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樟脑味和独特的静谧,都让习惯了奔波的鸣州得到片刻的舒解,他开始在这一对一的教学中体验为人师的满足与惬意,在钟宇衡面前,他无须摆姿态。
偶尔,若有似无的紧绷,像个爆破的泡沫,当你要伸手抓时,却只剩零星的粉尘浮在空气中,像从未发生过。
这孩子不顽劣的时候,也不是不讨人喜欢的。他什么都有了,傲人的青春、不羁的性情、坚毅的意志、倔强的眼神还有他特有的早熟。
交际最怕先入为主,有机会重新认识彼此,并不是坏事。
就在星期六,那个周末,因为被一名财经学会组织的临时研讨会拖到八点半,鸣州走出放映厅,还犹豫着要不要实时赶回去,本来已经约好了今天跟钟宇衡在书房碰头。
就在那时,前来作会议笔录的俞曼贞追上来:「博士!」
鸣州回过头:「嗨,请记得叫我鸣州。」
「好,鸣州。」曼贞捧着笔记型计算机,穿利落套装,非常精神,「我兄长在宁海路新开了一家义式餐厅,今天招待亲友,不知可否赏光?」
这样明显的暗示,要是鸣州还不解风情,真是只木鱼了。何况曼贞确是佳人,鸣州对她很有好感,也曾不只一次问过自己,要不要再给别人和自己一次机会?
「最近在替人补习功课,时间上恐怕……」
谁这么大面子,请梁鸣州补课?曼贞诧异,但终究没有问出来。
不敢流露失落的表情,她只得笑着说:「看来唯一的档期也被人捷足先登,下次我得赶早预订。」
「我想——偶尔失约,对方应该也不会太介意,补习是机动制,我打个电话通知他一声。」鸣州听见自己问,「还有,宁海路该怎么走?」
曼贞的心情豁然开朗,双颊嫣红:「我会帮忙指路。」
鸣州这才想起,自己竟从来没问过钟宇衡的行动电话号码,于是致电钟宅,勤姐说少爷还没回来。鸣州略微心安,大好双休日,那样的年轻人怎么肯对着他这位老学究消磨?自己还真是高估了年轻人的定力。
这样想着,嘴上就说出来:「如果钟少爷回家,麻烦转告他,今日不用补习了,他可以自由活动。」
「我晓得,梁先生。我会记得同他讲。」
这也意味着,在梁鸣州与钟宇衡相安无事一周以后,鸣州爽约了。
而那一天起,因为不知天高地厚的阿火喝多了几口,与大巴的人在酒吧狭路相逢,想起前日吃的暗亏,不禁失控寻衅,结果两方就打了起来。
宇衡接到电话,心急火燎地赶赴酒吧处理突发事件,推搡拉持之间难免被误伤,照宇衡以往的脾气,一定会奋起反击,但就在他扬起拳头的刹那,梁鸣州的脸在脑海里冒了出来。
他想到一会儿巡警赶到,他势必会再吃一次学校的警告处分,那退学就成了砧板上钉实的事情,再无商量余地。
想到这几天,那个人摆出一幅忠奴面孔,很认真投入的样子,宇衡竟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好像破坏他的劳动成果是件残忍的事。
那一拳,最终没有落下去。
就因为这一秒钟的迟疑,令他的唇角被对手的老拳磕开一道口子。
还是首次,宇衡遭遇突袭,却没有出手。小六躲在一旁看得呆掉。
「收手,别打了!已经有人报警。」宇衡擦了下嘴边的血渍,眼神犀利地扫视全场,「在这里闹起来,我们都会有麻烦,不想死就快离开。」
对手一共七人,目光闪烁了一下,权衡利弊之后,骂骂咧咧地撤走。
酒吧老板约翰头大地走过来:「小钟,这帮臭小子又让我损失几只杯子几张椅子,警察在这里进进出出,我很难做生意的。年轻人血气不要太旺,容易出事,万一……」
宇衡打断他的说教:「损失记我账上,我先走一步。」
因打斗而挂彩的阿火等人忙不迭地向老大申诉:「钟哥,不是我们先动手……」
「不要解释了!今天的事到此为止,我不想听到大巴的人再来寻仇,你自己摆平,真以为你们是黑社会?每次都要让我给你们擦屁股,当好玩啊?动手前动下脑子可不可以?」
「小钟哥……」
宇衡撇下头,示意一旁的小六:「带阿火他们去医院上碘酒和跌打药,下次再乱来,我不会再替你们出头,这学期,我不能被退学。」
小六的表情立即十二分的景仰,老大认真起来的时候,还真是有够帅的。那个补习老师一定就是古典小说里形容的那种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的型吧,害他也激动起来。
小六暗自捧心:小钟哥加油,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你一定会抱得美人归的!
一看时间,宇衡暗咒一声,跨上机车就直奔住所。
二十分钟后,在他兴冲冲赶到书房,勤姐喘着气追上来:「梁先生说今天放你假,不用上课了。」
宇衡瞳孔缩了缩:「他没回来过?」
「是啊。」
「他有留电话么?」
勤姐愣了下,随即下楼去查看家庭电话簿。
取到号码的第一件事就是边往外走边拨对方手机,电话响了五下,宇衡继续等,直到鸣州接起来。
「哪位?」
「我。」
鸣州一时反应不及:「谁?」
「钟、宇、衡。」
「小钟?」鸣州听出来,神色一紧:「勤姐没有告诉你今天……」
他不听:「你在哪里?」
「跟朋友在一起。」
「朋友?」宇衡听见周围的人声。
「你找我有事?」
宇衡固执地追问:「你人在哪里?」
一时也没想到宇衡现在的态度完全不似在跟师长对话,鸣州犹豫一下答:「宁海路的——拿坡里餐厅。」
「你喜欢意大利菜?」
对于这样无厘头的沟通,鸣州有些不自在,但被对方强硬逼问,握着听筒的手又放不下来。
「餐厅新开,今天剪彩。」
「教授们如今都忙于剪彩了?」
鸣州听出宇衡的讥诮,按耐住情绪道:「我只是客人。」
「好,没事了,回头见。」
对方干干脆脆收线,留下鸣州僵在窗边,直到曼贞叫他。
「是不是有急事?」
「不……」鸣州收神,坐回席间,「有学生请教问题。」
曼贞的大哥慷慨豪爽,知道这名英俊小生在小妹心中有特殊地位,特此非常礼遇,刻意将他们安排到地中海式的情侣雅座,隔窗就是精致的人工湖,桌上烛光优柔浪漫,而入座才三十分钟,鸣州就已经尝试过冷、热盘和浓汤。
喝了几口红酒,曼贞面色彤红,隔着烛火看着面前的男人,心一阵阵地雀跃,好像回到十八岁:「这间餐厅是第二家连锁,对我哥哥来说,是向成功更迈进一步,意义非凡。」
「你大哥也是华人典范,克勤克俭懂得经营,又不乏本土情节,这间餐厅包罗万象,是他的心血结晶。」
「鸣州,同你说话,真有意思。」
「回来才知道自己有多喜欢国内的氛围,可以轻易触摸到人情。」
「是,虽然华人喜欢拐弯抹角,但互相帮助,都爱聚成大家族。」
「不比老外的直肠子。」
他俩相视而笑。
鸣州从包里取出一只信封放到女士面前:「前两日去科技博览会现场,遇见商会朋友,对方赠我两份海洋公园套票,转送给你,园内剧院还有爱乐乐团的新季演出,你倒时可以邀亲友一起去。」
「是本市北郊新设的海洋公园?」曼贞眼前一亮,明显对前者更感兴趣。
「听说投资不菲,在这之前,F市还没有出现过北极熊。」
曼贞一脸期待:「要不……下周抽时间一起去吧?如果你实在没时间,再告诉我。」
美人变相的邀请,如果鸣州假装听不懂,那就真有些不识趣。
「也好。」他笑了笑,委婉应下。
半刻钟后,海鲜上桌,然后,有一名穿着黑西服的服务生推开屏风,向他们点头示意:「是梁先生么?有位先生找您。」
鸣州往他身后望去,稍稍错愕:「小钟!你找我?!」
「不是说回头见吗?」宇衡推开服务生的肩膀,挤进鸣州本不算宽敞的长座椅,然后漫不经心地朝对面一脸惊诧的小姐抬了抬下巴,「嗨。」
服务生正要阻止,鸣州已经替他开脱:「是我朋友没错,他可以坐这边,麻烦你了。」
宇衡今天的形象出现在高级餐厅,实在是个不小的突兀。他的高大身材与鸣州不相上下,但气质造型确是天南地北。
宇衡黑衬衫的领口有两粒扣子没扣上,古铜的肤色反射着淡淡光泽,牛仔裤有几处磨损,包裹着健壮修长的腿。嘴角有一处明显的瘀青,黑发被风拨乱,凉薄的唇微微抿着,轮廓脱离青涩,呈现粗野的青春,指尖有打球和掌握机械时留下的薄茧。
他的眼睛黑亮而直接,几乎带着透视人心的威胁,浑身上下有股侵略性,肉欲的赤裸的气息扑面而来,惹人侧目,却又禁不住想要多看他几眼。
钟宇衡是个十分特别的存在,危险而炽烈的,即使只是老实地坐着。
鸣州从未像现在这一刻,清晰感觉到宇衡的跋扈敌意。
宇衡与鸣州就像世界的两极,当并排坐时,像黑与白,有些刺眼,看得曼贞忘掉怎么打招呼。
「曼贞,这是我的……学生,钟宇衡。」鸣州率先打破尴尬。
什么时候学生与老师有这等亲厚放肆了?这从来不是一向予人以距离感的梁鸣州的风格。况且,这名学生她可是熟悉得很,实在不是乖乖受教型的。
曼贞掩不住对眼前这对组合的惊讶,但还是对年轻人的不驯很包容:「我看过你踢球,上学期的联赛,你表现很好。」
宇衡抬了抬眉,似乎对这位知道他底细的女人很是警惕:「你是行知的?」
「我在管理学院,教二年级。钟同学怎么于教授熟识?」
鸣州主动接上话:「我与宇衡父亲是好友,宇衡的功课我顺带帮得上忙。」
曼贞困惑之余,还是大大方方道:「难得师生感情这么好。」
「我们天天在一起,感情自然好。」宇衡接得流利。
鸣州下意识地按住额头,苦恼解释:「目前我借住钟宅。」
曼贞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个新地址就是钟家,行知多的是那些家事显赫的富家子弟,鸣州应该是为了还现世人情给钟家主人,才破例知道钟宇衡这样的问题学生,这样看来也就释怀。
可宇衡对鸣州的刻意澄清恍若未闻:「你今天让我白等。」
接着便架起二郎腿,在他们两人之间来回看了一眼,语气象是很稀松平常地问:「你们是在约会?」
如此逾矩的问题,令当事人双方都愣了一下,等会过意来,曼贞已羞红了一张脸,慌忙回应:「我跟鸣州只是朋友——」
鸣州向曼贞投去歉意的一瞥,皱眉看向宇衡嘴角的青紫:「你跟人打架?」
「答应过不被退学,我不会出手的。」宇衡边说边举起鸣州的酒杯喝了一口。
不知为什么,他言行中透露出一种不可言说的亲昵和占有欲,这让在场包括曼贞在内,又再次面红耳赤。
有那么一瞬间,情绪猛地受煽惑,不对劲的感觉又涌上来,接着迅速凝结成团堵在胸口,鸣州不知道如何扑灭心头若隐若现的小火。
「请加一套餐具。」曼贞像想起什么,猛地惊醒,转身召唤服务生。
「不用了。」宇衡却在这时站起来,收起表情,眼底擦过一丝凛冽,「不打搅你们,我先走一步。」
然后,他就这样走了出去。曼贞盯着他的背影直至他消失在门口。
「他……」鸣州有些无力:「任性惯了,父辈也拿他没办法。」
「他可不算是孩子了。」
「自我意志太强盛,已经不听指挥。」
「大概是行事过于疏放,所以常常出些小状况,不过他是运动高才生,学校多少给些特权,他原本还是行知的足球队主力,在大学头一年就带队闯入联赛受到认可,这也需要些天赋。
「不过,后来因为脚部受伤而休学了半年。一直以为出生在那样一个家庭,定是小绅士,今天看来,他对待师长的态度倒也有待商商榷。」
鸣州不知宇衡背后的故事,听曼贞的描述之后,心里很是动容,原来……自己从不曾试着去了解他,原来他是因为休学才功课落后。
因为运动突出而加入名校,又因为受伤而暂时失去这项优势,没有依傍,心理压力可想而知。
鸣州突然主动替他说话:「他可能对我有些误会,情绪上自然生成的,很难协调,也许连他本人都还没有意识到。」
看曼贞颇为不解地睁着大眼睛,突然察觉自己话语中对钟宇衡又不自觉的袒护,连忙纠正道:「噢,我的意思是说,我并非万能,也有很多我搞不定的学生。」
「大概是作为梁教授,你已经习惯宽容待人。」曼贞笑了,「问题青年也可以有很多特殊优势,比如——特别受师长关照。不是么?」
不知怎么的,鸣州当时有些心虚:「他确实没有外表看起来那样坏,有时把智慧埋得很深,很多人看不见,他也以为没人看得见。或许,由于天真与倔强,我们错失了很多前进的机会。」
「任何事经鸣州讲出来,都显得隽永。」曼贞是由衷爱戴这个男人。
这顿意大利菜吃得有点挂心。一小时后,鸣州恭贺过店主,告别曼贞,离开了拿坡里餐厅。
一上车,他便从手机来电记录中搜索到之前那个陌生的来电记录,存入,拨出。
电话许久没有接听,鸣州锲而不舍继续拨,坚持到对方一声「喂」。
「你在哪里?」这次轮到他问这个问题。
音乐震天价响,人声鼎沸嘈杂,鸣州猜到宇衡在娱乐场所。
「送美女回家了?」宇衡走到角落酸溜溜地轻嚷。
「不要通宵达旦,下周要模拟测试,你最好已经背过课本。」鸣州的语气不觉严厉了一些,因为之前放他鸽子而产生的那点内疚,也随着背景音乐被打散。
「我在东海街的「紫光」跳舞,有兴趣就来参加,我恭候大驾。」说着就先切段线路。
紫光是室内最声色犬马的夜总会,被誉为「男人的天堂」,鸣州初来乍到也对此有所耳闻。
钟宇衡还真是鸣州在本世纪遭遇的最大难题,对方的激将法算是奏了效,出于教育工作者「拯救失足灵魂」的本能,鸣州踩下油门直奔紫光而去。
高层建筑顶层,金碧辉煌艳俗繁华,当鸣州跨进紫光大门,就知来错地方,门口成排的旗袍小姐向他鞠躬行礼道:「欢迎光临!」
这样的排场,让鸣州受到惊吓。
有其余工作人员上前殷殷垂询:「先生可有预约?」
「我有朋友在里面。」鸣州退到一边再次拨宇衡电话,他真怕此刻那小子不接,跟他摆乌龙阵。
可没两声,宇衡就接听了:「你来紫光了?稀客。我反正跳舞跳累了,正好到放映室等你。」
鸣州正想细问,对方已经收线。鸣州僵硬地回头对身边的小姐说:「麻烦带我去放映室,谢谢。」
什么叫窝火,现在就是。
很少动怒的鸣州,今天也算是动了真气,他一言不发紧跟着人家来到楼下的特色放映室。
宇衡笑咪咪倚在放映室的柱子上,痞气地叼着一根烟。
鸣州上前去,劈手夺下他的烟:「到底玩够了没?我只是来通知你,明天照例补习,你的假期被取消。」
「可真是伟大啊,宁愿放弃跟女人的约会,也要来挽救我这无知青年,哈利路呀!精神可嘉。」宇衡不冷不热地说着,手搭上鸣州肩膀,拖他进黑漆漆的放映室,「我今天心情不好,陪我看场电影。」
「什么意思!」鸣州想甩脱他。
宇衡转身坚定地说:「你陪我看电影,我就答应你升学之前不再夜游。」
鸣州不应声,心里并不信任他的承诺。
「应该很划算吧?我答应过你的事,可都有做到。」宇衡嫁一句。
「为什么要我陪?」
「那些女生常要求我陪她们看电影,可我一次都没去过,因为我觉得坐在乌漆抹黑的座位上吃爆米花很傻,但今天我突然很想知道,和另一个人看电影的感觉。」
鸣州的鼻腔一下如同堵塞一般,再不忍苛责眼前这个大男孩。只是一场电影而已,很小孩子的把戏,他真的没有跟别人看过电影?
也许在这段轻率的岁月里,已经错过太多平常人的欢愉,这勾起鸣州的同情心。
「好,只此一次。」
「你可真啰嗦。」宇衡一连成熟地摇摇头,拖着这个大男人入场。
那天上映的是部爱情史剧,有惊天动地的政治阴谋,也不乏火辣辣的床戏,好莱坞的套路,但大抵是太久没有看过电影,放映到一半时,鸣州也有些投入起来。
小型剧院是紫光的配套设施,要事先预约或贵宾卡客户才可以安排入场,全场只有五排座位,零散作着几对情人,宇衡他们做倒数第二排。虽然觉得难堪,但借着漆黑的布景,也忍耐下来。
可鸣州没有注意到的是,邻座早已是心猿意马。
当时鸣州的表情很专注,跟任何时候都不同,宇衡在暗光中观察他,越看越觉得有趣,可就在那时,脑子里又很不协调地闯进了刚刚他跟女人吃烛光晚餐的场景,于是压低声音叫了他一声:「喂,梁鸣州。」
鸣州稍一撇头作聆听状,眼睛却仍盯着银幕,宇衡稍有些不爽的探出一只手臂,在对方不明所以被打断视线后,猛地揽紧他脖子,直接将嘴唇贴了上去。
那个吻来的猝不及防,让全无准备的鸣州差点惊跳起来,却被宇衡的上身生生镇压住了。
鸣州慌忙地张唇,想要喝止他,却反而令他更进一步趁虚而入,那个本是试探性的吻突然霸道猛烈了起来,缠卷的力度好像要吸走他浑身氧气。欲让他魂不附体。
僵硬的背脊,唇齿间炽热的挑逗,呼吸相融时那近乎狂躁的慌乱,颤抖的指尖深深掐入对方的皮肉中,伴着浆糊一般的思想,将整个灵魂都震得脱壳了。
如果不是在公共场合,鸣州一定会大声地喊出来,但是居于心中的那一丝存疑与怯懦,他竟然像被人扼住了咽喉,再没有声张的勇气。
鸣州觉得有什么一开始就走味了,从他斗胆闯入钟宇衡的房间开始。
咚咚咚……心脏剧烈地跳动,气息紊乱的同时,有那么一刹那,鸣州以为自己会酥麻休克。
这辈子经历过很多风浪和大场面,亦曾为重大课题奋战数日不眠不休,成功后也难免会被外界的质疑和流言追逐困扰,鸣州都可以置之度外,但从未像现在这样,被重重迷雾包围,无力挣扎。
「她叫你「鸣州」,是你给的特权么?」一吻下来,宇衡在他耳边吐着热气追问,「你喜欢她?」
过了几秒钟,鸣州才消化以上一系列反常的境遇,等能够说出第一句完整的话,却发现语调高了八度:「你是疯了吗?!」
宇衡不作声,只是侧转身,又拉开一尺的安全距离,重新面无表情地继续目视电影银幕。
此时的鸣州向被人打了一闷拳,黑暗中,呆呆地注视着那张俊逸莫测的脸,如坐针毡,口唇残余的男性气味仍在挥发,心率尚处于失常的状态,如果就这样在电影台词中沉默地过渡,他大约会就地爆毙而亡。
等鸣州回过身,身体已经比脑子动得更快,他唰地站起,快速退场。
座位上十指相扣看似气定神闲的钟宇衡,在鸣州离席后,神情一冷咬住了下唇,像是在压抑着动乱的情绪,接着便慢吞吞地起立,脚跟却迟迟停顿着。
几秒钟后,身后的情侣开口抗议:「到底看不看了?前面的坐下行不行!」
话音方落,前面炯炯的眼神凶狠地横扫过来,那逼人的气势,令后座生生闭了嘴。
当宇衡终于移步往出口处追去,鸣州已经站在明晃晃的走廊尽头,手指焦灼地按压着电梯门按钮。
当余光瞥见钟宇衡的身影,鸣州蹙眉盯着电梯指示灯不断变换,心情愈加浮躁。
就在两人之间还剩五米距离时,宇衡的脚步停下来,他冲着对方拽拽地说:「喂,明天你可别再爽约。」
鸣州承认自己有些后悔接下这个活,为人师长的自觉令他深感现在的自己无颜面对友人的托付,他看也不看宇衡一眼,当场就答:「不好意思,我想起明天还有事,你可以自习。」
「梁鸣州,你何必这么小气!」宇衡心里不痛快,但也不敢进一步冒犯这个自尊心过头的男人,于是摊手故作无辜,「如果是为刚才的事,我道歉,OK?」
鸣州吸了口气:「是我不懂把握师生间的分寸,要是你不满我的行事方式,大可以拒绝,凭你的能力,不需要有人指点,也完全可以做好自己。」
宇衡面色冷冷地走上前去:「你是在打发我另请高明?」
电梯门打开,鸣州一个箭步跨进去,这才将视线对牢已经在自己跟前的钟宇衡,首次安静的申明:「你从来不欢迎任何人来干涉你的事,我们都清楚,我不过是买你父亲的面子,才答应帮你。你不要让我趟浑水。」
为什么说这样的重话?鸣州自己也很震惊,这并不是他的初衷。
只因为对方给出太直接的冲击,只是他体内恶质的部分被激起,原来梁鸣州也不是圣人,也会计较、失态、暴跳如雷,谁见过这样刻薄得他?鸣州自嘲地扬起嘴角,对于这样的自己,他也觉得很难看。
但钟宇衡固执己见时是无敌的,他面罩寒霜地说:「明晚,我会在书房等你!」
电梯门在这时候渐渐合上,阻隔两人眼神的较量。
那天晚上,梁鸣州又去了江边,一个人静静走了很久,心就像潮头一样忽上忽下。他来到一家着名的私人书店的阅读区,一头栽进去构思权威杂志的邀稿,尽量做到心无旁骛,时间便仿佛不存在了。
直到书店打烊,已经接近零点。
打开手机看到一个未接来电,正是钟宇衡的号码。夜风吹过脸颊,鸣州汗毛竖起来,鸣州突然害怕,害怕被这个小鬼瞬间操控的自己,那个好像不再有把握的自己。
钟宇衡可以抓到他遗落的影子,撕扯他神经末梢最敏感的分叉,他不确定那是什么,但足以撼动他一向的清冷淡定,逼出另一个不在常态的梁鸣州。
一个晚辈,一个年轻男子,一个与他的世界本无任何交集点的生命,为何选择在这个时间段,用这样尴尬的方式,来阻截他的自在!
目前的临时住处和项目工作室,均由钟氏提供,鸣州与钟炳麟确实交情甚笃。
但如果明天就搬出钟宅,也许就能最大限度避免接下来与这位名门少爷间的正面接触。
可到时如何向炳麟兄交待?说孺子不可教,你的家事同我无关。
自然没这么简单。
答应别人的事,如若半途而废,他从一开始就不会答应,这是他的优点,也是弱点。所以,鸣州提醒自己,有时候处理问题,需要灵活,和一些理性。
与钟宇衡邪门的相处模式,鸣州觉得,即使不是由他引起,也该由他来梳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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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热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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