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我们逢天宫为什么要发钱给教会学校？我们拜的圣母是妈祖，不是玛利亚！」
　　当董志航把文件甩在办公桌上，只见他的秘书柯方瑜瞪大眼，像只金鱼张嘴又闭嘴好几次，极为艰难的发出声音：「董仔，我们每年都会发清寒奖学金给县内的学校，天主教圣安女中是一间风评很好的高中，没理由不帮助那些认真又上进的女孩子……」
　　柯方瑜的解释合情合理，但董志航只是冷哼两声。「叫她们改信妈祖，我就发钱，还发双倍！」
　　「董仔，别这样啦！」
　　董志航仰头大笑，吓唬人是他的消遣之一。「我是在开玩笑，你第一天认识我？」
　　「谢天谢地、妈祖保佑！」柯方瑜双手捧在胸口，差点没心脏病发的模样。「对了，这周六晚上就是颁奖餐会，到时你会来致词吧？当天记得穿正式一点，拜托！」
　　董志航低头看看自己的模样，他穿着花衬衫、黑色牛仔裤、蓝白拖鞋，脖子上挂着护身符和金项链，完全就是大哥大的气派，谁敢怀疑他的身分地位？
　　「小蝌蚪，你对我的打扮有什么意见？」他知道柯方瑜讨厌这个绰号，所以他每天至少会说一次。
　　果然柯方瑜皱起眉头，敢怒不敢言的回应：「那个……大家都知道董仔你是人中之龙，但是你太有威严、太有气魄了，如果能穿上西装、皮鞋，感觉会比较斯文一点，不然那些学生看到你可能会吓哭。」
　　「再说吧，看我心情。」董志航身为「财团法人逢天宫」的董事长，董氏家族又是地方角头，他在嘉义可说是横着走都行，有谁管得着他？
　　「老大～～」柯方瑜只有哀嚎的分。
　　董志航有两个称呼，一来他姓董，叫他「董董事长」显得很白痴，所以大家都叫他董仔，二来他就是有大哥大的风范，叫他老大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我先闪了。」不管秘书在背后频频呼唤，董志航大步走出办公大楼，立刻转向隔壁的逢天宫，他几乎每天都要来庙里一趟，这是最能让他感到安心的地方。
　　逢天宫已有百年历史，主祀天上圣母开台妈祖，董家祖先是当初建庙的领导人之一，几十年来都是最有力的支持者，而他这个当过里长、乡长和农会主席的长孙，很自然就被推选为董事长，还有人戏称他为庙王。
　　要管一间庙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逢天宫除了是当地信仰中心，还发展出财团法人的规模，如何让妈祖文化发扬光大，并结合地方产业发展，都是他们的工作范围。
　　「董仔！你来啦。」庙里的熟人看到他都主动招呼，他只是点个头，无意多聊，晚点他还有几个场子要跑，做人家老大就是忙不完。
　　逢天宫的主神自然是妈祖，此外还有玉皇大帝、地藏王菩萨、观音菩萨、文昌帝君、注生娘娘、城隍爷、包公和虎爷等，交融了佛教、道教和民间信仰，应有尽有。
　　董志航一一拜过众神，最后来到正殿的妈祖神像前，拈起三炷香低声念道：「妈祖娘娘在上，信徒董志航在此向祢请安，祈求妈祖保佑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世界和平。」
　　他对自己的生活没什么奢求，因为他有钱有权有名，身体又健康到不行，唯一缺少的就是……他看左右没人注意，悄悄加了句：「还有请保佑我早点娶老婆，感谢妈祖！」
　　表面上喊水会结冰的他，偏偏对女人就是没辙，距离上一次交女朋友已有五年，三十有二的他至今还是单身汉，大好青春都快变成烤小鸟了！
　　没办法，谁叫他长得一脸凶神恶煞样，开口就是问候人家亲娘，完全没有浪漫细胞，女人缘能好到哪里去？虽然有许多善心人士帮他介绍对象，但每次约会不到三次就告吹，有些女人甚至是当场就离席！
　　就在他把三炷香插进香炉时，眼角瞄到桌下有本笔记本，这情况并不稀奇，庙里常有香客遗忘物品，他捡起那本黑色封皮的笔记本，先拍去表面灰尘，看来它被遗忘有一段时间了。
　　当他翻开第一页，看到几行字——
　　你期待真爱、渴望真爱吗？只要你把这本笔记本写完，真爱就会降临在你的世界！心诚则灵，命运就掌握在你手中！
　　「什么鬼？」这根本是骗小孩的玩意儿，不，现在小孩这么聪明，可能连小孩也骗不了。
　　但万一是真的呢？他不能不考虑这微乎其微的机率，对一个近乎绝望的男人来说，就算是骗人的玩意儿也有吸引力，更何况这是在妈祖的神桌底下发现的，说不定是妈祖显灵开示？
　　「董仔！」背后传来一个熟悉声音，转过头，董志航看到一个熟悉面孔，那是逢天宫的顾问廖谦和，含笑问：「你在发什么呆？」
　　「没事。」董志航把笔记本收到背后，要是被人发现就糗了。
　　「明天就要掷筊了，希望一切顺利。」
　　「我手气很好的，放心。」董志航曾经当过三年炉主，都是靠绝佳的掷筊手气。
　　元宵遶境是逢天宫的重要活动之一，以往都是在嘉义地区举行，这回扩大范围，还要到云林的北港朝天宫进香，明天就是掷筊大典，他们将向妈祖请示起驾时间，并决定妈祖文化节的行程。
　　做个庙王并不简单，身负重任但他乐在其中，如果人生重来一次，他还是会做妈祖的信徒。
　　两人针对明天的流程讨论了一会儿，董志航看看表说：「拍谢，我还有应酬，先走了。」
　　「你老是去喝别人的喜酒，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廖谦和打趣问道。
　　董志航不知第几次被问到这问题，他的回答总是千篇一律。「我保证会在庙口摆流水席，全乡的人都可以来吃到饱，只要等我先找到老婆就行了。」
　　「快求妈祖保佑啊！」廖谦和大笑起来。
　　「你以为我每天来庙里做啥？」干，他居然不打自招，这下大家都知道了。
　　当晚，董志航忙到半夜才回家，隔壁屋里的灯早已熄了，那是他的老家，现在只有他父母住，他自己则有一栋三层楼的透天厝，当初设计就是要给一家人住的，如今万事皆备只欠老婆！
　　虽然他相信妈祖会保佑他，但女人这种东西很难说，就算是妈祖也可能搞不定女人……
　　临睡前，他拿出那本诡异的笔记本，干干干，他真不敢相信自己会做这种蠢事，他当真要写满爱神笔记本，然后真爱就会降临？说出去不怕笑掉人家大牙？
　　不管了，反正写了也不会少块肉，死马当活马医吧！咬着笔杆好一会儿，他终于写下自己的愿望：「这本笔记本最好是真的有效，否则等我写完一定要把它毁尸灭迹，总之，希望妈祖保佑我早日娶妻生子，我想请大家吃流水席，越快越好！」
　　嗯……然后呢？他又不是作家，难道叫他写小说？左思右想之后，他继续写同样的句子，就像小学生一样，等他写满了整整三页，终于放下笔，心满意足的沈浸梦乡。
　　真爱、真爱……到底他的真爱在哪里？梦中，他彷佛看到庙口的喜宴和人潮，在他身旁有个穿白纱的女人，默默低着头，他看不清楚她的脸，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相见？
　　拜托妈祖不要让他等太久，对一个功能正常的男人来说，双手万能但老婆更好……
　　「简老师，妳还好吧？」
　　「喔，抱歉。」简诗婷眨眨眼，终于回过神来。「我刚在想事情……」
　　「我喊了妳好几次，难得妳也会发呆！我是要问妳，这周六的奖学金颁奖餐会，妳可以帮忙带学生出席吧？」刘欣慈年约四十，是个已婚的职业妇女，担任圣安女中的学务主任，周末总要陪伴丈夫和子女。
　　「嗯，没问题。」简诗婷早已习惯这种外务，反正她单身，周末闲着也是闲着。
　　「那就拜托妳了，等会儿请妳吃点心！」刘欣慈满面笑容，立刻把相关数据交给简诗婷。
　　简诗婷翻开活页夹却无法集中精神，因为她发现一个事实，一个她早该面对却一直逃避的事实，昨天是她三十岁的生日，照这情况下去，如果世界末日忽然降临，她死的时候仍会是个处女！
　　他们全家人都是天主教徒，遵守婚前守贞的约束，她至今还没有性经验，除了她本身就是完美主义的处女座（为什么她连星座都是处女？可恨！），更因为天主教徒结婚后不能离婚，她必须审慎考虑才能确定终身伴侣，如今大好青春已近尾声，天晓得她要等到何时才能破戒？
　　万一发生什么天灾、人祸、意外，她将带着她的处女之身含恨以终，喔不——
　　深呼吸、深呼吸，她告诉自己现在是上班时间，不该想些有的没的，她去年被升为教务主任，创了校史上最年轻纪录，加上她家庭和乐、身心健全，她应该感恩而非抱怨。
　　没多久，一抹高的身影走近，一个文静的声音说：「老师好。」
　　「嗯。」简诗婷抬起头来，朱丽文是她最欣赏的学生之一，功课顶尖，个性沈稳，由母亲独自抚养长大，家境清寒却更懂上进。
　　「这是班上的作业，都交齐了。」朱丽文是英文小老师，常主动帮忙收作业、登记分数。
　　「谢谢。」简诗婷拿起得奖名单。「这周六晚上有个颁奖餐会，妳帮老师通知这些同学要准时出席，到时我们在饭店门口集合。」
　　通常奖学金都是直接发放，或是在学校朝会时颁奖，偏偏这个逢天宫要办什么餐会，还选在一家高级饭店，八成是财大气粗，有钱没处花吧！
　　「是。」朱丽文接过单子，上面第一个名字就是她。
　　「对了，推甄的资料都准备好了吗？」
　　「差不多了。」朱丽文的成绩太优秀，是她挑学校，而不是学校挑她。
　　「有什么问题随时来找我。」简诗婷希望多帮助这个孩子，朱丽文让她想到年少时的自己，当时她多么满怀理想，而今却因处女之身而伤神，多么让人唏嘘……
　　「谢谢老师。」
　　朱丽文鞠躬后转身离开，简诗婷望着这孩子的背影出神，在她保守的观念中，高中阶段并不适合谈恋爱，她希望朱丽文上了大学再开始交男友，这孩子的眼光一定很好，不会到了三十岁才开始干著急……天啊！再这样自艾自怜下去，她恐怕要得忧郁症了！
　　「简老师？简老师？」
　　简诗婷发现自己又在发呆，连忙转过头说：「抱歉，我又在想事情。」
　　「没关系。」刘欣慈笑咪咪的说：「有个对象想介绍给妳……」
　　刘欣慈除了是已婚的职业妇女，还有个媒婆义工外号，最喜欢帮人牵红线，简诗婷很自然成为头号目标，事实上，担任教职的她常有相亲机会，但她每次总会发现对方的致命缺陷，难道真是她太挑了？
　　「可是上次那个人……」上次的相亲对象除了矮了点、胖了点，还有斗鸡眼！当然她并不歧视「特殊人士」，大家做个朋友可以，但她真的无法更进一步，她希望自己还有选择，她应该还有吧？
　　刘欣慈拍拍同事的肩膀。「抱歉啦，上次是我识人不清，这次保证品质优良，不会让妳失望的。」
　　简诗婷内心挣扎了好一会儿。「有没有照片？」
　　「当然有，妳看！」刘欣慈拿出活页夹，有照片和基本资料，一副专业红娘的架势。
　　简诗婷看到照片中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大约三十岁出头，长相斯文，在公家机关上班，还是个天主教徒！
　　她尊重每个人的宗教信仰，但她希望她的丈夫是天主教徒，光是这点就让她的择偶范围缩小许多，照片中的男人可说是理想对象，她应该觉得如获至宝，可为什么她一点都不兴奋？难道她还期待什么惊心动魄、轰轰烈烈的爱情？但她早已不是十八，而是三十！
　　「别考虑了，先抢先赢！晚了就没了！」刘欣慈以百货公司周年庆的柜姐口气说。
　　「嗯，好吧……」简诗婷知道她若拒绝了，别人一定会抢着要，婚姻市场上就是这么竞争，而她的竞争力是与日俱减……
　　下班后，简诗婷来到校内的天主教堂，这是最能让她安心的地方，只要是上课日她都会来坐一坐。
　　她选了个角落的位子，拿出随身携带的玫瑰念珠，低声祷告：「亲爱的天父，感谢祢这一路上的照顾，让我拥有现在的美好生活，请祢赐给我坚持到底的决心，让我找到终生的伴侣，选我所爱，爱我所选。以上所求，是奉我们的主耶稣基督之名，阿门。」
　　究竟要到什么时候，真爱才会降临在她的人生？她有种预感，那可能需要神迹才会发生……
　　周六晚上，嘉义市耐斯王子大饭店，五楼阿里山宴会厅，许多宾客陆续抵达，现场有老师、学生和各界贵宾，当然也包括逢天宫的工作人员，台上正在播放妈祖遶境的影片。
　　依照惯例，董志航迟到了，一来他原本就有好几摊要跑，二来他是大咖中的大咖，不迟到就无法显出他的大咖程度。
　　当他走到宴会厅门前，只见他的秘书柯方瑜痴痴等在那里，一脸紧张得快中风的样子。「老大！你终于来了，大家就等你一个！」
　　董志航毫不在意，大家不等他要等谁？今天他特别穿了西装，已经很给面子。「讲稿呢？」
　　柯方瑜立刻送上打好的文件。「快请上台吧！」
　　董志航气定神闲的走上台，说了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心想反正也没人会认真听，今天的场面就是排排坐吃果果，有得吃有得拿，奖励青年学子，来宾致词就像背景音乐一样不重要。
　　不知所云了几分钟，最后他做出简单结论：「各位乡亲，现在让我们来干一杯，祝福这些好学生以后都飞黄腾达，不是总裁就是董事长，而且要记得回馈社会、造福乡里！」
　　众人纷纷举杯，董志航从秘书手中接来一杯酒，豪爽道：「我先干为敬，妈祖保佑大家平安健康！」
　　大家都跟着干杯，这种应酬场面谁敢不合作？但是董志航注意到有一桌客人特别怪，个个都脸色僵硬，想必是那间天主教学校的师生，听到妈祖就觉得不对劲？哼，也不想想奖学金从哪儿来的。
　　柯方瑜走上前替董事长倒满酒，顺便提议道：「董仔，你今天穿得这么帅，给大家敬个酒吧。」
　　「发钱还要敬酒，他妈的！」董志航随手松开领带，不管自己看起来是否够正式，他今天忙了一整天，加上先天体质燥热，虽是十二月他仍会出汗。
　　柯方瑜压低音量道：「现场都是老师和学生，拜托你讲话要有礼貌啦！这些学生都是妈祖的信徒，就算现在不是，以后也可能是，就看老大你的表现了。尤其圣安女中的师生，你难道不想感化她们？」
　　董志航发现他的秘书颇有远见。「小蝌蚪，你说得有道理，那就陪我出巡一下吧。」
　　现场约有三十来桌客人，董志航一一敬酒致意，由于多年来的应酬训练，喝酒对他来说就像喝水一样，柯方瑜替他发了不少名片，打打知名度，扩展人脉。
　　最后终于来到重头戏，董志航看到桌上的名牌写着：「天主教圣安女子中学」，很好，传教的时间到了。
　　他的视线绕了一圈，发现只有一个比较像老师的女人，其它应该都是女学生，那位女老师背对着他，身材看起来挺辣的，打扮得却比他阿嬷更老气，难道他们有规定老师要跟修女一样乏味？
　　彷佛电影的慢动作，那位女老师缓缓转过身来，他终于看清楚她的脸，出乎意料之外的，她长得一点都不像修女，她应该去当槟榔西施才对！她绝对是美女等级，但她浪费了她自己，只见她穿着白衬衫和黑长裤，长发亮丽却扎成髻，在她脸上没有任何化妆，只有淡淡的护唇膏，她还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罩住了她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眼，这完全是暴殄天物！
　　他不在乎女人化妆与否，重点是皮肤要够好，这女人有素颜的本钱，但她的表情活像刚从冰库走出来（的尸体），害他突然怀疑自己是不是有欠她几百万，拜托，他可是发钱的金主耶！
　　「两位，让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圣安女中的教务主任，简诗婷老师，她刚好是我国小同学。」柯方瑜殷勤笑道：「这位是我们逢天宫的董事长，董志航先生，大家都叫他董仔。」
　　「妳叫简诗婷？听起来像捡尸体，哈哈！」董志航不知自己是哪来的灵光一闪，没想到后果就脱口而出。
　　显然他的幽默不太被欣赏，只见「捡尸体」本人皱起眉头，冰霜程度再加一级，越来越有尸体样，而且是刚从北极冰山挖出来的遗骸。
　　柯方瑜倒吸了口气，难掩惊讶道：「老大？!」
　　「开个玩笑而已，妳看起来当然不像尸体。」董志航伸手拍拍尸体的肩膀，却见她一脸嫌恶，立刻退后，活像他是H1N1带原者，瞧她眼睛瞪得那么大，他甚至有点替她担心，要是掉下来就不妙了。
　　霎时间气氛不只有点尴尬，柯方瑜干笑两声，转向女学生们说：「各位同学，妳们有没有吃饱？」
　　那些女孩显然也吓着了，安静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高的女孩回答：「我们吃得很饱，谢谢。」
　　「来，我祝大家前程似锦。」董志航决定不管那个怪咖老师，举杯向年轻人说：「干杯！」
　　「多谢董仔！」女孩们手中握着果汁或乌龙茶，她们都收了奖学金，当然要懂得礼貌。
　　董志航看简诗婷动也不动，仍然一副戒慎恐惧样，心想这个女人也太不给面子了，不过是句玩笑话，有没有这么严重？瞧她打扮得像阿嬷，反应也像阿嬷，干脆去做修女好了！
　　敬酒之余，他没忘记顺便传个教。「各位同学，有空就来逢天宫拜拜，妈祖文化节的活动很热闹喔！」
　　「谢谢，我们会去参观的。」仍是那个高的女孩代表回答，沈稳得体。
　　董志航点点头，没说什么就转身离开，柯方瑜跟在他身后，低声道：「老大，你快把我吓出心脏病了，简老师她比较保守，你别闹她啦！」
　　「你的老同学太机车了，我看她不顺眼。」董志航知道自己可以很容易吓哭小孩，但那个女人的反应也太超过了。
　　「你不知道，她以前都当班长和模范生，个性本来就很严肃，你不要跟她计较。」
　　「哼，她那是什么态度？」
　　「你自己也是……」
　　董志航挑起浓眉。「啥？」
　　「没事、没事。」柯方瑜立刻举手投降。
　　这场餐会是今晚的最后一摊，董志航决定让自己放松，回到主桌大吃大喝一番，每次赶场他都没吃饱，今天是自己的场子，当然要尽情享受。
　　不知为何，他的眼光不断飘向那桌「异教徒」，尤其是那位阿嬷修女尸体老师（她的外号还真多，都怪他创意太多），越看她越有趣，明明有着模特儿的外表，个性却是一等一的古板。
　　有机会的话真想再闹闹她，看她会有什么搞笑的反应，忽然间他发觉自己实在可悲，一个娶不到老婆的男人就是这么可悲啊！
　　晚上九点半，耐斯王子饭店大门口，简诗婷陪学生们在路边等，有些学生由家长来接，有些学生搭公车回家，她要求她们回家后必须向她报备，毕竟这算校外活动，她有责任确保她们的安全。
　　表面上她很镇定，其实心不在焉，今天那个「董董事长」把她吓着了，首先是他粗犷的外表，然后是他粗鲁的举动，那男人完全不懂礼貌，感觉就像原始人，而且没有进化的可能。
　　更诡异的是，他好像对她颇有兴趣，整个晚上都盯着她瞧，还不断对她傻笑，喔慈爱的圣母玛利亚，她该不会惹上了一个妈祖的信徒吧？
　　朱丽文是最后一个学生，来接她的是一个男孩，骑着机车、戴着全罩安全帽，看不清楚他的脸孔。
　　「丽文，这个人是谁？」简诗婷颇为惊讶，朱丽文何时认识这男孩的？他们是什么关系？
　　朱丽文从男孩手中接过安全帽，垂下视线说：「他是我表哥，我们住得很近。」
　　「喔……你们路上小心。」简诗婷不免有点怀疑，但她相信朱丽文自有分寸。「回到家要跟我联络。」
　　「是，老师再见。」
　　等学生们都离开了，简诗婷决定搭出租车回家，今天她实在累了，懒得等公车，也不想麻烦爸妈来接她，毕竟她已经三十岁了，还是三十岁的处女，唉……
　　忽然，她从眼角瞄到两个男人的身影，正好是那位妈祖庙董事长，以及她的小学同学柯方瑜。
　　还记得小时候柯方瑜是个调皮鬼，身为班长的她几乎天天都要吼他，现在他做了原始人的秘书，终于明白什么叫耐心和折磨了吧！
　　果然，她随即听到董志航的无理取闹：「干，才喝几杯算什么？我没醉！」
　　骂什么脏话啊？她一听就皱起眉，虽然她是不应该惊讶，原始人能有什么文化？
　　「董仔，你不能自己开车，拜托让我送你回去。」柯方瑜苦口婆心道。
　　对于董董事长的安危，简诗婷完全不在意，心想还是走远点去叫出租车，可惜她动作太慢，那粗哑的声音已从她背后传来。
　　「嗨！美女老师，不对，应该是修女老师……」董志航伸出大手拍在她肩上。
　　奇怪，这男人干么老要碰她？说话就说话，何必毛手毛脚的？当她回头一看，发现他的衬衫扣子解开了好几颗，秀出他宽厚的胸膛，还有……胸毛！看起来鬈鬈的，跟他的头毛一样，东方男人应该很少有这种「体质」吧？她不禁猜想他身上还有哪里会有毛，喔不，她在想什么？!
　　除了他的胸毛让她惊愕，她还闻到他身上的酒味和烟味，对他的厌恶程度瞬间倍增。
　　她皱起眉退后两步，无法接受董志航的靠近，这时柯方瑜打圆场说：「抱歉、抱歉！我们董仔喝醉了，他平常不是这样的，他的个性比较……豪爽，简老师妳不要介意。」
　　简诗婷依然沉默，这位董仔是怎样的人并不关她的事，她只希望保持安全距离，他们之间不会有任何交集，除非明年又举行颁奖餐会。
　　正当她想转身离开，董志航又开了金口。「我说真的，捡尸体，妳到底几岁？为什么要打扮成老姑婆的样子？妳跟小蝌蚪是同学，应该只有三十岁，可是连我阿嬷都穿得比妳风骚！」
　　生平第一次，简诗婷觉得自己快要气爆了，这男人凭什么批评她的外表？他以为他是选美比赛的评审委员？就算他真的是好了，她绝对不是参赛者之一。
　　瞧瞧他自己，穿着黑色西装却搭配白色球鞋，那件俗到爆的花衬衫很可能是他阿公的，更别提他脖子上那条粗到离谱的金项链，拿来当狗炼都嫌重，还有那头有如黑帮大哥的鬈毛平头，他活生生就是个时尚悲剧！
　　「你……你这个人……真的很讨人厌！」呃，好逊……她居然只想得出这种小学程度的回击，看来她必须加强吵架功力，如果他们还会再见面的话。
　　董志航听了哈哈大笑，一旁的柯方瑜目瞪口呆。「对不起，他真的喝醉了，我现在就带他走，对不起！」
　　看原始人被秘书拖走，简诗婷站在原地叹息，今天晚上实在是够了。
　　稍晚，当她回到家，屋内一片昏暗，看来爸妈都睡了，她的哥哥和弟弟早已搬出去，剩下她跟爸妈一起生活，感觉是有那么点落寞……
　　有时她会想，自己到底有什么问题？看爸妈的婚姻美满，哥哥和弟弟也各自组成家庭，只有她仍在寻寻觅觅，甚至说不上自己爱过谁，或许她活得太认真、太理智，反而忘了什么叫冲动？
　　今年只剩十几天，家里早已布置好圣诞树，到时她能得到她最想要的礼物吗？
　　临睡前，她打开笔记本写下今天的心情：「我讨厌原始人，没礼貌，骂脏话，抽烟，喝酒，批评我的穿著，乱拍我的肩膀，还取笑我的名字，真的很讨人厌！」
　　除了讨厌，还有什么更有力的骂人的话？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思考这种蠢事，但是对于一个三十岁的处女，在这个空虚寂寞觉得冷的夜晚，除此之外又有什么好挂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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