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观,我不恨你,我清楚你只是做了身为儿子、臣子该做的事,我明白你心底有着苍生百姓,你的所做所为都是对的。知道吗?我对你不悔,不悔爱上你,不悔嫁你为妻,不悔我们以这种身份、立场、角色相遇。」话说完了,她已经说清自己的不悔,说明白胸口无所遁形的爱情,不管他有无听见。
起身,她欲离开,把自己交给门外的大夫,却让人一把抓住。
低头,顺着腕间那个粗大的拳头看去,原本紧闭的双眼倏地张开,速度快到她来不及反应,深邃目光已然紧紧攫住她的视线。
「你说什么?」宇文骥握住她的腕,指头深陷。
被逮到了?她还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我说,爱上你,不悔。」她一字一句,说得缓慢,像在证明什么似地。
他如遭天雷轰打般,浑身紧绷灼烫,额角突跳、青筋浮现。
不对,他要她后悔,要她恨他、要她痛苦,要她像他曾经经历过的一样,心中充满怨恨。
他要她的善良毁灭,要她清楚认识现实有多残忍,要她在仇恨间消磨心志,要她恨他、一如他恨她……她不该保有这样澄澈干净的眼神,不该对他说不悔,不该看着他的目光中有善解。
错了,她弄错了!
「听清楚,我不准你爱我!」他的牙关几乎要咬出血来。
不准吗?很可惜,他威胁不到一个将死之人了。
略抬起下巴,她难得骄傲,「抱歉,办不到。」
「我不是问你的意见,我是在下达命令。」
李若予摇头,看着他的目光里带着一丝悲悯,不知怜悯的是他或是自己。「还是抱歉,办不到。」
「你!」
她浅浅笑着,一根一根扳开他的手指,而他,力气用尽,虚弱得无力反对。
临去前再看一次他的眉眼、看一次她心爱的男人。
永别了,她的阿观……
走到门外,她波澜不兴地对厉屺天说:「厉叔叔,我们开始吧。」
【第三章】
翡翠帖在她雪白胸口,她平静无波的脸上没有分毫血色,冰冷的气息包裹着她的身子,她已死,死去多时。
宇文骥坐在棺木旁,不知道已经坐了多久。
他吸干她身上最后一滴血,如今,她的血在他的身体里流动着。
她选择她死、他活。她从不违逆他说的每句话,除了不准她爱他。她死了,再也睁不开眼睛,让他看见他最厌恨的纯真清澈。
不知何处吹入的冷风,撩起白幔在阴暗的屋中飘指,点点残烛,微弱光芒照映在他苍白的脸上,丝丝寒意刺进他的骨头,他在痛着,不知从哪里起的头,一下一下、一阵一阵,痛在周身蔓延泛滥。
突然,棺木里的李若予睁开双眼,眼眸还是一样干净清透,没有染上半点忧郁仇恨,她甜甜笑着,像所有时候一样。
「阿观,我对你不悔,不悔爱上你,不悔嫁你为妻,不悔我们以这种身份、立场、角色相遇。」她的声音像银铃,清脆好听。
「错!你应该后悔、应该恨,看不懂吗?我从头到尾都没爱过你,接近你、娶你、都只是为了成就我的目的!」
他的手按住棺木两侧,朝她大声吼叫,他想叫得这笨女人清醒,想让她明白,自己是个罪该万死的大坏蛋。
她还在笑,虽然脸色惨白,但笑容一样甜得让人酥心。「我知道啊,可是我甘心啊,谁都我爱阿观,爱得身不由己。」
他愤怒,抓起触手可及的所有东西,在地上摔得稀巴烂。「你是白痴吗?你爹被我杀了,你的家被我毁了,我是你的敌人,你不可以对我甘心,你只可以恨我,就像我恨你!」
「阿观,没关系的,我不恨你、我原谅你,你也别气了好不好?生气会长白头发哦,阿观要多笑,才可以保百年身。」她甜甜的笑意漾在嘴边。
他更形恼火了。这女人怎么可以笨成这样!他已经讲得那么明白,她为什么不恨?一把抓住她的双肩,他把她从棺木里拉出来,那么粗鲁,那样疼痛,她还是笑着,眉目嘴角都在笑。
「看清楚,我是宇文骥、是你的仇敌,不是什么鬼阿观!」他朝她大声吼叫。
她摇头,还是笑,笑得明艳灿烂,笑得蜂蝶纷纷展翅,海棠出墙旋枝,好像他说了什么逗趣的话儿。
「不要嘛,人为什么要有敌人?都当朋友不好吗?阿观,我们相亲相爱、甜甜蜜蜜在一起过日子,好不好呀?」
她软软的笑声配上不符合甜蜜的惨白小脸,她的笑刺着他的心,教他更痛、更怨。他想大声咆哮把她的愚蠢吼掉,霍地,她的手腕不知几时多了道伤痕,血从那里漫流出来,鲜红色的血染红她的裙摆。
她低头看见,仍然笑得一贯甜美,她抬起手腕,靠近他,「阿观快来,把我的血吸干,我是药人,我的血能治百病哦,你快来。」
「我不要你的血。」他瞠大双目,后退一步。
「阿观乖,不喝不行的,我知道有点腥,那味儿不太好,可喝下它,你就可以健健康康活到老,我的阿观要活到一百岁呦……」她手上的血一滴滴落在地面,开出朵朵血红玫瑰。
「你这个笨蛋!我活不活得到一百岁与你何干?我是你的敌人,你应该高兴我快要死了,不必用自己的命死换我独活。」他别开脸,想冲到外面,却意外发现自己全身力气尽失、动弹不得。
「忍一忍就过去了,没事的。」她走到他面前,把手抬到他嘴边,将鲜血喂到他嘴里,她应该很痛的,但她仍然笑着,像荡秋千时那样大笑,她靠得他很近,轻轻在他耳边低语,「阿观,我对你不悔,不悔爱上你,不悔嫁你为妻,不悔我们以这种身份、立场、角色相遇……」
猛地一惊,宇文骥从床上弹起,他喘息着,额间冒出点点汗珠。
他的目光从红木床檐板上吉祥饰纹转到雕花格子窗上,再移至缀着松鼠葡萄纹的木桌,微微喘息……
是作恶梦了,独活……他终究还是独活,用一个女子的命来换他的生存,而那个她,一生一世承载着他的恨。
是他亏欠她,她的死让他变得毫无退路,最重要的东西已经不在了,他只能不断往前走,千刀万刀在脚底下,每步皆带着淋漓的血肉,寸寸点点的红,是他被割裂的胸口。
掀开被子下床,他顺手拿起架子上的银白色长袍。
五年了,只要他闭上眼,就会看见那双清澈大眼睛,不懂恨、不肯烙上仇恨的眼,他永远无法把她变成和自己同一类的人,不管他加诸在她身上多少怨慰不公,她仍然干净得一如溪边水仙。
他赌咒过了千百次,他不爱她、他恨她,她是仇人之女,她与他今生无缘、来生无牵;他否认自己的恶梦、否认自己的心情,否认她在他自己心底盘踞下去。但是……再多的否认,仍然无法否认他想她,非常想;他爱她,非常爱……
他想她,想她在他被罚不能吃饭的晚上,偷偷带玫瑰酿,到柴房里陪他,那个晚上,她笑着对他说抱歉,笑着安慰他,「阿观,你别气爹爹罚你,爹爹是望子成龙,他很看重你。」
他回给她的是两声冷笑。
【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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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相的两世妻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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