真无比,世上唯一可以保她性命之人?这是殷小妖对你说的?倘若不与血魂相遇,血妖全无性命之忧。说你是世上唯一可以杀她之人才是真的,真要说起来,你根本无须我们相助,只要继续养尊处优做好你的四王爷,尽量活够你该有的寿数,她绝不会比你先赴黄泉一步!”
  紫翊边说,边瞟了初无修,见他满面哀戚,直露出一副痛不欲生之色,不由一阵哈哈大笑。笑过之后,本还想再说,却被宇文刹出言阻止:“紫翊,他与你无冤无仇,何必如此?”
  “许是……因为嫉妒吧。世上可没有一个傻子对我这般痴心!”紫翊一笑,终将心中真实所想说出。反正说出也无妨,宇文刹既不知他的心,自然不会当真。
  如此想着,果不其然,见那银妖直摇头道:“你若不对彤云避而不见,自也有人对你痴心如斯。”
  “或许。不过此时别再说我了,我只是无聊,随便戏弄他一番而已。你想如何,便如何吧。”紫翊侧了头,看向宇文刹,不等他开口,心下已知他会如何决定。
  只因,他的痴心与那初无修相比,必定只多不少。人越痴心便越痴傻,怕妖怪也是一般无二。既看清了这点,自不愿再浪费唇舌规劝。与其如此,还不如先看他欲如何行事,再设法助他一臂之力来得干净痛快些。
  紫翊脑中如此自嘲,银妖已开了口对初无修道:“要我助你自是可以,不过你也要助我。”
  “好好,你要我如何助你?我必定言听计从!”初无修立时点头如捣蒜,毫不犹豫应承下来。
  “你说蓝老道无端闯到你的王府抓了殷小妖,依我判断,此事十有八九,乃是出自你家皇兄授意。风都之中人人都知,四王爷乃是众家皇亲国戚中最受恩宠的一位,倘若没有圣谕,蓝凌不会明目张胆出手。”宇文刹口中说着,已一扬袖,使了咒术。
  只一眨眼,话音落时,初无修却发现自己身在花厅之中。不过平日早见惯了殷变耍弄各种法术逗他开心,倒也不以为怪,仍然一心要与宇文刹商量如何自蓝凌手中救出他的燮儿:“皇兄授意?皇兄他为何要如此?他明明答应过我不会再派人为难燮儿,他应承的事向来没有食言过啊!”
  “为何如此自然要你去当面问他。眼下也只有他尚能掌控蓝老道三分。因此,若要救殷小妖,还是自你皇兄处入手最为稳妥。”宇文刹答道。随后想了想,又问:“话说回来,你究竟为何狼狈至此?”
  “因为蓝老道捉了燮儿后,硬说我发疯患了歇斯底里症,皇兄不问究竟,便派兵封了王府,将我软禁起来。其间曾来看过我一次,任我如何解释也不肯相信我根本无病无痛,只说叫我安心静养,过上几日便将我接入宫中去住。倘若入了宫,想要逃走求助更是难上加难。无奈之下,我只得将计就计,装疯卖傻,骗得那一干守卫降低警惕,趁夜逃出。又用王袍与路边乞儿换了一身破衣,掩人耳目,出得城来。”初无修听宇文刹问话,却也老实非常,一五一十将事情经过道出。接着又怕他反悔,急急追问道:“你还没说,到底要我怎么帮你?”
  “这个不说,我只是心中还有几个疑问,需要从你皇兄口中套些话来,这个怕是只有你才做得到。倘若我没猜错,之前所说的那些秘密,也是你偷听那蓝老道对你皇兄所说吧?”宇文刹看向初无修道。
  “这……”初无修听了,面上登时一红,讷讷道:“皇兄赐我金牌,准我随意出入他的寝宫。我也只是无意听到而已……”
  “未被蓝老道发现已算万幸,否则,恐怕他早取了你的性命灭口!”
  紫翊见初无修露出赧色,又在一旁嘲讽。哪知这次他听了却不以为然,反而万般自豪扬了头道:“便是发现了他也不敢!皇兄说过,若是世上谁敢伤我,他定叫那人不得好死!而且,蓝老道也还欠了皇兄一个人情。”
  “哦?你且说来听听,他欠了你皇兄什么人情?”宇文刹忙问。想不到紫翊一句戏言,却又牵出一番头绪来。他直觉此事应该可以加以利用。
  “这,该说,是他欠了皇兄一条命。”初无修不说则矣,一说又是一语惊人!“当初我父皇虽受蛊惑,心中自知多留蓝凌一日,对人间来说便是一日祸害,但迟迟拗不过那一个‘情’字,恋着那老魔怪不忍杀他。直到临终前,方下定决心,设计将他骗至地宫之中囚禁起来。只要囚满九九八十一天,那老魔怪便会化做一滩酸水,再也不能为害人间。却没想到,他从前曾许了皇兄一个什么条件,可以实现他的任何愿望;于是皇兄只等父皇一闭眼,便千方百计将他救了出来。就此,蓝凌便欠下了皇兄一条性命。”
  “地宫?你们那地宫之中有何奇妙之处如此厉害,竟囚得住蓝凌这般已然成魔之妖?”宇文刹再问。果然,这秘密一出,便又是非同小可。
  “这个十分简单,你们可曾想过,风都何以成为三朝古都,历经千年,帝王们却代代居于此处,即便江山易主、改朝换代都未曾动过迁往他处之心?”说起此事,初无修又挺起脊梁,露出几分皇族贵胄天生的傲气来。
  “其实别的都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地宫之下埋有龙脉!据说,凡是帝王驾崩,不论死后葬于何处,都要魂归于此,守护龙脉。蓝凌体内融了初天婵的魂魄,只要进了地宫就会受到无名之力的牵引,将他束缚在地宫正中淌有龙脉的深潭之中。因此,平日蓝凌是绝对不敢靠近地宫一步的。”
  “原来如此,这倒真是有些意思。”宇文刹点了点头,唇角微勾,似笑非笑,不知脑中正在盘算什么。过了好半晌,才道了句:“好啦,如此说来,便快快回去见你皇兄吧。这次,我们定要来个先下手为强,杀那蓝老道一个措手不及!”
  说着,冲初无修一弹指,立时将那他身破衣烂衫换回了镶珠带玉的华丽王袍,连他脸上那些脏污也一并抹了去,还他英姿俊朗、少年华贵的本来面貌。其后好好将他打量了一番,确定没有破绽之后,笑道:“准备好了,我送你一程吧。顺便,也好探听一下蓝老道的底细。”
  ***
  晌午的太阳很烈。才初夏而已,太阳已烈得好似要将大地上的一切烤化,不给人同那些娇嫩花枝留下一滴滋润脉络的露水。
  不过,即便如此,仍有一株花在骄阳之下开得正艳!一株娇悄雅致,又比寻常花儿多了几分凌厉高傲的菊。一株逆了节气、反季盛开的清凛墨菊!那羊脂葱翠相交的色泽,既别致又纯然精巧,透着说不出的风情。
  风情,不错,就是风情。一个女子,总还是要有风情,才称得上是真正的女子啊……
  心儿动了,低垂下眼睫,蓝濯天抬手去摸自己的耳垂。确切地说,是去摸那一对翠玉耳坠儿。四五日前便去穿了耳,想不到第一个发现这个秘密的却是蓝凌。那日晚上,便叫了她到房中,送了这对坠子与她,说是为师为父早备下的礼,如今也到了该送她的时候。只是她反复犹豫,到了今日才终于有勇气戴出来。此刻身上虽仍是一袭俐落的短襟打扮,但总算是换回了女装,不再与男子毫无分别。
  只可惜,这坠子才只戴上了一个,不知为何心尖突然一阵突突砰动,也说不清是疼痛,是慌乱,还是其它,手下一颤,竟将另一只掉在地上。慌忙拾起一看,倒是没有摔碎,可瓣蕊之间还是有了一道级细的裂痕,不再完美无瑕,仿佛是在预示着什么一般。
  濯天握着那耳坠,皱了眉,下意识地自二楼望向窗外。不期然,一道白色身影匆匆闪过,进了园中拱门,快步直往后面院落而来。那反射了目光,明晃晃的一片银白正似一柄利刀,划伤了她的伤眼。
  那是……是蓝濯彦?如同她自幼扮了男装一般,濯彦从小便是一袭血色红衣,从未变过。如今,究竟是什么改变了他呢?
  “濯彦!”她喊了一声,翩然而下,飘飘落在蓝濯彦面前。”濯彦,昨天一整日,你去了什么地方?”
  这语气不似关心倒像质问。出了口,连她自己也觉不妥。好在蓝濯彦似乎并未在意,只是捉了他的双肩,直瞪瞪望了她道:“濯天,你还好吗?可还会觉得胸口疼痛,头晕脑昏?”
  “头晕脑昏?什么头晕脑昏?”濯天一边反问,一边拨开蓝濯彦的双手,退后几步,皱了一双描画过的柳叶眉,状似思量了一会儿才道:“喔,你可是说我前两日着了风寒之事?你不在时,师父煎了汤药给我,已经不妨事了。”
  “风寒?汤药?”这次,倒轮到蓝濯彦一阵发愣,又盯住一副娉婷之姿站在自己面前的濯天打量了好一会儿,到底还是没有将心中疑惑问出口。因为,此时他尚不确定问题究竟出在哪一处;便是问了,以濯天此刻状态,恐怕也不会正面回答他。
  只是他这一愣神,濯天立在一旁却也有了仔细打量他的机会,冷不防开口问道:“濯彦,你还没有告诉我,昨天一整日到哪去了。还有,这身衣衫看来似乎不怎么合身,是你的吗?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你穿?”
  “这……前日夜间狂风暴雨,我被困在外面回不了府,又着了些风寒,便在一位朋友家留了一日。这衣衫,也是向他借的。”蓝濯彦答道。
  虽是为了应付蓝凌早已想好了外宿未归的说辞,但要用来应付濯天却没那么容易……
  “朋友?你在风都什么时候交了朋友,我怎么不知道?”
  “也算不得是十分熟稔的朋友,只是年前狐妖为害时,曾救过一个书生,多少算做相识一场,他又非说一定要还了我这个恩情,因此——”
  话说至此,已被濯天打断,“罢了,不必解释,这本来也是你的私事,与我无关。师父那里你也不必担心,他见你不在,也没有多问,只说你知道轻重分寸,就是偶尔出去了,也会尽速归来,他不想时时束缚于你,如此而已。”
  蓝濯彦闻言,心中本想着理清思绪之前不与濯天过多争辩,一转念,还是多问了一句道:“师父此时可在府中?”
  “师父去寻找四王爷了。昨日瑾王府中传出消息,说四王爷失踪了。所以,师父奉了圣旨,要在十日之内将他找回。”濯天答道,话语中似乎还夹杂了一丝叹息。之后,便不再理会蓝濯彦如何,径自转了身,口中喃喃道:“他失踪,该是为了那殷小妖吧?也不知,师父能否顺利找他回来……”
  “濯天……”
  蓝濯彦望了濯天背影,独自静立半晌,好一会儿,才定下神来,转身回到自己房中,反掩了门,准备速速换下身上衣衫。
  无论如何,他与濯天总算还有一个默契——两人都刻意对蓝凌隐瞒了血妖之事。或许是一种直觉,他不愿蓝凌知道那银色血妖的存在。便是纠葛,他也希望这纠葛只存在于自己与那妖怪之间……尽管心中明知这个念头来得莫名其妙、毫无来由,却依旧无法控制。
  昨日替那妖取了定妖钉出来,运功消耗了大半体力,昏睡到夜间才醒。本想趁那妖怪熟睡之时不备,换回自己的衣衫早些下山,却遍寻不见,也只好作罢,仍旧穿了他的白袍,一路赶回风都城中。
  幸好四王爷失踪之事分了蓝凌的心,他此刻大概也无暇对他顾及太多。而且此行去见那妖怪,总算祛了濯天身上的痛楚……
  思及此处,蓝濯彦眉锋一凛,无意间却发现了此事的一处破绽。只是当时痛苦不堪,心下极端烦躁,竟没能立刻察觉!在那噩梦当中,他曾听到一句话:“你伤害宇文刹,就等于伤害她!”
  他虽然无力反抗,但也十分清楚,那并不仅是一个单纯的噩梦,而是脑中被施了妖咒,为什么伤害宇文刹就等于伤害濯天?如今细想起来,濯天那日发作时,同样也是痛在左胸心口处,与自己一模一样!倘若依照那妖怪所说,他是血魂,与他同命,和他一同承受痛苦乃是理所应当,可濯天的痛苦又是从何而来?
  “不!这些都是妖言,我不能被妖言所惑!”
  猛地甩了甩头,蓝濯彦突然拔剑出鞘,对着自己左腕割下,打算先将那妖怪埋在自己血肉中的银线剜出!
  杀妖之剑,锋利无比,轻易便划开了人类脆弱的皮肉,释放出其下流淌的鲜血。痛是一定的。只是,那痛尚未传至心底,一个声音已蓦然隔空而至:“血魂,我知你性烈,可你为什么连对自己也如此冷酷?”
  “宇文刹!”
  三个字划过蓝濯彦唇边,如同刀锋犀利。但未及挥剑,那妖怪已经落在他的面前,狠狠扣了他的双腕,一双眼直盯了他,闪出熠熠妖光。薄唇边唧了一个森然冷笑,笑中含怒,笑中带痛!
  怒?痛?为何怒?为何痛?怒从何来?痛又从何来?
  他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竟胸口发闷,心下砰动陡然加快,急得如同擂鼓一般,焦躁难安。他平日本该是个清冷沉静之人,即便挥剑斩杀妖怪时亦心如止水,没有一丝多余的撼动。唯有他,唯有这宇文刹,好像生生插在他心上的芒刺一般,不能想,不能见,只要想了、见了,便会莫名烦郁!
  妖术!该死的妖术!他一定是被妖术扰乱了心神!
  思及此处,他开始竭力挣扎,那妖怪却又在瞬间看清了他的思绪:“这不是妖术,血魂,我未曾对你施展过任何妖术,你分明已经心动,却还不明白吗?这是情!是两心相吸相缠的情!”
  “情?什么情?为何我要对一个妖孽动情?”
  蓝濯彦冷嗤一声,待要运力催动咒术逼那妖怪放开自己,奈何对方动作仍是快上了三分!他方才强行脱出右手,宇文刹已用力反扣了他未及挣开的左腕,紧紧别在身后,手臂顺势揽在他的腰间,空出那掌按向他的脑后,不由分说将那一双恶毒唇吻吞后个干干净净。
  任他如何凶狠暴戾以对,终是摆脱不得那如影随形的唇舌,更摆脱不得那令人慌乱失措的温存缠绵!
  慌。他并不害怕,只是发慌。因为他不仅无法反击对方,更加无法掌控自己,对一个人来说,最可怕的并非周遭布满强敌奸敌明敌暗敌,而是对敌之时竟控制不了自己,倘若如此,面对的便只有死路一条!
  死路!不!休想——休想我坐以待毙!
  心念动时,口中已充满了甜腥之气,一缕鲜血自唇边蜿蜒而下,蓝濯彦猛然清醒。终于……醒了,醒了,也惊了。那血,根本不是宇文刹的血,而是他自己的血。他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在刺痛中清醒过来。适才的一切仿佛一个不着边际的噩梦。血魂横在桌案之上,根本从未出鞘,他也未曾割破过自己的左腕,那妖怪更不曾出现在他面前……
  是梦。这梦,究竟来自何方?
  呵呵……捕捉到了蓝濯彦那一瞬间的茫然,造出梦境之人笑了起来,笑得十分得意。
  濯彦不识情、不懂情。即便他所面对的是与他因缘天定的血妖,就算动了心,却仍动不了情。因为他早已无情可动。世间常人之情在他心中皆是空空如也。就是对同胞妹妹濯天,他有的也不过是血缘牵系的本能。他不会动情,更不知如何用情。就在出生之时,他的情弦早已被掐断、枯萎。
  蓝濯彦,他注定一生要做个有心无情之人,做他手中的一柄剑!一柄助他早日脱离这红尘俗世、登上天庭的利剑!只要成了仙,脱了尘,他也再不会有这般揪心之痛!
  ……一缕清风拂风,浅吟低唱,伴随着阵阵蝉鸣。旧时那伤心的景、伤情的人,仿佛又回到了面前……
  我叫天婵,初天婵。
  天蝉?天上飞来的鸣蝉吗?
  不是鸣蝉的蝉,是婵娟的婵,天上婵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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