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热燥闷的盛夏过去,秋天的凉意开始笼罩大地,丝丝细雨自浅灰色的天空落下,落在巴掌大的叶片上,倏地滚落早已不再澄澈的莲花湖面,激起了阵阵涟漪。
段青艳提着简单的包袱,缓缓步出房门,茫然地凝望着自天空飘落下来的细雨,她的心也跟着下起雨来。
担心受怕了好几个月,她终究还是要离开这个让她只有伤心的地方。
她吸吸鼻子,忍着泪走至大厅,果然见到所有的人早已聚集在一起,此刻正既担忧又紧张地望着她。
一见到她,向梓荀立刻将她拉了过来。
“艳儿,你提着包袱做什么?行儿刚刚说什么要休妻,我还不敢相信,不是好好的吗?我绝不允许你离开。”
段青艳咚的一声,跪了下去。
“媳妇对不起公公、婆婆,请你们原谅我。”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向梓荀问道。
她抬起头,神情看似平静,然而她的心却早已伤痕累累。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千言万语道不尽,她只能化作一句对不起。
神君恋将她自地上拉了起来,又气又恼,“六嫂,你别说了,什么对不起嘛,想也知道事情一定不是你的错,你道歉做什么?”
段青艳笑得凄楚,“可我没有做好妻子的本分却也是事实呀!”
神君恋瞪了神君行一眼,气得想杀人,“什么本分呀?这个家的每一个人哪一个不知道你的好、你的贤慧?而且你对六哥也已经够仁至义尽了,错的是六哥呀!”
“不。”段青艳深吸了口气,凄凉的露出了抹笑,“相公他没有错,更何况他从来就没有骗过我,他不想娶我的确是事实呀!只是我太自私了,一心只想到自己,所以忽略了他的感受,硬是要嫁给他,若真要说有错,那错的人是我,我不该逼他,我不该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他的痛苦上呀!”
她一番剖白震撼了厅里每一个人。
“六嫂……”神君恋出声却不知该说什么。
段青艳闭上眼,泪珠儿再也克制不住地连连滚落。
“打从进门后,我就一直努力地想要赢得你们每一个人的心,即使知道相公是被迫娶我的,我还是乐观的相信总有一天我一定可以让他接纳我的,只是没想到这终究是我自己的奢望,或许这是上天给我的惩罚吧!谁教我是那么的自私、那么的可恶。”她停顿了会,笑了,“没有爱情做根基的婚姻是根本不会幸福的呀!”
“艳儿……”向梓荀心疼不已。
段青艳眨去眼泪,抖着双唇道:“所以你们不要再怪相公了,他说的没错,这一切全是我自己咎由自取的,我真的不怨任何人。”
神君恋再也忍不住,哇哇大哭出声,“可是六哥要休了你呀!我不要,我不要啊!六嫂……”
她握住神君恋的手,感动地道:“恋儿,谢谢你这半年多来对我的好,我真的很高兴有你这样一个小姑,你总是能够在我伤心难过的时候给我带来欢笑与快乐,真的谢谢你。”
神君恋哭着紧抱住她,“六嫂,你别走呀!我舍不得你啊!”
“恋儿,别难过了。”
神君恋哀伤地哭叫着:“我不要呀!更何况你根本可以不用走的呀!你是我的六嫂,永远都是,我不让你走,爹娘也不会肯的。”
“恋儿……”向梓荀泪流满面地望着她,“是呀!你是我的好媳妇儿,我绝不让你走,也绝不答应让行儿把你给休了,他要休还得过我这一关呢!”
“婆婆……”段青艳心中只有感动。
风净瑶走过来握住她的手,“是呀,青艳,你不能走,你可是咱们这个家不可或缺的一份子,说什么咱们也不能让你走。”
其他人也跟着道:“是呀!不能走,不能走。”
眼见事情有些脱离自己的计谋,孟荷的眸子里迸出一股森冷,她立刻缠着神君行哭哭啼啼的说道:
“我看相公您还是留下姐姐吧,虽然、虽然姐姐不太喜欢我,而且还对我动手,但我想总有一天我一定可以得到她的认同的。”
果不其然,神君行一听,当下沉下了脸,“她如此容不下孟荷,已不配做我神君行的妻子,而且我已经决定了,她已没有资格再继续待在这个家,让她走吧!”
众人闻言,不敢置信地瞪着他,而段青艳的心则是再次被他给刺得鲜血淋淋。
神定谊脸色铁青的怒吼着:“你在说什么鬼话?这么一个优秀贤慧的妻子你不要,休了艳儿,你不是存心要让她成为众人耻笑的对象吗?”
神君行冷酷的道:“那是她自已选择的。”
“你——”神定谊气极了。
“公公,不要。”她拉住气急攻心的神定谊,心再次被挖了个洞,“别怪相公,他说的是事实,他既然已休了我,我就不该再厚脸皮地待在这里。”
神定谊气急败坏地挥舞着双手,“我才不会让这个逆子把你这么好的媳妇儿给休了,除非他不要我这个爹。”
“公公……”
“艳儿,你放心,我会给你作主的,我绝不让他把你赶出门。”神定谊保证道。
神君行冷冷的朝她露出了抹嘲讽的笑,“你呢?怎么样,是不是不走了?”
他无情的眼神像把利刃狠狠地插在段青艳的心口上,她死命地咬住唇瓣,不让自己呜咽出声,全然不知有一滴血自她破了的唇角淌了下来。
“我能不走吗?”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资格留下来?
“六嫂,你真的要走?”神君恋问道。
努力眨去夺眶而出的泪,段青艳再度跪了下来,心已死绝,“公公,婆婆,对不起,媳妇儿终究还是要离开这个家,再也无法伺候你们了,不过在媳妇儿的心中,你们永远都是我的爹娘,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你们的。”
向梓荀哭得老泪纵横,“艳儿,艳儿……”
段青艳咬紧发颤的唇,不顾唇上传来的疼痛,佯装坚强的道:“你们不用替媳妇儿担心,即使不在你们身边,媳妇儿还是会天天烧香拜佛,保佑你们身体安康、长命百岁的。”
她忍住泪站起身,颤抖地走向一脸莫测高深的神君行,“嫁给你的这半年多来,我知道你过得很痛苦,你总是强迫自己去和我相处、强迫自己去适应我这个你从来就不想娶的妻子,对不起,一直想对你说这三个字,只是我没有想到竟会是在这样的一个情况下。”
她再深吸了口气,不容许自己退缩,继续道:“原以为我能够一直待在你身边伺候你、照顾你的,没想到我们之间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我不怪你,也不怨任何人,真的,因为这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我惟一的遗憾是不能永远守在你身边啊!”
她急喘着气,故作坚强的模样让人心疼,“不过还好你现在已经准备纳妾,你已经找到一个能够代替我的位子的人,那我心中的大石也可以放下了。”
神君行深深的看着她,她哀伤的模样让他不自觉地握紧双拳,心里一阵紧缩。
“答应我,你会好好的照顾你自己,不让自己受到一丝一毫的痛苦与折腾。”
神君行咬着牙,沉默地瞪着她。
见他不说话,她急得扯住他的衣袖摇晃着,禁不住泪流满面,“答应我,答应我你会快乐的过日子,我求你答应我,不要让我走得不安心,你答应我呀!”
不让他有开口的机会,孟荷推开她的手,假声假意的道:“姐姐你就放心吧!妹妹我会好好的照顾相公的。”
段青艳痛苦的捂住嘴,心碎成片片,“是呀!我是怎么了,他已经有你了,他的一切生活起居都有你接手、有你去照顾,我的担心根本是多余的呀!”
孟荷得逞地扬起唇,虚伪地笑道:“是呀!姐姐,反正你就已经要走了,相公已休了你,你还操这份心干嘛?”
她一针见血的话彻底地将她推入了绝望的深渊。
她说得不错,她,段青艳,如今已是个遭相公休离的可悲女子,她还操那些心做什么?
强撑起仅存的一点坚强,她捏紧怀里的包袱,颤声对孟荷道:“我走了之后,公公、婆婆以及相公就劳烦你照顾了。”
“姐姐不用交代,这妹妹我当然知道。”
“那……我走了。”段青艳向众人道别。
再次贪婪的望着心爱的男人—眼泪不断地滚落段青艳的脸颊,她低泣一声,再也承受不了,掩面飞奔而出。
“六嫂……”神君恋埋在向梓荀怀里痛哭失声,神家五个男人则是心疼的哄着伤心的妻子,惟有孟荷见计谋得逞,扬起了抹得意的笑容。
呵呵呵,她的计谋终于成功,她终于顺利赶走段青艳,她终于得到神门六少夫人的位子了。
而一旁陷入沉思的神君行压根就没发现她诡谲的笑容,只是选择漠视心里那不断升起的异样情榛,眼睁睁的任由段青艳走出自己的生命。
所有的一切在段青艳离开后开始有了转变。
原以为自己的生活终于可以回复到从前的平静,神君行却没想到原先生活的步调竟全乱了,很多他以前所认定的事情不但根本不像他当初所想的那样,而且还可笑离谱到极点。
愣愣地瞪着桌上那令他难以下咽的饭菜,他再也忍不住这几天所累积下来的莫名烦躁,气恼的吼道:“怎么这几天的饭菜都这么难吃?”
刚痛失爱媳的向梓荀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仍掩不住哀伤地道:“饭菜哪里难吃了?本来就是这样呀!”
他烦闷的皱起眉,不耐烦地道:“咱们是不是换厨娘了?做什么换走宝月那丫头?这菜简直难吃死了,把她找回来。”
神君恋气恼地放下碗筷,语气不善地道:“你在找碴吗?这菜就是宝月做的。”
“什么?这菜是宝月做的?”神君行不敢置信。
“没错,就是宝月做的。”神君恋肯定道。
“可是……”神君行困惑地拢起剑眉,“我记得前一阵子宝月做的菜不是这样的,怎么才短短几天就变了这么多?”
神君恋忍住泪,愤恨地瞪着他,“那是六嫂做的。”
神君行震惊的抬起头,“你说什么?”
想起贤慧的媳妇儿,向梓荀再也忍不住地泪流满面,“以前艳儿在的时候,天天都起了个大早亲自做饭给我们吃,她的手艺好极了,可是现在我们再也无缘吃到她做的菜了。”
神君恋心疼地拥着向梓荀,“娘,别哭呀!”
接下来的时间,神君行就只能这样呆愣地坐在椅子上,承受众人投射而来的指责目光,心里则回想着从前的一切。
几天后的某个夜里,神君行发现自己的另一双靴子磨破了,于是来到向梓荀的房内央求她再为自己缝制一双鞋子,他还记得当时娘亲听到后是多么的惊讶。
“靴子?什么靴子呀!”“娘,您前阵子不是亲手为我缝制了一套新衣与新鞋吗?现在我的鞋子又破了,您就再为儿子做双鞋吧!”
“别逗娘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娘自从嫁给你爹后,就从没拿过一针一线,更遑论什么做衣做鞋给你了。”
“可是……那前阵子的那套衣鞋……”
向梓荀想了会,才恍然大悟,“哦,我想起来了,那全是艳儿做的,还记得那个时候她说你的衣服破了,要为你做件新的,而且还替我和你爹也做了几套呢!你就不知道她的手有多巧,我这个无缘的媳妇儿……”
他听完后整个人愣住了,怎么也想不到那套手工精巧、缝制细腻的新衣居然会是她亲手做的。
怎么,难不成你要说是你做的?他还记得当时他的话有多恶毒。
是,这是娘做的,娘说我拿来给你的。他现在终于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当时的她是抱着多么绝望的心情面对他。
该死!
他低咒了声,像阵风般跑了出去。
那个晚上他彻夜不归,在外喝了一夜的酒,企图麻醉自己,只是脑子里却不停的闪过她的脸、她对他的好以及她那时的温柔恬静。
又过了一阵子,他腹痛的毛病犯了,于是他便要求神君颀做份药膳给他,岂料事实的真相却再次打击了他,“你说什么药膳,我不知道。”
他不耐烦的瞪着神君颀,“少来了,我这几日肚子又痛了,你几个月前不是曾做了份药膳给我吃吗?吃了后我真的好很多,你再替我做一份吧!”
“那个呀……”神君颀听他这么说后,”脸似笑非笑地瞅着他,“很抱歉,那份药膳不是我做的,是艳儿做的。你一定不知道吧!她不仅厨艺好,而且医术比起我来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才能为你调配出那份药膳。”
“你说什么?!”他被这个消息震慑住,半晌回不过神来。
“六弟,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抛下这句暗藏玄机的话,他便留下他一个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是的,他说的没错,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他曾那样恶毒的批评她是个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家千金,却没想到她的厨艺好到足可媲美皇宫御厨;他原先以为是娘做的衣鞋,却没想到那全是她一针一线亲手为他缝制出来的;那份治好他腹痛毛病的药膳,曾经他以为是会医术的四哥做的,却没想到那是他含着泪为她调配出来的。而这些在她尚未离开的时候,他根本一项也不知道,一项也不知情。
他现在终于明白众人为什么老是在他面前称赞她的好了,现在他终于全明白、全知道了,只是,已太迟了呀!
他跌坐在凉亭里,拿起酒壶仰头便猛灌。
该死,为什么当初就是不肯相信她?为什么当初要以那样恶毒残忍的言语伤害她?为什么在她走后他才愚蠢地发现到她所有的好?
再也无法欺骗自己的感情,他抱着酒壶心痛地喊着:
“艳儿,对不起,我对不起你,都是我不好,一切都怪我,艳儿,不要离开我……”
神君恋偷偷躲在墙角望着酒后吐真言的神君行,早已泪流满面。
“笨六哥、蠢六哥、木头六哥,你当初不是说六嫂一点好也没有吗?现在总算知道六嫂的好、总算知道自己错了吧。”
练守纱吸吸鼻子,自她身后冒了出来,“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做呢?”
神君恋转头看了她一眼,擦擦眼泪道:“咱们现在最先要做的便是赶走那个狐狸精。虽然六哥已经发现自己对六嫂的感情了,可他们之间最大的障碍还没除去呢!”
练守纱听后甚是认同地点点头,“没错,那个孟荷。”
神君恋才不齿叫她的名字,“是那个狐狸精,那个不要脸的婆娘,要不是因为她,六嫂也不会满腹委屈地离开。”
“你有好法子吗?”练守纱问道。
神君恋气呼呼的环起手臂,“还记得那一天六哥说的话吗?我才不相信六嫂会动手打她呢!你当时就没瞧见六嫂的脸有多红、有多肿,我看动手的八成是那个狐狸精,被打的人才是六嫂。”
“我也是这么想的。”练守纱附和道。
“所以咱们就得逼她说出真话,而且得让六哥听到,这样才能让他明白那个狐狸精是个怎样攻于心计的一个人。”
“嗯,的确是个好法子。”练守纱赞成道。
“那咱们就走吧!”
练守纱跑没几步又回过头来,“那六弟他……”
“哼,谁教他气跑了六嫂,就让他在那里忏悔一阵子吧,咱们虽然得把六嫂找回来,但也不能便宜了那个家伙。”
练守纱噗哧一笑,“有道理。”
“走吧!让六哥自己好好的在这里反省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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