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变女佣 第一章

  陈家别墅,偌大的剑道室。
  教室里只有陈封,陈家锋头最健的次子。陈让换上剑道服,不久,隐约听见房里传出两人过招的声音。
  半晌,纯木地板上瘫了两位陈家少爷,同样筋疲力尽。
  陈封的竹刀横在身前,气喘吁吁。「承认吧!你就是打不过我。」
  陈让擦着额上的汗水。「除了爱面子,我没有一样输你。」
  此时陈封突然想起一事,仰天大笑:「还有件事我承认输给你,我们可爱的邵家小恶魔,就要成为你的娇妻啦!哈哈哈!慢慢享用。」
  「不用在一旁说风凉话。」陈让瞥了二哥一眼,面无表情。
  「看来你这辈子逃脱不了被她欺负的命运,哈!」陈封唯恐天下不乱。
  「是吗?」他休息过后,优雅地起身,这么多年不见,那拿着水果刀架上他颈子的小女孩,要来陈家「还债」了吗?
  「让,虽说我们对邵家有未还的人情,但结婚是人生大事,如果你真的不喜欢那丫头,不用太勉强,我陪你去和母亲说。」
  邵家的独生女邵巧芸,别的本事没有,蛮横捣蛋一流,所到之处,必定哀鸿遍野、一片惨状,陈家邵家两家世交,自幼陈宅便是她最常光临的战场,而最无「抵抗力」的陈让,往往就是她举旗造反下的最大「牺牲品」。
  这调皮捣蛋的恶魔,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娶她?没人敢妄想日子会成什么样。
  就在陈封抱着七分同情、三分看好戏的心情,好心地要替陈让解围,没想到陈让一反他预料中的态度,只淡淡地说了句:「我的事不用你多心。」
  「唉呀!我是关心你啊,你当真要娶那小丫头?」
  「她不小。」陈让清楚知道与她度过了多少日子。「算一算,十七岁了。」
  「所以你认为十七岁的她,会乖乖的不再找碴捣蛋?」陈封睨了弟弟一眼。
  「错,是会变本加厉。」
  陈让不只清楚她的年纪,更能明了,她的调皮捣蛋是掩饰着什么心情。
  「好,那二哥也代表大哥谢谢你,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瞧陈让一副「不用你们多事」的态度,陈封当自己自讨没趣。「你到时别喊后悔。」
  陈让依然沉静地不与谁争辩,幽然地转过身,拉开木门离开剑道室。这里,曾是他根本踏不进来的地方。
  陈让踏着稳健的步伐,一步一步走下楼,他的回忆,也一点一点随之涌现。
  他的童年和两位哥哥甚不相同,当他们手握竹刀和师父学着剑道时,他的小手吊着点滴;当他们坐着私家车上贵族小学,他只能请家教到床边教授。他童年的天空,往往只有窗外的那片蓝天,不过他知道自己并不孤单。
  童年里那个顽皮捣蛋的「玩伴」,小小的身影此时浮现在他脑海,她的声音,似乎还缭绕在耳边,他想起因她而有色彩的童年。
  「哇!吓死你!」当时还躺在病床上的他,又听见这样熟悉的声音。他瞥见两只毛毛虫,从小女孩一点也不害怕的小掌心中慢慢爬出,往他棉被钻。
  陈让还记得,小女孩这么说:「这是我刚刚在医院外面的花圃抓到的,偷偷带进来吓你啦!」
  绑着两条辫子,模样可爱、举止却一点也不可爱的小魔头,照例又找新鲜事来整他,不过陈让还是一样,没大哭、没大笑,默默地看着两只毛毛虫在床上爬。
  「你怎么没反应?」邵巧芸愣了愣。「你今天没吃药吗?」
  「毛毛虫会变成蝴蝶,妳知道吗?」陈让终于说话了,声音沉沉缓缓,乍听之下毫无杀伤力,却隐隐蕴含着不为人知的力量。
  体弱的他无法像哥哥们一样从小就练习剑道,但是剑道师父跟他说过,任何招式,都比不过心法重要,躺在床上没关系,反而更能让心思考。
  一旁的小女孩用病房里不该有的高分贝,对着他又嚷又做鬼脸:「蝴蝶能飞,你一定很羡慕对不对?」
  如果是别人,陈让或许会觉得,这是在嘲笑他没有强健体魄能行动自如,但眼前这「过动儿」,他暂时不跟她计较。他相信她的心和她的双眸一样,清澈纯真。
  「还好。」陈让不浓不淡的说。
  「好啦!其实我跟你一样好无聊,都不知道谁能听我说话、陪我玩。」邵巧芸低下声噘起嘴。
  「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妈咪不在了,爹地整天都在忙,保镳叔叔全都一副扑克脸,看了就讨厌……」她百般无聊地随手翻着带来的故事书。「我们来找点事做,我念故事给你听好了。」
  巧芸是他小时候唯一的「玩伴」,只有她有办法钻进层层看护的病房,有办法「偷渡」一大堆有的没的东西给他,虽然大部分时候,她是来捣蛋的。
  巧芸总在房里东摸西摸,一会摇他的点滴瓶,一会看着病房里的苹果……旁边的水果刀窃笑,不一会儿水果刀就成了她的玩具,她不是开玩笑的,那刀子晃来晃去,就差没从他眼前划过。
  这会儿,她拿着故事书煞有其事念着,不过很快就露出本性。
  水果刀现在正架在陈让的脖子上。「说!小红帽在哪里?不说的话,我要你好看!」她当做好玩,架势十足地「威胁」着陈让。
  巧芸演了半天,觉得小红帽的故事实在无聊,又拿起另一本故事书,在陈让的病床旁自言自语:「唉!真是的,如果我是睡美人,我才不会等什么王子去亲她才会醒呢!我一定自己爬起来,去找巫婆算帐……」
  巧芸的声音回荡在安静的病房内、以及他孤单的童年里。
  「你该不会也嫌我吵吧?」见他都不回应,巧芸丢下书。
  陈让没有说话,他沉定的性情,让他习惯冷静地观察一切。
  「干嘛不讲话?连你都不想理我了吗?」
  「妳总是捣蛋,是因为孤单,对吗?」陈让不言则已,一语就中。
  他明白活泼的巧芸生长在那样的家庭,只有不断「惹是生非」,才能引起别人的关注,在她小小的心灵里,非常需要别人的关爱。
  「哼!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她小小的嘴噘得半天高,不服气、不承认,她的小小心思,竟被整天躺在床上的家伙看穿。
  「我不要听你乱说话了。」巧芸脚一蹬,跳上桌子。「整天关在这儿,我就不信你不闷,我来开窗子!」陈让来不及阻止,巧芸已经踮起脚尖,吃力但不认输地用力推开墙上高高的气窗。
  陈让体弱气虚,受尽保护,家人从不让他吹风,巧芸小小的个头使尽力气,「呼!」的一声,窗户打开了,沁凉的风也吹上陈让的脸庞。
  他顿时感到一阵寒凉,陈让缓缓地吸口气,让这凉风,从他口鼻滑入心肺。
  巧芸就像这道风,让他沉闷的房间充满了清新……和危险。
  「小心!」他瞠了眼眸,推开窗户的巧芸不意失了重心,唉呦一声失足滑下。
  他来不及掀开棉被下床,来不及伸出手去抱住她,不过……
  「哈哈哈哈!你跟那些扑克脸一样,都爱紧张啦!」
  巧芸的双手很快地抓住窗台的木条,双足悬在半空,荡啊荡地当游戏,发出天真的笑声,陈让明白她口中说的「扑克脸」,是那些成天看照她的保镳家仆们,这千金公主有任何一点点的闪失,他们都担待不起。
  叩叩!「少爷,房里有事吗?好像有声音。」门外陈家的人很快发现不对劲,他们和那些「邵家扑克脸」一样,满脑子紧张和阻挠。
  他们都生活在这样的防护罩里,不一样的是,活泼的巧芸用尽方法,不断造反当抗议,躺在床上的他,比任何人都能体会这丫头的孤寂
  「没事!不用进来,我要休息了。」陈让出声阻止家仆进来,而吊在窗户下的小女孩,也利落地一蹬一蹦安全落地。
  「算你识相!」她做了今天第五个鬼脸,大眼睛往鼻尖凑、吐出舌头。
  她的鬼脸和诡计从没停止过,而陈让总是静静地瞧着她不安分的小小身躯、默默地替她掩饰着调皮行径。
  他没有说出口,其实,如果可以,他愿意和她一起活蹦乱跳探索这个世界,愿意和她一起将头探向窗外,一同对着世界大喊。
  「啊!不对,你把我的毛毛虫藏哪边去了?」巧芸才凑起来的一双黑溜眼珠儿马上一瞠,压根不管陈让正想些什么,转头又要找东西,架上他脖子严刑逼供。
  陈让回过神,继续缓步走着,想起她的笑容,让他开始期待他的「未婚妻」。
  邵家大宅,数支蝴蝶刀从邵巧芸房中飞出,发出咻咻声响。
  巧芸已经是个十七岁的女孩儿,出落得甜美可人,但邵家人人都知,那外表是骗人的。
  「我、不、要!为什么要我嫁给陈让那个药罐子?!」她的声音几乎可以掀了屋顶,邵家只有邵爷敢踏进这小公主的房里。
  「巧芸乖,这几年爹地的身体不好,可能不久就要去见妳陈伯伯了,妳是我最后的牵挂。现在江湖局势混乱,不像以往重情讲义,能和邵家匹配的只有陈家,妳嫁过去,爹地才能安心,这桩婚姻也能巩固我们邵家的地位。」
  巧芸一听,更是怒从中来。「原来是这样才要把我卖掉!」
  房里乒乒乓乓地摔出好几样东西,这黑道小公主,从美工刀到开山刀,都是她从小到大的玩具。
  邵爷好声再劝:「怎么这么说?妳是爹地的掌上明珠,爹地会做这种事?」
  「我才几岁?我不要!我才不要自己的老公,是个懦弱无能的没用病号!」
  「好好,那你们先订婚,等明年妳满十八岁再举行婚礼,好不好?只不过……爹地不知道看得到看不到了。」邵爷动之以情,巧芸噘着嘴「哼」了一声。
  爹地来苦肉计吗?巧芸瞅了一眼,又看见家仆们开始替她收拾行李。
  真的要离开从小长大的地方?巧芸满脸不悦、心底泛起酸酸的感觉。
  「谁要你们多事?我自己的东西自己收啦!」她一把抢来行李箱,把里头放得好好的东西一股脑儿全部倒出来。
  就这样,巧芸「被迫」要搬进陈家,和「未婚夫」陈让试着相处。
  陈家、陈家,陈家就比较好吗?
  陈让、陈让,凭什么要我乖乖嫁给他?
  巧芸开始自己动手扔东西进去,嘴里用别人听不到的声音喃喃念着。
  「好,很爱娶是不是?到时我就掀了你陈家屋顶、搞得你家鸡飞狗跳,看你们还敢不敢要我嫁过去!」
  收拾好行李,她再回头看了看自己的房间,忖着她一定会回来。「哼!肯定让你们后悔,等我十八岁成年,我看你们能拿我怎么办。」
  下了楼,她怒气冲冲、双手环胸坐在沙发上,等着那不怕死的人来接她。
  「铃——」巧芸听到门铃声,有如雷殛般的跳起来。
  「我、来、开、门!谁都不用帮!哼!」
  是巧芸,她的声音,他不会忘记,他继续听她的咆哮。「让我来看看这『混蛋让』有多大本事,要接我走是不是?」
  陈让站在门外,很显然门内的那位小公主不太高兴。
  邵巧芸满脸不悦、拉着自己的行李,嘴巴翘得比天高,用力拉开大门。
  「真的敢来送死是不是?」她拉开门的剎那冲着陈让大喊,怎料,她算错了。
  以前的陈让又瘦又小,怎么现在……巧芸顿时愣住,用宏亮的声音,掩饰心头震愕。「哼!长、长那么高有用吗?」她用力地补上这一句,将头努力仰起。
  她明亮的大眼暗自上下扫视了一回,陈让变得好高,而且,好像很不一样。
  他应该是个大病号,但怎么现在看起来气色红润、「气宇轩昂」?这成语是学校今天教的,巧芸脑海不知不觉冒出这句话。
  他直挺地站在门前,在众人面前非常显眼,巧芸瞇了一下眼睛,心里好像有什么想法,却刻意不承认。
  长得高又怎样?「气宇轩昂」又如何?管他现在变成怎样,总之敢来招惹她的,就等着没好下场!
  她用大大的眼睛狠狠地瞪着陈让,小鼻哼出一气,压下心头微微的不明晃动。
  陈让看到巧芸的第一眼,脸上就挂上了浅浅的微笑。
  她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生气、讶异、到藏起,他一一看在眼里,放在心底。
  他一早便清醒,面对陈家众人投以无限同情的眼光,他好整以暇、不慌不忙地梳洗完毕,亲自驾车到邵家,接他未来要共同相处的小小未婚妻。
  或许她调皮捣蛋、心高气傲,但陈让却没有违逆母亲的意思,依旧履行这场婚约,众人看来或许是家族的包袱,但陈让没有说出口的,是更深一层的意义。
  那个在他病榻旁陪他度过童年的小女孩,他相信,她本性中的天真直率、善良可人,他能懂。
  他愿意照顾巧芸,不单是因为邵家的要求,也不单是因为陈家欠着邵家一份人情,他希望和巧芸见面的第一天,她就能感受到他这份诚意。
  她还是跟过去一样,任性的外表掩盖着她的率真,声音不小、脾气不小、架势也不小,不过,在他心里的影响力,也依然不小。
  陈让先和邵家人寒暄问候,大器沉稳,但巧芸硬是在后头补一句:「做作!」
  这个大病号,不用在那边装模作样,等到时掀了他陈家屋顶,包准吓得他再回医院吊点滴。
  巧芸一面碎碎念,一面大摇大摆地自己开了车门。
  「砰!」她将行李往里头一扔。「走了啦!爹地都不要我了,你们还在那边装什么装?」赌气、不甘、心里更难受。她才几岁,为什么就要面对这样的人生?
  「不开心?」冷不防陈让也拉开了车门,静静地坐上驾驶座。
  面对有如炸弹开花的巧芸,陈让显得平和多了,但巧芸怒火中烧,哪看得见陈让眼里的关心。
  「废话!没眼睛吗?」
  「巧芸,事情未必就这么定下来,我们还有半年的时间能相处,我会尽力照顾妳,也希望妳……」
  「开、车、啦!」
  现在是怎样?念经吗?废话那么多?巧芸只想「速战速决」,两脚用力踏着,发出不满的声响,陈让知道现在的她什么也不想听,依着她的话,发动引擎。
  一样的街景从不同方向一一飞逝,陈让载着巧芸,开始领教她的第一波攻势。
  「你要不要干脆在车子后面贴一张『新手驾驶』算了?」她在一旁没好气地说着,甚至送了他一个白眼。
  陈让的车平稳舒适,巧芸却坐得一点也不安分。
  「怎么了吗?」
  「你是把这台车当娃娃车开吗?你到底会不会开车?」
  「开车除了快,更需要安全,尤其我现在载着妳,我得考虑到……」
  「考虑、考虑?」她依然不客气地打断陈让的话:「考虑什么啦!我来开给你看!教教你什么叫做快又安全。」
  她不管陈让的解释,在车内嚷嚷着,车子让她开。
  「妳才十七岁,没有驾照,不能开车。」
  陈让先是耐下心劝阻,但他很快发现根本无效,巧芸使着性子,手脚不断挥舞乱动,陈让不得不停下车。
  在巧芸看来,他根本就是个没胆怕事的大宅男,病床躺多了,连点黑道家族该有的杀气都没了。
  「坐好了!」她得意地坐上驾驶座。
  他不是叫陈让吗?那就识相点多让让,她国中就享受驾车的快感,家里满车库的车不是爹地的,都是她的「大玩具」。
  陈让不再多说,第一天开始相处,他不想在第一时间就和她争执。
  巧芸熟门熟路地发动了引擎,陈让还没坐稳,车子油门就已经踩到底。
  「这才叫开、车,懂不懂!」巧芸不知是不是故意,第一天就存心要挑衅,车子左弯右拐硬是不成直线,她享受着「驾驭的乐趣」,陈让在一旁脸色发白。
  「不行就要讲,吐在自己车上可就丢脸了。」巧芸嘴上这么说,手中的方向盘却转得更快,这台名贵的轿车,被她当游乐园里头的碰碰车在开。
  陈让伸起右手抓住车门上的扶把,晕头转向,不发一语,邵巧芸见状,头摇得跟车子一样晃,不屑地看着「吓得半死」的陈让。
  「唉!果然和小时候一样,没点用,这样就怕了,算什么男人?」
  巧芸的印象中,陈家就属二哥陈封会让人想多看一眼,她记得封二哥总是威风凛凛地率着一群人去处理事情,体魄强健、动作又快又猛,相较身旁这瞪大眼睛不敢讲话的懦弱家伙……
  「唉!」她又叹了一口气。「我不会嫁给这种人。」在她一次次刺耳的煞车声中,伴着她这句下定决心的话。
  果然,陈让真让她失望的可以。
  一进陈家,邵巧芸对着自己的房间东望西望,陈让已不声不响回他的房间。
  「我看他是去吐,不然就是瘫在床上了。」她砰的一声打开行李,里头没有洋娃娃、没有小洋装,只有一大堆她这个年纪的小女孩不该有的东西。
  不久,就见到巧芸把最后一把模型枪挂上墙,算是大功告成,进来要伺候她的家仆才一踏进,就被这阵仗吓呆了。
  「出去啦!没看见我心情不好吗?」巧芸没好气地大声斥着,没有人能明白,她一个人这样搬进陈家,有多孤单多难受,在房里挂满从小到大把玩的刀械枪枝,才能让她有一些些慰藉。
  陈家的家仆面色发白地退出她房间,巧芸想起,陈家另外还有一个应该也脸色发白的家伙。
  「不知道那家伙得到教训了没?」她拍拍衣服,推开房门往陈让的房间走去。
  第一天的下马威,应该能让他明白,以后别想惹到她邵巧芸了吧?
  房门打开,陈让果然「摊」在桌前。
  巧芸见他一句话也不说地,瞧着桌上的计算机屏幕,有意「乘胜追击」,吓他吓得彻底。
  「喂!我房里那些模型枪你见到了吧?」她嚷着,不料陈让没搭话。
  「我告诉你,我有的可不止模型,从小我就熟悉各种型号的大小枪枝,不高兴的话,就把你家墙壁装饰成蜂窝,所以你最好识相点,不要逼我做不想做的事!」
  她威吓、警示,不料陈让竟不知道在忙什么,眼睛没有转开、耳朵也不知道有没有张开。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我逼妳做了什么不想做的事吗?」
  好个陈让,居然连说话都不见起伏,巧芸先是怒瞪大眼,后来想一想也对,他应该是被早上的她吓到无力了。
  「现在是没有,不过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总之,你罩子放亮点,别惹到我就对了!」她高分贝地呛着。
  不料陈让还是不动声色:「妳担心的事不会发生。」
  「什么?!」她略略心虚。
  「我不会欺负妳。」
  「什么欺负不欺负……」她的分贝也稍稍降低了,他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
  「我陈让不是那种人。」
  「什么哪种人不哪种人啦!」她一张小脸开始徐徐涨红了,她只是出言警告,怎么一下子就被他听出来话中有话?「我是说……不要动我那些枪枝模型,每一件都不是你有本事把玩的,听见没?!」
  「嗯。」
  明明她已经在打雷下雨了,怎么陈让还是一副晴空万里的模样?
  「『嗯』是什么意思?」她恼怒不已。
  「妳的那些东西,我不会去动。」
  他是同意了她的警告,但怎说得那样平静无波?好像压根没把她那些珍藏和警告放在眼里似的。该死的东西,吓呆了是不是?
  巧芸气呼呼地对着他再喊道:「你那什么态度?我跟你说话,你眼睛看都不看我一眼,很跩吗?」
  一个人来到陈家,家仆见到她房里的东西,通通被她吓跑了,一股不由自主的闷突然从她心口窜起,让她不由得想找人来乱。
  但陈让,怎么连说个话,都对她这么冷淡?
  听到巧芸这样说,陈让才转过头:「巧芸,很抱歉,我现在正忙着处理公事,没有办法跟妳聊天,妳先回房休息。」
  陈让的确有要事正处理,但这话听在巧芸耳里,可是怒不可抑。
  聊天?!他把她刚刚那些话,当「聊、天」?
  他到底懂不懂她的警告、她的呛声、她的下马威?
  他竟然不知死活地说这个叫「聊天」?
  她看见陈让说完话,又立即转过头盯着屏幕,那屏幕好像有防窥保护,站在一旁的巧芸,也瞧不出个所以然,只知道这混帐东西把计算机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对啦!计算机不会开快车吓死你、不会拿满房间的枪威胁你,你就慢慢耍你的懦弱、宅你的房间、迷你的计算机吧!
  巧芸「哼」了一声,大摇大摆地踢开门离开。
  其实,她好孤单、好无聊,陈家为她准备的房间又大又宽敞,但是却更显得她一个人孤伶伶地好可怜。
  她希望陈让叫住她,跟她吵一架都好,而不是这样宅在房里不知道在干嘛啊!
  巧芸走出房门,却不想踏回只有自己的房间,于是躲在门口偷偷观望。
  她看见陈让戴上一副眼镜,坐在桌前紧盯着计算机屏幕,桌上堆满书籍杂志,房里没什么灯光,只有屏幕上的光亮,照在他怎么看都像宅男的脸庞。
  陈让习惯关上所有的灯,只留一盏桌灯好让自己专注。房外的邵巧芸又重重地摇着头,留下一句「世纪大宅男」便走,再也不想多看一眼。
  他一整天就是这样待在房间里,对着计算机头也不回,双手在键盘上劈里啪啦地猛按,听得巧芸心烦意乱。
  男人怎么可以这样?他是迷上线上游戏吗?他不运动、不锻炼身手的吗?身在威名远播的陈家,他只有这点本事吗?
  巧芸越想越不甘,她堂堂一个邵家千金,怎么可以为了一点两家的利益,就这样嫁给一个无能、病号、连车都不会开的大宅男?
  她满心不甘,决定不要让陈让好过。她会让他知、难、而、退。
  自从多了这位邵家小公主,陈让本如贵族般优雅的生活,被搅和得天翻地覆。
  「喂!你们家是不是有弹药库?」邵巧芸门也不敲,一脚踢开陈让的房门,见他竟然正在泡「老人茶」。
  只见陈让右手拿起茶碗,轻放在左手掌上,再把茶碗从对面向身前转,细品慢啜,看得巧芸火冒三丈。
  喝杯茶动作那么多,简直就是娘炮!她心中暗骂。
  巧芸并不知道,这是日本茶道,陈让时常藉此静心悟理,巧芸的嚷嚷,打断了他的宁静。
  「枪枝在台湾并不合法,我想妳知道,所以陈家不会有这种东西。」他试图打消巧芸的念头。
  「你想骗谁?别人家没有我相信,你们家没有才奇怪!」陈家在黑道世界是首席之位,爹地就是这样硬要把她嫁过来,她不到他家靶场打得过瘾怎甘心?
  陈让将茶杯放下,巧芸嘴巴翘得比天高:「还想说谎,我明明就听封二哥说他刚刚才练习完枪法。」
  「二哥跟妳说这些?」陈让本平静的心绪明显起了些涟漪。
  「对啊!哪像你,只打算骗我。」
  面对她的抗议,陈让还是选择了退让,也罢!这丫头在邵家不可能没碰过这些东西,她一个人刚搬来,就让她发泄一下情绪吧!
  于是,陈让领着她到别墅中隐密的地下靶场,通过静脉辨识器,钢铁大门静静移开,巧芸可开了眼界。
  「好大啊!」这丫头一马当先冲了进去,拿起短枪兴高采烈地射击。看着她「发泄」的模样,陈让一句话也没说。
  「砰!砰、砰!砰!」
  一颗颗弹壳随着枪响,从巧芸身旁飞落,她动作迅速、架势十足,瞄着前方的红心一口气连发数枪,直到子弹用尽。
  陈让在一旁瞪着眼,巧芸得意洋洋,要拿长枪。
  「别玩了,今天到这里就好。」陈让阻止她。
  「吓到你了是吧?」这就是她从小玩的「游戏」,她自诩枪法又快又准,这回准让这没用家伙又吓呆了吧!
  巧芸将长枪拿到他身前:「不然你露两手试试啊!」
  「我不想在妳面前打靶。」陈让面有难色,拉着巧芸就要离开,巧芸见他这「害怕」的模样,只差没仰头大笑。
  哈哈!哈哈!这就是要告诉你,以后别惹到我,不然你会倒大楣!
  陈让退让不语的模样,看在巧芸眼里可乐了,终有一天陈让必会知难而退。
  巧芸在陈家过着「耀武扬威」的日子,四处捣蛋找碴,每天都要玩到精疲力尽才肯上床,但她自己知道,只有这样,她才不会失眠,孤单地整夜在床上乱想。
  在邵家,有她熟悉的一切,有爹地、有她养的黄金鼠,有被她气得半死,但是还是很疼她的老管家,还有跟妈咪的所有回忆……
  「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她心中有说不出的难过和孤单,但是她邵巧芸,从来都不需要别人同情。
  「好歹我怎么说,也是堂堂黑道家族的千金,向谁低过头了?哼!」她闷哼一声,忖着怎么样都不能丢邵家的脸。
  憋着、闷着,像只外表长满长刺,但其实内心很柔弱的小刺猬,借着成天在陈家捣蛋,掩饰她的不安和孤寂。
  就如同这个夜晚,整栋别墅静悄悄地,大家差不多都睡了,可是她想家、想妈咪,想到睡不着。
  她穿着可爱的睡衣,一步步漫无目的地走下楼,本想找些饮料喝,却看见陈让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这么晚不睡觉,看什么电视?
  巧芸好奇地才探出了头,就听见「啪!」一声,陈让将电视关了。
  被发现了吗?
  她又将头缩了回去,越是这样,她越好奇陈让到底在干什么,却只见他什么事也没做,拿起桌上的魔术方块转啊转地,转得巧芸的头都晕了。
  「半夜不睡觉,跑来客厅干嘛?」猛然,陈让的声音响起,不过他头也没回。
  「来找点东西吃,不行吗?」巧芸着实吓了一跳,他背后有长眼睛啊?不过既然被发现,她索性大剌剌地走到厨房,开了冰箱拿起冰淇淋就吃。
  「女孩子别吃太多冰的东西。」
  「你管我。」巧芸又挖了一大口。
  「妳这么不喜欢别人管?」
  「对!」她给他一个再肯定不过的答案,不过没有如预期的激怒陈让。
  他只轻轻地放下魔术方块,走到她身旁对她说道:「如果不喜欢别人管妳,就试着管好自己。」
  「我除了不爱被人管,更讨厌听大道理!」
  失眠已经让她够心烦了,不熟悉的环境,孤孤单单的自己,难道还要她在半夜听一个懦弱大宅男讲人生哲理?
  陈让定眼,目光在巧芸脸蛋上轻扫一回,似乎看透她什么、又似乎毫不在意。
  巧芸正要开口再顶嘴回去,就看见他又走回客厅。
  「啪!」一声,陈让又打开电视,那好像是外国推理影集,他对着电视露出一个好似满意的笑容,然后就回房准备就寝。
  「如果妳睡不着,就多想想我刚说的话。」陈让只留下一句话,径自回房间。
  还教训人咧!巧芸气死了,为什么、为什么她要嫁的人偏偏就是他?
  一个半夜会对着电视傻笑的无敌大宅男、只会闷在房间打在线游戏、飙个车会害怕、打个靶就闪躲、没事只会泡老人茶的无用男,她、不、要、嫁!
  巧芸哭丧着脸,难过地埋怨起爹地、埋怨起这一切,早知道,当年就把陈让病床旁的点滴线给剪断算了,省得她现在一个人在陈家伤心难过。
  「少管闲事啦!」她忍住微微发红的眼眶,赌气地一口接一口地嗑着冰淇淋,想把所有委屈不安通通一起吞进肚子里。
  巧芸的满心不爽快,陈让其实一一看在眼里。他怎会不知道,小小年纪的她就得面对这样的家族联姻,心中有多少不甘愿、对未来有多少惶恐?
  不过,能帮她的,没有别人,只有她自己。这一点,她必须学会。
  陈让没有再出声,也没有再劝阻她,一个人走回房里让巧芸在客厅独自面对。
  巧芸瘫在沙发上、转起电视遥控器,从第一台转到最后一台,再从最后转到最前面,冰淇淋吃完了,夜更深了,她模糊的视线,让她更看不清眼前的世界。
  「好啊……都不要理我最好啊……」她含含糊糊地自言自语,一颗心孤单地缓缓下沉,趴在沙发上,她终于进入梦乡。
  睡着的她并不知道,走回房里的陈让并没有立刻就寝,他在房里等到深夜,等到巧芸睡着了,才又缓步走出来。
  「未来妳要面对的事情更多,坚强点吧!」。他拿着一条棉被,轻轻地、徐徐地帮巧芸盖上,再关上电视。
  她终于安静下来,红通通的脸蛋和童年时一样,像极可口的红苹果。长长的眼睫毛不安地动了动,一会儿翻个身,一会儿努嘴,看来是没睡得安稳。
  「不用怕,我会在一旁,默默地陪着妳。」
  陈让并不喜欢在人前说这些,他从小就不爱多言,只在这深夜,静静看着邵巧芸每一个可爱的细微表情,就像当年他在病床上静静地瞧着她一样……
  皎洁的月光落在庭院前,映在陈让沉定的面容。
  「这场婚约,我并不全然当作家族联姻,我想终有一天妳会明白。」陈让在沙发旁缓声低语,再替她拉好踢开的被子。
  现在的她无理取闹也好、整天找碴也罢,陈让始终不愿意和她正面冲突,他会用耐心,去等。
  「我等妳再长大些,等妳亲口说愿意的那一天。」他轻轻留下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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