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就如同兰泗所猜测的,初荷回到王府之后左思右想,无论如何就是觉得事情太过凑巧。
其一是宗亲闹事那晚,郑奇山的大队人马来得快、来得巧,时间竟然如此精准,肯定是早有探子日夜守在王府门口等着通风报信;其二是她瞥见貌似小总管之人混在郑奇山的人马里面,她后来反覆回想,都极肯定自己没看错;最后则是郑奇山那瓶药膏,那分明就是宫里的物品,他偏要说是兰泗所赠,然后再转给她,实在太过牵强。
初荷几乎有九成把握,兰泗根本是在郊奇山家中,甚至让宗亲拿银两按手印的计策应也是出自于他。
“拿纸笔过来。”她沉吟半晌,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初荷无意返京,劝君勿念速回短短十多字,她写着,竟心如刀割。今晚听郑奇山说兰泗去向皇太后表明婚配对象,她万分讶异;原以为她逃开之后,他便作罢另娶他人了,原以为他大可等着皇太后指婚即可,何必为此受到礼亲王责难,何必为她受到众人非议……
她只不过是个不值一提的寡妇,她只不过是他的知己,是他可有可无的选择罢了。
“你将这信送去给郑奇山人人。”初荷递给丽儿。
丽儿一看信封上的名字,不由得疑惑。“是给兰泗贝勒的?贝勒爷来这儿了吗?怎么没来找咱们呢?”
初荷摇头。“改日再跟你说吧。你将这信拿去请郑大人转交就是了。倘若郑大人推说没见过贝勒爷,你就说我们家福晋什么都知道了,无需再瞒下去,请大人转交贝勒爷吧。”
丽儿看初荷似有心事,也不敢再继续追问,拿了信,即刻赶去郑奇山府中。
过了半个时辰,丽儿满脸疑惑的返回。
初荷自她出府就坐在椅子上没动过,此时看见她回来,不由得快步向前。
“你怎么又把信拿回来了?”正想问问情况,竟看到丽儿手上被退回的信,那信封看起来压根没开过。
“郑大人原先推说最近没见过贝勒,我就按照小姐教的跟他说。他迟疑了一会儿,就说本不该跟我们说的,但不说心里又不痛快,而他也没写信的习惯,就让我回来传话就行了。郑大人说我们去晚了一步,他就算想帮我们转交也没得转了,因为兰泗贝勒被圣上召回北京,一个时辰之前已经上路了,好像挺急的……”她迟疑着。“小姐,为什么兰泗贝勒来这儿要瞒着您?又为什么也没打招呼就又回去了?”
初荷摇头。“这些事我暂时不想提,你先把刚才的话说完。北京那边出了什么事?怎么圣上忽然召回贝勒?”
“我也听不懂。郑大人说圣上知道兰泗贝勒趁着巡视饥荒之便,竟擅自作主来咱们这儿,十分震怒,说他这是渎职,命他即刻返京送宗人府惩戒……小姐,这什么意思啊?宗人府是什么?是说兰泗贝勒做错什么了吗?”丽儿虽然将话原原本本传到,但其实根本不懂其中缘由。
初荷一听,脸色霎时发白!忆起曾听皇太后说圣上最恼皇室子弟不严守规矩,这次兰泗被逮到擅离职守,圣上气得竟不给礼亲王留情面,要将兰泗送宗人府法办,这罚轻罚重根本没个准,轻则关个几天,让他好好反省也就算了,最重的话,说不定连贝勒的爵位都给拔掉。
“小姐,这是郑大人让我拿给你看的,说是贝勒爷在他家中这几日画的,贝勒爷匆匆返京没能带走……”
是什么?初荷心乱如麻,一面惦念着兰泗被送办的事情,一面接过丽儿手上的画轴,岂知一打开,竟让她有如电流贯穿全身。
那是一副人物画像,画中人装扮简单,眉目带着笑意,那五官、那脸型,分明就是在画她!
“这不就是小姐吗?”丽儿脱口而出,因为实在太像了,那慧点的眼神以及温柔的笑意,简直将初荷的神韵描摹得丝丝入扣;要能够画到此番境界,肯定是对画中人有着极为深刻的了解。
初荷两手微微颤抖,一时间震撼得说不出任何话来。她知晓兰泗擅长作画,但从不敢妄想有朝一日自己会成为他画中的主角。
总以为,他不曾将她的容颜看仔细,他没将她看作是个女人,难道,是她想错了?
初荷怔怔看着画作空白处写的四个小字——卿乃唯一。
这俊秀的笔迹,她一看即知是由兰泗亲笔所写。卿乃唯一,这是在对她那日梅花林所说的下下之策做辩解。看着,她不由得心口一热,眼眶瞬间湿热了起来。
“小姐,兰泗贝勒被送到宗人府,会怎么样吗?”丽儿担心的问,她对于这个文雅俊秀且向来不会对下人发脾气的翩翩勒爷甚有好感.看初荷满脸担忧,让她也为之挂心起来。
“我不知道。”她只能摇头,因为她真的不知道。
初荷将眼中泪水眨回,语气略为哽咽。“郑人人说兰泗贝勒一个时辰前已经出发?”
“是啊。”丽儿忽然欲言又止。“小姐,其实郑大人还说了好多,但奴婢不知道这些话该不该说……”
初荷抬头望向她,一听到郑奇山还有话,顿时心中发急。“你怎不把话说完呢?郑大人说的当然都得一一回报给我,快说吧,一字一句都别漏掉。”
丽儿从没见过初荷这么急切过,连忙点头接着说:“虽然我听着有点匪夷所思,但想必小姐听了就明白。郑大人说其实从咱们俩打北京出城那刻起,兰泗贝勒就找了北京最好的镖师跟在后头暗中保护,为的是怕咱们两个女人家又带着几箱看起来沉甸甸的箱子,怕咱们遭到不测。”
竟有这样的事,初荷心中被刚才那幅画掀起的波动又起了大涟漪。
“还有啊,郑大人说早在咱们抵达王府之前,兰泗贝勒就命人快马加鞭送来一封信,要郑大人务必关照咱们,看咱们有什么需要,一切都得从旁协助,郑大人刚才也将那封信给我了。”
丽儿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初荷心跳加速的接过打开,越看,心情越是激昂。这信的确是兰泗所写,信中字字句句都在叮嘱郑奇山好生照料她,别让她受到简亲王宗亲长辈们的为难。
“郑大人还说昨天宗亲们来王府闹事,其实他会这么快赶来,还不都是因为兰泗贝勒听说小姐要停了宗亲月例,他推估会有人来闹事,因此早早就要郑大人派人守在咱们王府附近,一旦有人来闹就发信号通报,所以那日他才能迅速抵达咱们这儿,否则,以王府和县衙的距离,又怎么可能来得如此之快呢。”
初荷听着,又惊讶又感动!虽然她早就心疑昨天的事情跟兰泗有关,却没想到兰泗暗中为她所做的,远超过她所想像。兰泗的用心竟是从她踏出北城那一刻就开始了……
从来没人替她设想得如此周到,从来没人将她照顾得如此周全,霎时,满心满脑竟全是兰泗那清朗文雅的脸孔。
“所以,让宗亲们拿钱按手印,保证不再来闹事,这些也全是兰泗贝勒出的主意?”初荷轻轻吐出这句,说着的同时,心里其实早知道答案。
果然,丽儿点头。“郑大人说要不是兰泗帮着想法子,他大概只会用严刑峻法告诫闹事者而已。他说他自个儿没那样的心思去设想如此深远。”
是啊,又有谁能为了别人的事情这么设身处地的着想?
“还有啊,他让人拿来的药膏,根本不是他母亲送的,其实就是兰泗贝勒听到小姐受刀伤,坐立难安之下硬要郑大人送来的。小姐,我还是不懂,贝勒爷为什么要躲着,不自己出面呢?”
因为兰泗怕她见了他之后又逃开。
初荷双眸波光不住闪动,想着兰泗默默为她做的一切,原本就掀起涟漪的心绪更是震得有如卷起狂涛巨浪,她再也无法冷静以对,再也无法置身事外,再也没办法将这一切视为稀松平常的小事!她两手揪着胸前衣裳,发现自己的手从来没哪一刻像现在这般颤抖。
“丽儿,快快请林管家备马车,我要出城。”初荷倏地站起身,她要去追兰泗,她要立刻就见着他的面,她一定得见他!
丽儿也跳了起来,没见过小姐如此激动,看她急匆匆就要往外走的态势,像是十匹马也拉不回来。
“林管家,备马车,要快!”
初荷带着丽儿匆忙坐上马车,命林管家快马加鞭,说是有要紧的事儿,一定得快上加快。林管家半个多月来只看过这个年轻福晋冷静自持的模样,就连宗亲闹事都没见她这么急切焦虑,顿时喝了一声,驾着两匹马狂奔。
当马车奔出城外,丽儿指着驿站大喊:“小姐,你瞧瞧!那是贝勒爷的白色骏马啊!”
初荷的心脏几乎提到胸口,她连忙掀开帘子让林管家停车。
疾奔的马车猛地煞住,驿站门前尘土扬起。
初荷听见自己颤抖不已的声音。“你瞧仔细,这当真是贝勒爷的马吗?”
丽儿用力点头。“贝勒爷都是骑这白马来找您,我在门口伺候过它几次,确实是这匹没错;隔壁那匹棕色的就是小总管骑的,两匹马并排在一起,我绝对不会认错的,我看肯定是他们出了之后先在这儿用午膳……”
“下车!我要下车!”初荷急忙起身,却不小心牵动手臂伤口,禁不住蹙眉轻呼。
“小姐您小心啦,刀伤再碰破皮可就麻烦了。”丽儿才说着,就见初荷已经提着裙子下马车,她只得赶紧跟上。
“福晋,咱们要在这儿休息吗?”林管家不解的看着初荷,不是急着赶路吗?怎么才出了城就要休息?
“你在这儿等就行了。”初荷看着那匹白色骏马,那深棕色、质地精良但甚少雕饰的马鞍确实像是兰泗爱用的物品。
她心口一热,立即让丽儿推开驿站大门,两人匆忙走到前院,却见小总管一脸惊愕的看着她俩。
“初荷福晋!你们怎么会来这儿?”他实在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
今日中午贝勒爷忽然叫他来说要赶着出城,他当然没敢多问,就只是包袱收拾收拾赶紧跟着上路,结果才到驿站又让他停下,然后,就看到了一个据说不想再见到贝勒爷的女人焦急找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们家贝勒爷呢?”初荷心跳快得像是要蹦出来。
自从看见那幅画像以及听了丽儿转述郑奇山所说,她对于兰泗所做的一切感动得乱了分寸,更何况方才在马车上焦急得几乎五脏六腑都要焚了,以为不知要追赶多久才能追到兰泗,慌乱之际,却乍见他的骏马就在眼前,她此刻全乱了,再也没法儿冷静思考。
“福晋想找贝勒爷?”小总管诧异又不解,愣愣的又问了一次。
“求你快说吧!”丽儿忍不住也跟着发急,虽然她也搞不太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要见你们家贝勒爷,我一定要见他!他到底在哪儿?”初荷几乎哽咽,眸子仿佛也要发热。
小总管被她们主仆俩的模样给吓到。丽儿向来活泼也就算了,可是初荷福晋几曾这么焦急了?这简直是让他惊讶得嘴巴都要合不上了。
他慢慢抬手指指她们后面,初荷认定他是在说贝勒爷在外头,于是猛一转身想往门外走,不料却撞见那朝思暮想的人此刻正好端端的站在她后方不远处。
那高瘦的身影、那清朗俊雅的五官、那细长且带着心事的晶亮双眸,尽管脸庞比之前更瘦了一点,但确确实实是他没错。
兰泗!
初荷的心脏整个揪了起来,硬生生停住步伐。
“还以为,你永生不想再见到我。”
兰泗两眼盯着初荷,眸光激动而闪烁,嗓音低哑,话中竟还带着一丝丝不易察觉的怨慰。
“你……你、你……”初荷喉咙像是被梗住,眼睛鼻子全热了,半个多月不见,竟恍如隔世。
“你们都先退下吧。”兰泗挥手示意丽儿和小总管离开。两人原本就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但此刻看见两个主子互相凝视的模样,莫不恍然大悟。
“你何苦如此大费周章。”初荷困难的眨着眼,却发觉眼睛一直湿润起来,连心都揪得疼了。
“为了赔罪。”兰泗语气轻缓,仿佛说得太大声就会把眼前人给吓跑,又仿佛说得太大声就要按捺不住自己压抑许久的情绪。
一瞬间,初荷想起曾经有一天晌午,兰泗也是这么温柔的说是来赔罪,然后,那日就提议要跟她结为知己,此刻想起来,竟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你这人,怎么老是赔罪。”初荷摇头,浅浅笑着,这一摇,却将眼眶里的泪水给摇了出来。
“不同的。这回我真的是闹出傻事蠢事来了,竟让一个从来不哭的女子哭了好儿回,不赔罪不行。”兰泗直勾勾望着她,情绪不比她平稳。
“别说了。”她追来,为的是求看他一眼,然后跟他说说话,这样她就心满意足了啊。
“让我说。我最大的错处就是没能早点发觉自己倾心于你,自从开口央求你当我的知己,我无论喜忧好坏,只想到要跟你说说,那时,就心系于你了。敦华说对了,我是个呆子,我有了最好的在身边,结果却以为自己还在等,愚昧的忘了要伸手抓住……”
“求你别说了。”初荷发现自己错了,她不该追来,她凭什么追来?她原来就是个不该奢望未来的人,也早在心里打定主意不再改嫁的啊。
“那日在梅花林,我无意间听到你和敦华的对话,忽然就像是大梦初醒,结果却让我做了错事,我竟冲动得立刻就想将你紧紧抓在身边,却没想到这么做对你来说有多么突然。这半个月以来,我每一日都希望自己那天不曾那么唐突。”兰泗慢慢走向前一步。“仔细想想,你定是以为我急着给长辈们交差,所以胡乱说要跟你成亲,是吗?”
那日情势确实如此啊。初荷没说话,只是默认。
“初荷,你不是下下之策,从来都不是,你能信得过我吗?”兰泗几个大步跨向前,拉住她没受伤的手。
她信她信!倘若他做了这么多,她还要疑心,那她恐怕连他的知己都称不上了。初荷点头,淌下泪来。
“我信你,但是,你……你还是回京吧,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嫁,咱们还是像以前那样当知己,那时不是很快乐吗?”初荷困难的说,她不要兰泗娶了人人都可说闲话的皇族遗孀,她不要兰泗连带受到轻蔑。
兰泗将她手紧紧抓起来贴在他心口。“你是要我将心削出来给你瞧,你才愿意吗?”
初荷不住摇头。“你别说了,我们不可能的。别再说了,好好保重身体。”
她没办法再说下去,因为兰泗忽然一把将她抱住,脸就埋在她肩颈处,激动得整个身体轻颤着。
“你铁了心拒绝我是吗?早知如此,我阿玛那日拔剑要劈,我就该伸长脖子让他劈死还图个干净!”兰泗语气激动而哽咽,这几句话几乎是在初荷耳边讲的,让她听来更是震撼。
“你、你阿玛竟然……”初荷简直不敢想像当时的景况。“我不值得的,我只是个寡妇而已,我……”
兰泗抬起头来,神情有着前所未见的激烈。“倘若我说皇太后跟圣上都答允了呢?倘若我说此生非你不娶呢?”
“圣上皇太后怎、怎可能答应这门亲事?”初荷摇头不信。
“是真的!他们说不想再跟我这死心眼计较,由得我爱娶谁都行。圣上开了金口,我阿玛额娘还有反对的余地吗?”兰泗看出初荷的动摇,登时难以克制的轻轻拂了下她耳边的发。“我怎可能拿这样的事骗你?”
“但是,雪兰英公主怎么办?皇太后肯定气恼极了。”初荷担心着。
“你担心皇太后、担心是圣上、担心雪兰英,却独独没担心我吗?你就不怕我为你伤心欲绝吗?”兰泗说得恳切,那认真的眼神让初荷不舍。
她当然担心他,她最担心的人就是他啊!担心他过得不好,担心他受到众多长辈责难,担心他受人议论,担心他为此而伤心……
初荷直直望着他,原本打定主意要拒绝到底的那股决心开始动摇。
“初荷,你就忍心弃我而去?”他低低的嚷着,那好听的嗓音像是一种魅惑之声。
只是……
“我该狠心弃你而去的。”初荷在他惊愕受伤的眸光中,看见浅浅笑着的自己。“你竟跟郑奇山联合起来扯谎骗我,说什么圣上要让宗人府办你,害我、害我……”
她涨红脸,说不下去。
“害你不顾一切急奔出城?”兰泗也笑了。“倘若不这样扯谎,你肯见我吗?”
初荷笑着不肯答,但那带着羞怯的笑意却回答了一切。这一笑,没了幽结的心事;这一笑,是她终于卸下心防,是她对他情感的回应。
兰泗痴痴看着这抹笑,知道初荷终于不再躲避,一时之间心口涌起感动万千,不由得头一低,轻轻贴上她嘴唇,发现她没抗拒之后,两手深深将她抱进怀里。这一吻,更深了。
“你说,要是你家福晋发现有个小丫头竟然敢偷看,会不会破天荒的发起脾气来?”
大门外,两个人贼兮兮的将脸贴在门缝上,看得脸红心跳。
“要是贝勒爷发现是你起的头,肯定史无前例的剥了你的皮。”
丽儿不服气的压低声音嚷嚷,眼睛却没离开,仍是盯着吻得难分难舍的两个主子。
这就是亲嘴吗?曾经听几个年纪大的嬷嬷提过,男人喜欢一个女人的时候就会这样,没想到真正发生在眼前时,竟让人看得心儿乱跳,紧张不已;尤其兰泗贝勒是那样俊挺飘逸,小姐又是如此含情脉脉、羞怯动人。
“什么叫做我起的头?是你先看的吧?”
小总管扯扯丽儿衣袖,十分不满的抗议着,不过视线很快又移回主子身上。他在兰泗贝勒身边伺候多年,还没见过这个向来斯文有礼的贝勒爷这么痴迷的吻人,他还以为这主子有洁癖呢,如今看他们似乎离不开对方的嘴唇,那应该是顾不得什么洁净干爽的鸟事了吧!
相较于大门外两人的鬼祟,关起门扉的两人却是一阵缠绵。
许久,两人才轻喘着气,改为深深凝望对方。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让郑奇山骗你?”仍喘着,但兰泗始终好奇。
向来都是这样,他对初荷聪明的脑袋始终感到惊奇。
初荷微微一笑,小脸上仍有方才激动拥吻而起的红潮。“我从马车上奔下来时就想到了。因为倘若你真如郑奇山所说急着赶回北京,又怎会才刚出城就停在驿站休息呢?只是.我那时一心只想见上你一面,即使知道你是在骗我,还是跑进驿站里来了。”
“初荷,我的初荷总是如此冰雪聪明。”兰泗低喃,语气像是倾心,又像是怜惜。
初荷听他说得情真意切,感动得几乎要掉泪。她发现自己开始喜欢当他的心上人,她开始眷恋他时而浅尝、时而深狂的亲吻,以及他时而轻柔、时而用力的拥抱,她……不要再只是当他的知己了。
“我以为向来气节高雅、文质彬彬的兰泗贝勒,该是冰清玉洁举止合乎于礼,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吻人。
初荷咬着下唇,说不出后话。
但兰泗像是知道她想说些什么。“你是说冰清玉洁的兰泗贝勒怎会这么吻你?初荷,我承认自己是死心眼,但不是和尚。”说着说着,兰泗便笑了。
“你笑起来真好看,我真爱瞧这笑脸。”她凝神看着兰泗,心神悸动.竟然脱口而出如此露骨的告白。
兰泗被她蕴含情愫的模样给触动,又低头要吻,可没想到初荷竟忽然将他推开。
“所以,郑奇山说王爷将你打得半死,好几天下不了床,这也是骗我的?”
兰泗愣住,看初荷满脸指控,嗓音也比之前说话还要大声,不由得扯扯眉眼,思索着该如何善后。
“你可知道我有多担心?”她着实气恼。
“如果你介意这个谎,那我回京后闹点事让阿玛真的将我打得半死,这样可好?”他十足认真的说。
“你若真这么做,我就再也不理你了!”初荷虽然知道他是在说笑,仍是气得瞪大眼睛。
“以后你说什么我都依,就别跟我计较这一回了,好吗?”兰泗在她耳边轻轻说着。
初荷小小声应了一下,算是应允了。
她如何能责怪兰泗扯谎?他所做的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追求心中的悸动,就像她,奔下马车时明明已意识到了被欺骗,却仍是奋不顾身的闯进去。
两人吻着,一个没了平日的冷静隐忍,一个没了向来的清磊朗然,吻得难以割舍,心醉神驰。
大门外,丽儿和小总管苦恼不已,不知何时才能打断两个主子;但……这不打断不行啊,只因驿站外越来越多人纳闷观望着,人人议论纷纷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不能进去啊?
细雨纷飞,让初春气候添了点舒爽,不过也多了凉意。
王府书房内,一道高瘦的身影坐在窗边,一手支着光洁的额头,一于把玩着黑色棋子,晶亮如星的双眸盯着棋盘,正思索着下一步该如何走。
一个带着笑意的年轻少妇端着茶具走进来,慢条斯理的帮他沏茶,还递到嘴边。
“喝吧,歇会儿。”这人难得放假两天,竟这么执着,非得破了这盘棋局。
“你的棋艺真是越来越高明了,这一局竟设得如此精妙有趣。”他抬起头来,露出清朗好看的微笑,却见初荷视线停在书桌上的一张纸条。
“桌上这什么?你下午写的吗?”她好奇挪步过去看。
兰泗看到她拿起那纸张,俊雅文气的脸庞微微泛红。“你午睡时我随意写的。”
那又为何脸发红呢?初荷不解,低头低声念着,却不由得也泛起一丝娇羞。
细雨方歇,涟漪未平,湖面荷花初绽,冰清玉洁,惹芬芳。兰泗竟将她名字写进去了!初荷心口一暖,抬头看向他,正巧兰泗也凝视着她,两人同时望进对方眼底,却都没说话,只是微微笑着。原来无声胜有声的意境竟是如此之美。
“别站太久,来这儿坐着。”兰泗招手示意她坐下,在初荷缓缓坐到他对面的同时,迅捷起身替她在腰后垫了个软枕。
“瞧你,就这么不会照顾自己,不是说垫着才不会腰疼吗?”兰泗贝勒动作温柔的扶着她重新坐下。
“才五个月而已,哪会腰疼啊。况且敦华怀身孕时会闹腰疼,又不见得我也会犯上这毛病。”初荷扶着五个月身孕,抬头看向夫婿。
大婚将近一年,距离那年在驿站相互表明心迹算也也将近三年了,可这么近距离的凝视自己夫婿,仍是让她感到一丝羞赧。
“总是小心点好。”兰泗坐到她身边,随意将一直捏在手上的黑子搁在桌边。“不用下了,刚才反复推敲过,这局我是输定了。”
“太好啦,那现在咱们是各自赢五局,平分秋色。”初荷拿出棋盘旁边的小册子,看着上头记录的战果。
“我瞧瞧。”兰泗将那本专门记录两人下棋胜负的册子拿来瞧。“你算错啦,前几天在花园里下的那盘是平手,所以算起来应该是你赢了。”
“那就多谢贝勒爷承让。”初荷知道兰泗根本是有意哄她开心,花园里的那局压根儿就是他存心相让才平手的啊。
不过,她并没有点破;知道他喜欢让着她,那她也就开开心心的接受了。
“你那宅子都命人收拾妥了吗?福阳可有说哪日会抵达?”兰泗问着。
前两年初荷都是北京住半年,简亲王府那边住半年,因为她真真切切当自己是福阳的姨娘;与兰泗成亲之后,更是将那儿当成自己娘家。
今年她有孕在身,福阳不要她舟车劳顿两边往返,于是提议自己来北京住两个月,就住在老王爷留给初荷的宅子。初荷知道他要来,高兴得好几天前就命丽儿打扫准备,就等着这个小主人前来。
“按照他信上所说,应是明天傍晚前抵达这儿。”
“那让小总管设宴,替福阳洗尘。”兰泗也挺喜欢这个乖巧懂事的孩子。
初荷听了,笑着点头。这三年来兰泗将福阳视为自己的家人,凡事都会帮着打点照料,让她内心甚是感动。
“这茶真香,是哪儿拿来的?”兰泗喝了口茶,满意的在赞叹着。
“是我前天进宫面见皇太后时,她老人家送的。她说你肯定会喜欢,看来还真是说对了呢。”
想起那年返京,第一件时就是去见皇太后。两人双双跪在老人家跟前请求原谅,只见皇太后气呼呼的瞪着,没多久却又叹息。
“怪谁呢?怪我自己老眼昏花,竟还让你们一个种花一个画花,这红线说穿了还是我自己牵的呢。我没不准你们成亲,只是气你们竟然将我蒙在鼓里。知道吗?你们该第一个告诉我才是啊……”
就在她替简亲王爷守完三年孝之后,还是由皇太后作主让他们俩成亲;只是大婚那日,兰泗阿玛绷着一张脸,从头到尾没笑过。
“听丽儿说,前几天阿玛让人拿了好多块布料,说是让你做几件新衣裳?”兰泗将棋子收妥放好。初荷怀了身孕后,他就不让她下棋太久,免得太劳心费神,倘若动了胎气可就不妙。
初荷点头。“好像是看我肚子越来越大,说要做些宽松的衣服才行。”
礼亲王一直对她十分冷淡,这次竟会主动关心她,也是让她颇感意外呢。
“难为你了,总是得看我阿玛脸色。”兰泗带着歉意,轻轻将她鬓边发丝拨向耳后。
“这没什么,我没放在心上,况且,你瞧那些布料就会知道,全是江南最好的郎家织造呢,我倒觉得这是渐入佳境。”
初荷一点儿也不怨怪礼亲王的冷淡,因为,两年前她阿玛被贬官,宅子又都卖了还债,那时可真是闹得一点儿也不光彩,礼亲王在朝廷地位显赫,哪受得了家中长子娶了这样的媳妇呢。
“也只有你会这么体贴。”兰泗忽然笑着。“不过也说不定是因为梅沁快要大婚了,他老人家心里总算开心了,这才想到该对你好一点。”
初荷听了,随即抬眉。“日子订好了吗?这可真是朝廷大事呢。人人追求的蒙古小公主竟然自己说要嫁给梅沁,也让满蒙联姻又添一佳话。”
兰泗笑了一下,险些被茶给噎着。“你该想得到他们大婚的日子是谁订的。梅沁拿了本黄历翻来翻去,听说又问了好几个算命师父,好不容易算了个据说百年来最佳的日子,说那日成亲保证百年好合早生贵子,还可以庇荫子孙。”
初荷听了,也忍不住频频抿嘴巧笑。“真的有这样的良辰吉时吗?雪兰英就这样由他一人决定吗?”
“谁知道呢。两个像小孩子一样,成天吵吵闹闹,幸好圣上赐给雪兰英一座新的宅子,他们婚后就会搬出王府,咱们也不用听他们斗嘴了。”
能够跟蒙古扎萨克亲王结这门亲事,可真是让礼亲王又扳回面子。想起那年兰泗拒绝雪兰英,闹得皇太后恼怒,还惊动圣上亲自召见,扎萨克亲王更是气得放话说要将礼亲王府给铲平,哪知道兜了一圈,雪兰英最后仍是嫁入他们家,只不过新郎官换了一个罢了。
“没娶到蒙古小公主,敢问兰泗贝勒是否抱憾呢?”初荷笑问。
兰泗连忙摇头又摆手。“得了!我可真庆幸在雪地里打滚的人不是我,这种福气就让梅沁去享受就行了,我还是跟你下棋聊天来得享受。”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是啊,春日无限好,即使是下雨也挺好的;无论晴雨,只要能跟对方下盘棋、说说心里话,就是快意无限,无处不春风啊。
初荷倚在兰泗身边,两人互相偎着看向飘雨的窗外,都觉得那雨落得极富诗意、美不胜收,却不知自己这一幅才子佳人的美景,才真是羡煞人啦!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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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荷掬兰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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