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心王爷 第三章

  认识阿茹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年,而她,只比他大一岁,是先帝新纳入宫的嫔妃。
  他在御花园里与她初遇,当时她独自坐在清澈湖边哼着歌谣,不若其他嫔妃那般的循规蹈矩。
  至今他还记得,她唱的歌词是: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她来自异族,有一个古怪的名字科尔佩林。茹,按霁朝人的习惯,简称阿茹。
  他一见这个女子,便有种极为熟悉的感觉,许多年后,他才想起,原来,她很像他已故的母亲。
  听说,他母亲是先帝年少时的情人,天意捉弄两人无缘厮守,所以在他父母双亡后,先帝才会把他接到身边抚养,算是对初恋情人亡灵的慰藉。
  他想,先帝如此宠爱阿茹,或许也有几分她与他母亲酷似的原因。
  由于他可以自由出入宫门,他与阿茹有了频繁的接触,阿茹常常托他到市集去买一些奇怪的东西,大都来自异城,聊慰思乡之情。
  茹妃的故乡以星辰为神,常常占星拜星。
  他觉得,夏天的夜晚,天空的星辰格外命令,阿茹便会带他到空旷的草地上,指着空中点点繁星,用手比划出各种形状。
  “你看,那像不像一只白羊?那又像不像一头狮子?”她仰头微笑,他则怔怔点头。
  阿茹说,天空中有十二座宫殿,每座宫殿里供着一只吉祥物,就是繁星勾勒出了的白羊、狮子、金牛等等,简称“十二宫”。而地上的每个人,按照生辰不同,隶属于不同的吉祥物,类似于中原人常说的十二生肖。
  “我属什么的?他禁不住好奇地问。
  “你是蝎子,天蝎。”她笑答。
  “那你呢?”他痴痴地望着她那张如花容颜。
  “我是鱼儿,双鱼。”她双掌合十,轻轻抖动,恰似一双鱼儿在水里游动。
  他觉得阿茹的确像鱼儿,漂亮温柔又可爱。但他自己绝不像蝎子,他讨厌蝎子的毒辣。
  没想到,阿茹说对了,多年以后,在他立志报复的时候,他比蝎子还要毒辣百倍……
  午夜的风从身边穿梭而过,他忆起往事,心情似潮起伏,久久不能自己,立在游廊中,仰望与当年一样明亮的繁星,他有些恍神。
  “伦——”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有人在轻唤他的名字。
  他猛地回头,看见月光朦胧中,一个身着轻纱的女子缓缓向他靠近。这瞬间,他产生了幻觉,以为阿茹复活。
  “伦,你怎么了?”来人见他神色异常,不禁关切地拉住他的衣袖,摇了摇。
  他强迫自己马上清醒,恢复常态,因为理智告诉他,阿茹已经离他远去,眼前的定是别人。
  果然,视野中呈现出魏明嫣的脸,截然不似他的记忆。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他强颜微笑,柔声问。
  “我好像听到什么声音,有人在哭。”魏明嫣望着午夜的花园,有些迷惑。
  是雪姬吧?夜深人静,除了她在撒泼任性,还能有谁?
  仗着是阿茹的孪生妹妹,雪姬对他从来有恃无恐,若非因为那张与阿茹一模一样的脸,他早把这个麻烦的女子送走了。
  “没事的,或许是哪个奴婢打碎东西被总管责罚,所以在哭吧?”他哄骗道:“你早点休息,身上的伤还没好,得好好静养才是。”
  “你也是啊,”魏明嫣眼里满是关切之意,“明儿个要起程去颖州吧?你还不快睡?”
  “我总是快到天明时分才眯一会。”他笑。
  “为什么?”她诧异地瞪大眼睛。
  “睡不着。”他忽然叹气,“已经好多年了,我每天只睡一个时辰便会醒,即使睡着,也总作梦——我不想睡。”
  自从阿茹死后,一闭上眼睛,他便会梦到当年那出惨剧,仿佛阴魂不散,让他此生不得安宁。
  他唯有没日没夜的忙碌,才能让自己稍稍忘却痛苦,摆脱魔魅的纠缠……
  “我从前也是时常失眠,”不料,她却表示,“总是陷在恶梦里。”
  “哦?”他眉间一挑,失笑问:“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哪儿来的恶梦?”
  “梦见你啊,”她娇嗔道:“在梦里,我们一起玩捉迷藏,我找来找去,总找不到你……那种感觉,有多痛苦,你知道吗?”
  娇嗔在这瞬间变为叹息,顷刻间,居然引得他一阵怜惜。
  同病相怜,就是指这个吧?
  他发现自己不恨嫣儿,真的不恨,哪怕她是仇人的女儿。甚至,他为自己利用了她,而感到有些内疚。若非那桩陈年恩怨,他跟她之间恐怕真会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毕竟童年时也曾有过一段形影不离的日子。
  “可是后来,我的失眠症就好了,你猜为什么?”魏明嫣不知他此刻心中的万般滋味,一派天真灿烂的笑问。
  “为什么?”
  “跟我来。”她牵上她的手,缓步来到她的房内。
  他不曾注意,那窗边几时系上一只风铃,纯铜打制,晚风轻拂之际,便发出悦耳的声音。
  “这是我从宫里带出来的,一直系在裙间,幸好没弄丢了。”魏明嫣指尖轻触那铃儿,“它的声音特别好听,每天晚上,我就把它系在风中,听着那音律,自然而然便可入睡。”
  “真的?”他不信这小小玩意会如此神奇。
  “不信你试试!”她引他坐下,大方地道:“今晚就歇在这儿吧!”
  他愣住,抬眸盯着她。
  “别瞎想!”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她羞红了脸,“只是借张躺椅给你,我睡床上!”
  “睡哪儿都没关系,”他换了暧昧言语,“反正等我从颖州回来,咱们就要成亲了。”
  “不跟你啰嗦!”魏明嫣益发害羞,啐了他一口,迳自绕到床侧,和衣躺下,被子盖得老高,几乎要蒙住脑袋。
  魏明伦摇头轻笑,身子却不同自主的听了她的话,卧在躺椅上。
  说来奇怪,听着那铃儿的声音,感觉夜风轻指肌肤,鼻尖嗅着这房里有如兰花的香气,他的心浮气躁忽然沉静下来,呼吸渐渐均匀,没多久,便闭上双眼。
  他睡着了,而且没有恶梦,任何梦都没有,也不知睡了多久,醒来几乎不知身在何处。
  就像只打了个盹儿,却看见阳光洒满整间房里,分明是日上三竿的时辰。
  “醒了?”身旁有道声音轻快地问。
  他眨了眨眼,视线从模糊变得清晰,魏明嫣坐在他的身侧,正支着下巴含笑地看着他,像个调皮的小女孩。
  “什么时辰了?”他惊醒起身。
  “末时。”
  “末时?”天哪,晌午已过?他愕然,一跃而起,难以置信。
  从夜半寅时一直到今日末时?六个时辰?他竟睡了这么久?
  不记得上次酣睡是多久以前,似乎还是无忧无虑的年少岁月,自从阿茹死后,他再也没有这样充饱的睡眠了……今儿个中了什么邪?
  “马车都在门外候着了,侍卫也催了好几遍,问你什么时候动身去颖州,”魏明嫣巧笑,“可我不让他们打扰,想让你多睡一会。”
  他怔住,久久不能言语。
  “怎么,不高兴了?嫌我误你的事了?”她一阵紧张。
  他摇头,忽然对她莞尔。
  “看来是我的风铃起了作用,”魏明嫣见他终于微笑,马上恢复顽皮神态,“很神奇吧?”
  真是风铃吗?抑或是眼前的她?
  多少年来,日夜孤寂独处,心声无处倾诉,连日有她的相伴,让他一颗紧绷的心倏忽放松,所以才得以那样的好眠吧?
  虽然她是仇人的女儿,可不知为何,在她面前,他有种久违的安全感,她的笑颜让他忆起童年在宫中无忧无虑的生活。
  那时候,他以为霁皇是自己的亲生父亲;那时候,没有失恋的痛苦;那时候,也没有不甘的憎恨……
  人若能永远停留在童年,那该有多好。
  “你睡着的时候,我一直在旁边看你,”魏明嫣不知他心中起伏,兀自絮絮叨叨,“你知道吗?你睡着的时候不像平时那般阴沉,显得温和亲近。”
  “我阴沉吗?”他以为自己装出笑容,应该可以欺骗世人,可惜,竟没能瞒过她。
  “说不出来,反正我觉得你总有心事,”她努努嘴,“是在为国家大事操心吗?其实大可不必,二哥才是皇帝,让他自己操心去吧,干么这样替他卖命?”
  闲闲的一句话,却像暖流,涌入他的心涧。世人都觉得能替皇上效力是他的福气,都羡慕他能当上位高权重的庆安王爷,从来没有谁像她这样,设身处地站在他的角度着想。
  如果她不是仇人的女儿;如果不曾遇到阿茹,或许他会爱上她,这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子。
  双臂像是不听使唤,突然自有意识地伸出去,揽住她的肩勾她入怀。
  魏明嫣瞪大眼睛,像是没料到他会有如此举动,一时间惊呆了。
  “跟我一起去颖州吧……”他低声说:“我不想让你留在这儿。”
  不知为何,他心中泛起依依不舍,不想与她分离,哪怕是一刻。
  他要带着她,不管到天涯海角,因为,她能让他酣然入眠,失踪了许多年的睡眠,终于找回来了,他不想再失去。
  魏明嫣僵住,过了许久许久,仿佛才听到他的言语,眼泪潸然而下。
  这一刻,她感到自己多年的等待没有白费,皇天不负有心人,守得云开见月明……
  她喉间哽咽,没有回答,只是点头,再点头。
  置身在这繁华闹市中,魏明嫣感到前所未有的自在。
  真是讽刺,今日燕羽将军正式迎娶嫣公主,庆安王爷亲自主婚,颖州城中一片欢腾,然而,真正的公主却在这里,站在这市集之中,与将军府咫尺之遥,正悠闲地欣赏着摊贩上的各种小玩意,无人知晓。
  魏明嫣拿起一架纸扎的风车,色彩缤纷,看着它在风里旋转,转成一朵七色的花,她暗笑,又暗笑。
  没有人认识她,摆脱了宫廷的束缚,原来,她可以做一个这样任性逍遥的人,她喜欢此刻的感觉。
  “姑娘——”身后忽然有人唤她,她回眸,却见是慧益,“令兄请我带你去看大夫,他说事毕之后,会到医馆寻咱们。”
  此刻见到这青衣老尼,魏明嫣却有种与上回不同的感觉。怎么看,都觉得对方假惺惺。
  明明知道她的身份发,明明认识伦,上回却编出那样一番谎言哄骗她,身为出家人,怎能如此?
  “不知师太与我大哥是如何相识的?为何几听听我大哥差遣?”魏明嫣忍不住直言道。
  “贫尼与令兄有些渊源,曾经,他最亲近的人也是我最亲近的人,所以贫尼愿意为令兄做一些事,而令兄对贫尼也很是照顾。”慧益答得含蓄。
  “最亲近的人?谁?”她眉心一紧。
  “一个已故的女子。”慧益不露声色。
  “大哥的亲生母亲?”魏明嫣兀自猜测。除了伦的母亲,她再也想不出别人了。
  慧益一笑,没有回答,假装默认。
  魏明嫣信以为真,纯真的她疑云顿去,心无城府,只道:“是要带我去医馆吗?其实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
  “这位大夫医术极高,堪比扁鹊华陀再世,他素来云游四方,只可遇不呆求。
  近日出现在颖州,也是巧事。令兄担心上次劫难会留下后遗之症,所以特叫我带你去给他瞧瞧。”
  “我就不相信民间真有什么高明大夫,好医生都在宫里呢。”魏明嫣轻笑道。
  “贫尼只知道,令兄每年都要花重金建议此人,请他为自己诊治。若是好医生都在宫里,又何必多此一举?”慧益淡淡答道。
  “真的?”她一怔,旋即又是一惊,“大哥有什么病?”
  “这个贫尼倒不知了,不如姑娘自己去问邢神医吧。”言尽于此。
  邢神医?魏明嫣怀着三分好奇、七分担忧,跟着她来到那医馆。
  说是医馆,其实不过是一所临时搭建的茅舍。邢大夫云游之人,居无定所,所以屋内陈设十分简陋,却摆满各式草药,药香扑鼻。
  魏明嫣乖乖让对方把了脉,邢神医说她伤势已无大碍,再敷些去疤美肌的膏药即可。
  “听闻大夫经常替我大哥诊治,可有此事?”见慧益守候在帘外,应该听不到屋内谈话,魏明嫣趁机问道。
  “魏明公子吗?”似乎不知魏明伦身份,邢神医笑着点头,“没错,每年他都要遣派家丁寻访老夫,给予重金。”
  “我大哥生的是什么病?”她屏住呼吸,有些紧张。
  “姑娘不必如此担心,其实也不算什么病。”
  “请大夫直言,”她眼珠一转,信口编道:“大哥成亲在即,家母有些担忧,若真是怪病,不如把婚事推了,免得耽误人家女儿。”
  “呵呵,真不是怪病,放心。”
  “既然如此,为何要一年诊治一次?听闻大夫堪比华陀扁鹊再世,甚至有神医的美名,应该可以一次根除吧?”
  “这……”他有些为难,“我答应了令兄要保密……”
  “可我不是外人。”魏明嫣坚持道:“这样吧,等会我大哥会来此接我,大夫您怕他责怪,就说是被我胁迫的,不就成了?”
  “呵,”邢神医不由得笑了,“姑娘如此执着,老夫只能实话实说——其实,不过是用草药熏封泪穴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
  “熏封泪穴?”她大愕,“那是什么?”
  “就是封住泪穴,不让眼泪再流出来。”他仔细解释,“一年必须熏一次,否则会失去药效。”
  “我大哥他……为什么要这样啊?”她百思不得其解,怔怔恍神。
  “老夫也不得而知,”邢神医叹道:“或许身为男儿,刻意坚强,不想让自己流泪吧”
  话刚落音,门外忽然响起男子的轻笑声,“邢神医,我才不在一会,你便泄了我的密!”
  魏明嫣一惊,转身望去,只见门帘轻掀,魏明伦缓步走了进来。
  “为什么?”顾不得有外人在场,她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激动道:“为什么时候要这样……折磨自己?”
  难怪他脸上挂着百年如一日的微笑;难怪遇到再难再痛的事情,他都能保持镇定,原来,他的泪穴已尘封。
  她一直觉得,他的双眸里有一种空洞的东西,也说不表是什么——现在,她终于明白,那是悲伤,失去眼泪后徒留的悲伤。如同干涸的井,本应有水,现在却只剩空洞,显得苍凉而恐怖。
  “我答应了一个人,不再流泪。”他依旧微笑地回答,声音里却有一丝隐藏的悲伤。
  “谁?”她想知道,到底是谁如此残忍,居然要剥夺一个人正常的喜怒哀乐,把他变成木偶人。
  “那个人已经死了……”他握了握拳,“她临终前,最后的心愿就是这个。”
  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喜欢水红衣衫的女子在断气之际,抚磁卡他的双颊,轻柔地说——伦,我喜欢看你笑,你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可惜我从此以后永远也看不到了。伦,不要哭,不要因为我的死而哭。
  他答应了她,这是她对他的唯一的要求,他不能不答应。
  她死后,他便熏封了泪穴,不让自己再当一个正常人。
  “那个人……是你的母亲吗?”魏明嫣迟疑地问。
  不敢相信,这世间,除了自己之外,还有其他比她更能影响他的女子,他的母亲是她唯一能够接受的答案。
  这一刹那,她的心跳得猛烈,生怕他摇头否定她的猜测。
  “是啊,”他忽然笑了,“还能在谁?”
  这算是肯定的回答吗?为何他的笑容让她不安?
  “当一个快乐的人不好吗?”他反手握住她的柔荑,“我封住泪穴,就是希望自己能更快乐。嫣儿,你不为我高兴吗?”
  高兴?失去正常的七情六欲,她认为是世间最残酷的事。
  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忽然扑入他的怀中,紧紧搂住他的脖间,尽自己最大的温暖拥抱着他。
  这一刻,她发誓,要用自己的方式来爱眼前的男子,助他寻回正常的快乐。
  离开了医馆,他俩乘坐马车,在郊外的林荫大道上缓驶。她望着窗外掠过的树影,一直沉默寡言。
  魏明伦察觉到她的异样,轻声低问:“嫣儿,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觉得气闷,想下去走走。”她忽然看到林中似有溪水,在阳光下映出粼粼波光,便答道。
  魏明伦由着她的性子,命人停了车,陪着她漫步闲情。
  她缓缓来到那片光亮处,果然,有清澈泉水自山涧中进出,汇成涓流,飞逝而下,绮丽绝伦。
  凝视着那晃眼的波光,她幽幽道:“原来你一直不快乐……”
  “我?”魏明伦一怔。
  “对,你不快乐。”她笃定地道。
  “不快乐的人会笑吗?”他莞尔。
  “刻意微笑的人,就是不快乐。”她坚持自己的直觉,“伦,告诉我,为什么你会不快乐?因为想念死去的父母吗?我本以为,要风得风的庆安王爷应该是天底下最称心如意的人了,可我错了,你的心从来不踏实,从没把皇室当成你的家,否则你不会长年累月被恶梦缠身……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他凝视她,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的确,她把他看穿了,多年来潇洒自如的伪装被她在弹指一挥间戳穿,这个女孩身上有种可怕的力量,让他弃械投降。
  自从阿茹死后,已经好久好久,没人这样坦白地对他说话了……他顿时有些恍惚,看到阳光下站着的,不是魏明嫣,而是心上人的灵魂。
  “为什么?”她追问,“为什么?”
  这声音如同魔笛,有种勾魂的魅惑,只差一点点,他就要道出实话,忽然,一阵人群的喧嚣声将他唤醒,挽救了他尘封的秘密。
  错愕地抬眸,只见不知打哪儿来了一群百姓,皆盛装打扮,手捧鲜花硕果,簇拥着一对新人,直至溪水之滨。
  他们欢呼着、雀跃着,催促那对新人和衣浸入溪水之中,而后以手掌掬起清水中,泼洒到新人身上,再撒以鲜花嫩瓣,口中念念有辞,似在祝福。
  “他们在做什么?”魏明嫣不解地问。
  “对了……”他忽然忆起,“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王母溪。”
  “王母溪?”她侧目,“是什么?”
  “颖州有名的溪流,传说源头来自天庭王母瑶池,能助有缘人白卷偕老。颖州青年男女,新婚之际都会到此祈求祝福,若是婚姻父母不允,私奔到此,只要男女双方浸身溪中,双手相握,共许白首,也算礼成。”
  “是吗?原来,这地方如此神圣……”
  她眼里充满崇敬之意,脚步缓缓上前,靠近那堤岸。
  “伦,你总是这样博学,无论什么问题,你都能答得出来。”她忽然叹道。
  “没办法,小时候陪太子读书,发源博闻强记,否则没好日子过。”他涩笑。
  “养成习惯,无论看什么,只一遍就记得。”
  她回眸,一片怜惜的神色,又良久不语。
  “伦,你方才说,无论是谁,只要浸身这溪中,共许白首,便算婚姻礼成,不必父母家人允许,是吗?”忽然,她问道。
  “对……”他一时不解,为何她多此一问。
  “所以,”魏明嫣笑了,“别人可以,咱们也可以。”
  话未落音,她足下猛地一滑,整个人摔入水中。
  魏明伦不由得“啊”的一声,赶忙一把拉住她的手,然而溪水冲力巨大,她的身子直往下游而去,拖着他一块坠入涓流里。
  两人一阵飘浮,顺着光滑的青石,淌到水中央。
  她哈哈大笑起来,站起身子,原来,溪水只到鄂下,并不高深。
  魏明伦也忍俊不禁,生平第一次,如此狼狈,没败在大风大浪里,反教这半人高的溪水栽了跟头。
  他这是怎么了?方才看她摔下去时,为何如此紧张,紧张到都忘了平日的明察秋毫,傻乎乎跟着她沉沦……
  “伦——”她握着他的手,立在水中,浸湿的长发披散下来,围绕着她娇嫩的容颜,仿佛沾了露水的晨曦花朵,鲜艳动人,“还记得你刚才说过的话吧?”
  “什么?”他没反应过来。
  “置身溪中,执手相握,便成配偶。”她微笑,“不必三书六礼,不必家人祝福,照样能做天长地久、名正言顺的夫妻。”
  “对。”他怔怔点头。
  “所以……”她凝视他的双目,“我们现在已经礼成了。”
  他一惊,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一直与她相握,透露深刻隽永的意味。他下意识想抽回自己的掌,却被她死死扣住房,没有后悔的余地。
  “伦,我要做你的妻子,”魏明嫣地道:“从小到大,我的梦想,就是做你的妻子,我要给你快乐——”
  阳光坠落在他们中间,他看到她睫毛泛起泪花,整个人在心之烈焰与泉之冰浸中激颤,混合幸福与痛苦。
  她凑近,忽然轻啄他的唇,光天化日,不惧众目的,献上自己的吻。
  有一种飞蛾扑火的勇气在震荡着他,让他无法自拔,只能随她一起疯狂……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种豁出去的感觉了,一如当年在禁宫之中冒死幽会无畏,这一刻,他能感到,原来自己还是一个活着的人。
  泉水在四周冲刷,她的唇像柔软的蜜糖黏着他、包裹着他,一同滑向悬崖的边缘。他闭上双眼,享受这个长久的亲吻,哪怕就此被打入地狱。
  他承认,真的喜欢这样的感觉,这个义无反顾的女子,让他的心尖一阵又一阵驿动。
  如果传说不假,此时此刻,她已经成为他正式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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