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代女官 第五章

  她真的很希望,时光能够倒流,如果那日没有偷听他与韦后的谈话,或许她现在还能维持与他的友谊,保留一点点快乐。
  虽然,这样的快乐或许虚假,但总比此刻满怀的绝望与孤寂要好得多。
  一个人,知道得太多,活得太清醒了,又何必呢?所谓难得糊涂,大概才是中庸的生存之道吧?
  她手持银针,在纷乱思绪中,险些绣错花瓣的位置……这些日子,她心不在焉的,屡次出错,实在不似自己。
  “上官尚服,上官尚服——”宫女跌跌撞撞跑了进来,一脸慌张,似有大事发生。
  “怎么了?”她一怔,放下手中绣品。
  “皇后娘娘传您去呢。”
  韦后召她?这倒怪了,碍于堂姐,韦后从来不曾主动传召过她。
  “我马上到娘娘宫中请安。”绫妍镇定地答。
  “不,娘娘此刻正在紫霞殿。”
  紫霞殿?这不是临淄王妃的居处吗?难道……此次传召与临淄王妃有关?
  绫妍顾不得猜测许多,匆匆更了衣,便往紫霞殿去。
  才一迈入大门,她便发现气氛极不寻常,不仅韦后在,就连太医也在,临淄王妃躺在床上,似是抱恙。
  “绫妍给皇后娘娘,王妃请安。”她屈膝道。
  “你来得正好,”韦后娘娘神情冷冽,“这双鞋,是你做的吧?”
  定睛望向她所指之物,绫妍只见一双紫花图样束口菱角鞋置于案上,正是她奉命绣给临淄王妃的礼物。
  “回娘娘,正是臣下所制。”点头回答。
  “上官尚服,听闻你一向做事严谨,怎么也会犯了如此大错?”韦后厉斥道,“临淄王妃一双美足何其精贵,你赔得起吗?”
  “皇后娘娘,言重了。”临淄王妃从旁缓颊,“一点小伤,没事的。”
  “到底怎么了?”绫妍不明所以,心中着急。
  “你将绣花针遗漏在鞋中,扎破了王妃的脚。”韦后狠狠地瞪她。
  “什么?”绫妍一时间傻愣住。
  她怎么如此大意?从小到大,都不曾犯过如此错误……难道是近日心神不宁所致?
  仅仅一个男子而已,何以令她如此失魂?她真没出息,实在丢脸死了。
  “这一次,本宫若不严惩,无法以正宫规。别以为上官昭容会来救你。”韦后怒喝道,仿佛借题发挥,把新仇旧怨统统加诸在她身上。
  呵,她亦不指望姐姐会来救她,姐姐早对她失望透顶,这一次她自作自受,算是上苍给她的报应吧?
  “韦尚服到——”忽然,宫人传报。
  他来了?为何而来?听闻了她倒楣事,前来相助?
  或许他早跟韦后串通好了,两人一唱一和,再度设下骗局,博得她的好感,以便算计他们上官家吧?
  吃过一次亏,她又怎么会再上当?无论如何,她不会再心软,被他蒙骗。
  “听闻临淄王妃受伤,微臣特来请罪。”韦千帆一进门,便跪下道。
  “你何罪之有?”韦后淡淡问。
  “这双鞋是微臣所制,银针亦是微臣遗落其中。”他垂眉陈述。
  绫妍涩笑,觉得自己猜得没错——他果然是来惺惺作态,想让她对他有所愧疚亏欠……
  她真有这么大利用价值,值得他如此牺牲顶罪吗?
  “你撒谎。”韦后高声驳斥,“这刺绣之法分明出自上官尚服之手,不如拿出你们两人昔日之作加以比较,一看便知。”
  “可是——”韦千帆仍想辩驳,却被韦后赫然打断。
  “本宫知道,你们尚服局同枝连心,出了错,争相承担责任,此等同僚之情实在令人感动。但凡事总得按规矩行事,本宫若不严惩主犯,恐怕这包庇之风蔓延滋生,后宫将难以管束。”她看向绫妍,“上官尚服,你说呢?”
  “是绫妍的错,请皇后娘娘责罚。”她叩首认罪,不打算领任何人的情。
  “好,本宫就想个法子让你记取教训,”韦后脸上呈现恶毒之色,“既然你将一根银针遗漏鞋中,导致临淄王妃受伤,本宫就罚你在鞋中藏十根银针,沿着御花园绕行一周,让你也尝尝这刺足之痛。”
  什么?此言一出,四下皆惊。
  谁也没料到,韦后会用如此残忍的法子处罚她,这比杖责更阴险,比鞭笞更刁钻……
  “娘娘,不可。”韦千帆忍不住叫道,“请让微臣代为受罚——”
  纵然心尖颤抖,绫妍亦提醒自己,要坚持下去,不要露出胆怯之色。
  “绫妍遵旨。”她朗声回答,当即脱下鞋,取了十数枚银针置入其中。
  她并不理睬韦千帆,连一眼也没往他的方向看,便独自起身,默默朝御花园而去。
  “跟着她。”韦后对贴身太监道。
  太监得令,监督的尾随在绫妍身后。
  她一步一步往前行,觉得每走一下,足底便如蜂螫,有着难言的疼痛,刺入她足底心尖。
  有什么粘粘稠稠的东西在鞋中流淌着——那是她的血,被针扎出的淋漓鲜血。
  她的眼泪在这瞬间滴落脸庞,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这一刻忽然感到莫名的孤寂。
  从前,她有姐姐有他……可现在,姐姐对她不理不睬,他的好意却又是居心叵测……为何天地之中,忽然只剩她一个人了?
  这样忍辱负重地活下去,又是为了什么?
  “不要再走了。”一双手从身后挽住她,低哑的声音似在命令。
  她回眸,看到韦千帆关切的眼神,那素来盈笑的眸中,此刻只有一片苦涩,充满难言的心痛。
  “不要你管。”她赌气地退开,挣脱他的扶助。
  韦千帆不与她斗气,只转身掏出一锭黄金,递给那随行的太监,“公公,行个方便,皇后娘娘若问起,就说上官尚服受罚完毕,反正她足底已经受伤,娘娘不会起疑的。”
  “这……”太监看着那令人垂涎的黄金,似在犹豫。
  “我再说一遍,不要你管。”绫妍踉跄着冲了上来,一举将那黄金拍落地上,她瞪着韦千帆,用一种极为生硬冷漠的语调道:“韦大人请回吧,我的事不劳您费心,皇后娘娘若知道你暗中捣鬼,到时候,吃亏的还是我。”
  他怔住,完全没料到自己的好意竟让她如此反感,为什么每一次帮她,反倒让两人的距离越加疏远?难道,他真的用错了方式?或者还有他不明白的原因?
  他默默无语,依旧拾起那锭黄金,递到太监手里,低声拜托,“公公,就当是烦劳你,等会儿扶上官尚服回屋吧。”
  言毕,韦千帆没有再留下来增添她的厌恶,随即转身而去。
  他就这样走了?第一次离开得如此爽快,倒让她错愕。
  望着他的背影,绫妍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滴答而落……明明不想让他在此,明知他不怀好意,可一旦他真的离开了,为何心里又有万般不舍?
  曾几何时,她的心变得如此矛盾煎熬,弄不清真假,辨不了是非……
  你该不会是爱上他了吧?
  上官婉儿往日的问语忽然飘入耳中,让她忆起那个难堪的回忆。
  当时,她不知该如何回答,执意回避自己的感情,可现在,她终于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答案。
  没错,她爱上他了……爱上他了……曾几何时,他不知不觉走入了她的心里,将童年的好感化为浓烈的情愫,融化了她冰封多年的心墙。
  他的俊颜,他的盈笑,他的体贴入微,一言一行,都似刻在她脑海中一般,再也无法抹灭,哪怕,他对好并非出自真心。
  她就是这样傻呼呼地爱上了他,掉入了他所设下的陷阱,摔得伤痕累累。
  足底的疼痛传至胸口,她弯下腰去,忽然号啕大哭,仿佛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她在床上躺了三天,明明只是一点小伤,却像大病一场,遭受了十年难遇的痛苦,甚至发起了高烧。
  直到高烧退去,她在汗水淋漓中睁开双眸,却发现一个影子坐在她的床榻前。
  “王妃?”她难以置信地唤道。
  此刻临淄王妃便坐在床缘,正微笑着凝视她。
  “你醒了,好些了吗?”临淄王妃和蔼可亲,亲手替她擦去额前汗水,将她扶起,“太医说,再喝一贴药,便无大碍了。”
  绫妍沉默,一时间难以形容此刻的感受。
  她病了,床榻前坐着的,不是她的亲人,而是一个陌生人,她打量四周,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临淄王妃笑道:“我已入京多日,过两天便要回去了。来到长安也没去哪儿逛过,忽然想到感业寺走走,上官小姐可愿意陪我?”
  “我?”绫妍有些吃惊,按说,王妃要去烧香拜佛,自然有韦后一干人陪着,为何独邀她?“绫妍正在病中,尚未痊愈,恐怕……”她推托想拒绝。
  “到了感业寺,恐怕你会无药而愈,”临淄王妃神秘地问:“信不信?”
  她凝眉,不知何意。
  但她终究还是应允了临淄王妃,毕竟她是主子。
  草草梳洗一番后,她跟随王妃出了宫。本以为自己会体力不支,没料到王妃却很体贴,特意命人备了软轿供她乘坐,直至感业寺佛堂大门,都不必多行一步路。
  寺中异常冷清,除了她们一行人,再无其他。大概是早就听闻临淄王妃要来,摒退了闲杂人等。
  “听说高宗皇后早年在此出家,我来参拜了。”临淄王妃凝望宝相庄严的佛像,燃了一炷香,“不过,今日倒并非单纯为了礼佛而来。”
  “王妃若想吃斋,这里的味道也很不错。”绫妍不明就里地应道。
  “我是为了见一个人。”临淄王妃却答。
  “在这儿?”是谁?寺中住持吗?
  “上官小姐能否回避一下?”临淄王妃又道。
  “哦,当然。”绫妍垂眉回答,“王妃有事,绫妍不便打搅,就在山门外等候好了。”
  “那倒不必。佛堂后有一间小小的茶室,上官小姐可以到那儿小坐片刻。”临淄王妃似有深意的说着。“其实我要见的人,你也认识。”
  她认识?是谁?为何王妃神神秘秘,在这样的地方约见此人?
  她心下疑惑,却不便多问,只能来到茶室独坐,等候此人到来。
  茶室门未关,佛堂内的言语皆可传入,听得真切。
  没多久,一个熟悉的声音便传入绫妍耳中,惊得她手中茶碗险些一滑。
  “微臣给王妃请安。”一名男子低声道。
  没错,是他,他的声音,就算再远,她亦认得。
  韦千帆……他……怎么会在这儿?按说,他与临淄王妃应该不熟,为何要跑到这佛门清静之地,单独会面?
  联想到刚刚临淄王妃神秘的眼神,她感到这其中似有什么重要的秘密,让人害怕……
  “王爷近来可好?”韦千帆又道。
  王爷?是指李隆基吗?他认识李隆基?
  绫妍屏住呼吸,踱至门边,想要听得真切。
  “上次自京城一别,与王爷已经许久未见了。”
  怎么,近年李隆基曾回过长安吗?她记得,自从他被贬为临淄王后,就再没回过京。难道,是私下潜回,另有计划?
  “王爷已经对我说了,这些日子,多亏韦大人在宫中的照顾。”临淄王妃道,“韦后几次生事,亦是大人您施计挡了下来,多谢费心。”
  “属下身为王爷门人,自当效力。”只听他恳切地回应。
  门人?他……他是临淄王的谋士?不……这怎么可能?他身为韦后最宠爱的侄儿,怎可能是临淄王的门人?
  绫妍只觉得一头雾水,霎时分不清晨曦与日暮,甚至以为此刻只是她的一个梦境——因为太过渴望他立场转变而编织的梦。
  “不过有一件事,我却不明白。”临淄王妃又说。
  “王妃请明示。”
  “王爷喜爱上官小姐,欲纳为侧妃,你为何要从中阻挠呢?”
  一字一句,击叩绫妍心扉,惊得她进一步逼近门侧,聆听答案。
  “我……”他没有立刻回答,言语中似有犹豫。
  这个角度,她看不到他的脸,不知他是何表情,为何犹豫,但她知道,此刻他的心境,肯定复杂起伏。
  “请王妃恕罪。”韦千帆终于道,“属下的确是故意从中作梗,因为……因为……”
  “因为你也很爱她?”临淄王妃索性问。
  一阵沉默,仿佛难以启齿,但他最终给出肯定的回答,“没错,属下自幼便喜爱她……”
  绫妍感到耳边忽然叮的一下,四周立即变化了景色,仿佛顿时迷雾四漫,白茫一片。
  他在说什么?他爱她?真的吗?而且,是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可他为何要对韦后那样说?说她是残花败柳,无法得到他的青睐?
  两番话,都是她偷听到的,她不知自己该信哪一个,哪个真,哪个假?她的思绪一片混乱……
  “为了她,你不惜得罪王爷?”临淄王妃刺探,“好大的胆子,你就不怕王爷怪罪?”
  “就算王爷要属下的性命,属下也在所不惜——”他笃定地答,“属下早已做好受罚的准备。”
  “你啊,”她轻叹,“向来足智多谋,顾全大局,怎么为了一个小小女子,就糊涂起来?”
  “属下为王爷效力,只因反感韦后一党所为,希望造福社稷,然而,若连自己最心爱的女子也保全不了,又谈何兼善天下?”韦千帆涩笑,“王爷向来英明,想必能理解千帆的心情。”
  最心爱?她从小到大,第一次听到别人如此将她放在心上的重视,仿佛是人生最动听的赞美,让她心中涌起满足。
  原来,他真是临淄王派来的人,利用与韦后的关系,潜入宫中当内应,稍不小心,便会置身于危险之中。
  怪不得,他从来都是那般从容理智,因为只要走错一步,便可能万劫不复。
  然而只有面对她,他会情绪失控,顾不得运筹帷幄,只为她的微笑与眼泪,不惜违逆主上甚至放弃性命。
  呵,她就是自古所谓的红颜祸水吧?曾经,这个多么令她厌恶的名称,此刻却似一件令人艳羡的华服,让她愿意在他面前穿戴。
  绫妍只觉得泪盈于睫,但这一次,却是幸福的泪,在酸楚中弥漫着甜蜜,像陈年的梅酒。
  “既然如此,我便去请求王爷,待铲除韦后一党,便将绫妍许配予你为妻,如何?”临淄王妃询问。
  韦千帆轻笑,淡淡摇头,“不,属下只希望王爷能替属下找一个人。”
  “谁?”听他拒绝,她错愕不已。
  “就是她的前夫……武承羲。”万般艰难,他才道出这个名字。
  这瞬间,不只临淄王妃,就连门后的人也惊呆了。
  “武承羲?他不是已经亡故了吗?”
  “那是假死,此刻他应该在某个地方,过着逍遥自在的日子,属下希望王爷能把他找出来。”
  “找他出来做什么?”
  “属下希望,能且绫妍与前夫团聚……”语意中满是苦涩,他几乎说不下去。
  此时门后的人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因为他的傻,他的宠溺。
  这一刻,没人比她更懂他的心情。
  “或许你得问问,上官小姐是否愿意与前夫团聚。”她倒不认为的摇头。
  “她当然愿意……”他抑住叹息,抿唇回应。
  “或许她从前愿意,但现在恐怕有所不同。”临淄王妃浅笑,扬声道:“上官小姐,出来吧。”
  韦千帆瞠目结舌,看着自己朝思暮想的人从门后走出来。
  晶莹的泪珠布满了绫妍的双颊,可她脸上挂着微笑,以及一种他前所未见的柔和光华。
  “那我就先走了。”出了山门,临淄王妃微笑道,指了指站在不远处那抹青色的身影,“让韦大人送你回宫。”
  “王妃……”绫妍忍不住问:“这是为什么?”
  “嗯?”她故作不解。
  “按理说,千帆的身份不该让外人知晓,为何要告诉我?”带她至此,任她偷听,到底有何用意?
  “因为我希望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啊。”临淄王妃答,“谁都看得出来,最近你和韦大人在闹别扭,大概是碍于你们的身份,所以我想帮帮你们。”
  揭露了他真实的身份,也就消除了两人之间的隔阂,从此,他们可以顺利地相爱,无须再猜忌。
  “王妃如此善心,真让绫妍感激。”
  “也不全是一片善心,”临淄王妃忽然涩笑,“说到底还是为了我自己。”
  “此话怎讲?”绫妍诧异。
  “说实话,我不希望你嫁给王爷。”她终于说出真心话。
  “难道……王妃不赞成王爷纳侧妃?”这话倒让绫妍大为惊讶,毕竟在众人眼里,临淄王妃贤良无比。
  “我多年无出,这侧妃肯定是要纳的。”临淄王妃的脸上,带着一抹酸楚,“不过,我不希望那人是王爷喜欢的女子,特别是你。我只希望王爷娶一个能为我所用的乖女孩,将来,她生下的孩子,我会将他视如己出。”
  没料到,看似贤良的临淄王妃原来也是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但一个女子为了维护自己在夫家的地位,略使些小手段,应该也不为过。
  “绫妍明白。”她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上官小姐,其实我很羡慕你,得到了像韦大人那样痴情的男子相待,从前王爷曾想替他做媒,却屡次被他拒绝,他只说自己在长安有一个牵挂的人,宁可孤灯独影,也要等待与那个人重逢的一天……”临淄王妃轻叹,“说起来,王爷其实也对我很好,但却怎么也做不到像他这样……”
  是吗?这些年来,他一直在等着她吗?
  听到如此真相,仿佛骤然得到上苍所赐的珍贵礼物,让她倍觉受宠若惊,心潮起伏……
  “去吧,韦大人在等着呢。”临淄王妃轻轻拍了拍怔愣的她,转身上轿。
  山石上,树林中,他正立在那里,背对着她,不知在凝望什么?
  绫妍缓缓走过去,足底本应该还有隐约的疼痛,但此刻不知为何,忽然步履轻盈起来,仿佛忘了所有伤痛。
  “在看什么呢?”来到他身侧,轻声问道。
  她感觉自己的语调中有一丝颤抖,仿佛难以自抑的激动,却不得不强装镇定。
  “这里有一块石碑。”他的声音低沉的传来,“这是高宗皇帝立的碑,你看,碑上有字。”
  绫妍定睛望去,只见那石碑上刻着“天地同心,比翼连理”八个字,石碑形状古怪,似是断石,而碑上之字,亦似剑痕。
  更让她不解的是,碑旁居然插有许多香火,仿佛无数人到此叩拜祈祷过。
  “怪事,高宗皇帝为何要立这样一块碑?”绫妍不解道。
  “还记得,高宗皇后曾在此出家吗?”韦千帆问她。
  “嗯,这里是感业寺,谁不知道?”
  “据说,当年高宗皇帝为表明心意,定要接当时的武媚娘回宫,便斩断了一块巨石,以剑刻下海誓山盟,此事后来传为佳话,便有不少男女来此叩拜,希望能一沾福泽,为自己的姻缘祈祷。”
  “原来如此……”怪不得这碑旁香火旺盛,比寺里的还要多。
  “可惜,此处正值风口,香火刚一点着,便会熄灭。”韦千帆淡笑,“有传言说,若香能燃到尽头,便能与心上人长相厮守,白头偕老。”
  绫妍站在迎风处,忽然感到他的这番话,似有深意。
  “刚才,我也点了一炷,”他指了指近旁,“我会一直站在这里挡住风,直至它燃到尽头——”
  她一怔,顿时明白了他话中隐喻,泪水霎时蓄满眼眸,像一池微动的湖水。
  “你要许的,是什么愿?”她轻轻问,似是故意。
  “你不明白吗?”目光终于与她紧紧交缠,不再回避,多年的秘密呼之欲出。
  “我不明白……”绫妍只觉得自己的心就快跳出来了,连忙转过身去,不敢与他对视。
  她一直以来等的,盼的,梦见的,渴望的,都是这一刻……可这一刻的到来,却让她如此害羞,害怕面对。
  “绫妍——”她听到他轻唤自己的名字,接着一双有力的手臂,自身后紧紧拥住她……
  她的眼泪在这一刻同时滑落,原来,得偿所愿竟是如此美好的感觉,分不清笑与泪,忘记了天地的存在,仿佛身旁一切都已消融,只剩她和他。
  “千帆……”她轻轻握住他的一双大掌,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小时候,她也曾牵过他的手,把营养不良的他当弟弟一般,拉到花园中玩耍。如今,这双手丰厚温暖了许多,指间布满茧子,仿佛在提醒他们,已经浪费了许多本该相知相守的岁月,时光如水,滴落无踪。
  “绫妍,我要你留下。”她听到他在自己耳畔轻语,“等到这炷香燃完,我们便可以天长地久——”
  呵,这是一个美丽的传说吗?曾几何时,他变得如此迷信了?
  而她知道,素来自信的他宁可如此迷信,只是因为她……
  “千帆,”她转身,望着他深邃的眼睛,笑意似冰雪初融,“就算这炷香熄灭了,我们也要永远在一起。”
  他一怔,高大的身躯一颤,弯下腰来,紧紧将她拥住,俊颜贴着她的颈项,传来灼热的温度。
  原来,幸福是这种感觉,就像那年她在严冬腊月找到的一束红梅,因为稀少,所以弥足珍贵……
  她感到心儿在狂跳,亦可听到他朐中响起同样的曲调。
  她不知道,对他而言,她是比任何珍宝都更加难得的天赐奇迹,是上苍给他坎坷际遇中唯一的垂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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