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浴的她身旁围绕着一股朦胧的白烟,如梦似幻。
早上从仲骸那儿得到的鸟笼被高高架在寝殿的一隅,她直直的瞧着。
人赞黄鹂的叫声婉转悦耳,殊不知听了一整天也会烦。
水也给了,饲料也喂了,它们怎么还不停的啼叫?
风寒未愈,她想自己的头又开始痛了。
「现在几时了?」太仪揉拧着眉头。
「亥时三刻。」
「仲骸人呢?」
「仲骸大人还没回来。」宫女想了想,又补充说明,「也许是因为今天前殿有酒宴,所以晚了。」
「酒宴?」
「是的。」
「为何朕不知道?」太仪高高挑起眉头,没发现这个神情和仲骸有多酷似。
「仲骸大人可能是担心主上病体未愈,所以没有禀告主上。」宫女连忙开口。
「他在宫里设宴作乐,朕却得在这儿被这两只蠢鸟吵得睡不着觉?」太仪倏地起身,「替朕更衣。」
她要去见识见识,没有皇宫主人的酒宴,能有多快活!
如果早知道前殿的酒宴是一场有教养的女人都会止步的宴会,太仪不会冲动的前来。
那是一场仲骸款待部将的酒宴。
明显的,已经酒足饭饱,酒酣耳热之际,每个男人身边都有娇媚的歌舞妓陪伴,而且个个都手脚不知分寸,场面是活色生香,任何好人家的女子都会害羞的走避。
太仪也想走,但是身体僵住了,连目光也无法移开。
主位上的仲骸,左右两边各据一名姿色上乘的冶艳女子,她们朱唇微启,轻轻的笑,身上的衣裳单薄到不像这个季节该穿的,大片软玉温香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下,仍能自在的为仲骸奉酒、夹菜。
这个场合,令太仪不知所措。
仲骸猜想这是近半年来养成的习惯——每当太仪出现,他会第一眼注意到。
娇小的太仪被褐黑色的正式鸾服包围,高耸的发髻上盘了朱鸾凤簪,年纪没有在场的任何人大,却比任何人成熟稳重。
他喜欢她身上随时散发出的帝王威严。
是沉醉于权诱,还是美貌,或者单纯是她,太仪……近来,他老为这个问题感到烦心。
「主上如此盛装打扮,惊艳四座,是想上哪儿去?」轻啜歌舞妓捧着的水酒,仲骸如火的目光瞬也不瞬的直视她。
她不知道该看向哪里,只好对着他的眼。
「这里是朕的极阳宫,上哪儿去,与你何干?」
奉酒的歌舞妓一个没注意,让酒从仲骸的嘴角溢出,她忙不迭的搁下金樽,小手攀上他的胸膛,粉舌舐去酒渍,沿着舔上去,直到那总是微微上弯的嘴角,仲骸也正好伸出舌尖抿掉酒滴,两人的舌有瞬间交触。
太仪一凛,轻抽一口气。
但是如此细致的动作,没有人看出来。
印下一吻,歌舞妓一阵娇笑,退回他身边,席间瞥了太仪一眼。
这是太仪第一次尝到被人示威的滋味。
她突然希望自己此刻远在天地的尽头,躲避这一幕。
原来有些事,他不会只对自己做,也不是具有特殊意义的……她对他而言,不具有特殊意义。
她的心莫名的抽疼。
「主上难道也想同乐?」伏悉问。
房术听得出伏悉没有恶意,但这场面对太仪来说不太适合,于是决定插嘴。
「主上,明日还得早起,先回寝殿吧!」
太仪僵硬的转过螓首,眼里有着彷徨,还来不及回答,仲骸先开口了。
「留下。」他面无表情的命令。
房术看着太仪精致的五官逐渐凝结,然后……什么也没有。
「替主上上座。」
那座位,就设在仲骸身侧。
太仪挺直背脊,摆出最无懈可击的姿态,缓缓步下台阶,走过由雕刻古文的石板拼接成的王之道,朝他而去。
她一上位,仲骸随即屏退了两名歌舞妓。
「你找孤?」
太仪面向前方,朱唇轻启,「没事了。」
「所以曾经有事。」仲骸轻声的问。
「曾经。」她没有反驳。
「什么事?」
「没事了。」她还是这三个字。
仲骸抓起她的手臂,逼她看着自己,「孤不喜欢你有事瞒着我。」
更不喜欢她刻意冷落他!
「朕说没事。」甩开他的手,她仍然看着前方。
「有没有事,由孤来决定。」他改用双手握住她的双肩。
「别用你的脏手碰朕!」太仪大喝,一脸排斥,往后退开。
不要用碰过别的女人的手碰她!
闪现的强烈念头惊骇了自己,她惶惶不安的转动眼睛,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看他。
仲骸看了看自己的手,神情莫名。
「干脆孤以后洗澡,你都在一旁监视好了。」
部将们听到,都笑了。
太仪不确定他是否故意装傻,却暗自庆幸他没察觉自己的心思。
连她也不懂,刚才的景象为何深刻的印在脑海里,反复上演……好像她很在意。
「朕不想跟你说这些有的没的。」太仪别开眼,不自觉的以衣袖掩口,轻咳了几声。
这个举动提醒了仲骸,她还病着。
「于绣呢?」仲骸锐利的眸子扫过殿内,还没有细想,已经寻找着自己帐下的军医。
「于绣不喜欢喝酒,所以没来。」伏悉代为回答。
「派人去找他,要他到寝殿去候着。」仲骸站起身,同时不顾她的反对,牵起有些冰冷的手。
「朕很好。」甩不开,太仪又不愿再度失态,于是忍着。
「你懂医术?」
他如炬的目光看得她把到嘴边的话咽下,他终于满意。
「房术,这里交给你。」仲骸嘱咐,仿佛牵着一个大孩子,把她带离前殿。
一出了前殿光影所及的范围,太仪立即嚷道:「放开朕!」
「被人这么明显的嫌恶,孤还是第一次碰到。」放开手,仲骸一手轻揉自己的肩头,似笑非笑的说。
其实他想好好的教训她一顿,让她不再用这种口气对自己说话,不过那会显得他很在乎,所以他佯装不在意的模样。
「那是因为朕和那些得靠讨好你活下去的人不同。」她的语气绝对称不上是好,刻意压低的声音仿佛威吓。
「哪里不同?」仲骸好笑的挑起眉头,握住了她的嘴,又捏又抓,「如果你跟今早那两只黄鹂一样,只会啁啾乱叫,不懂人话,孤的耐性可能会宽容一些。」
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怀疑还能比现在宽容吗?
他可未曾纵容哪个人这么对自己说话。
太仪打掉他的手,怒声说道:「朕才不是那两只吵死人的鸟!」
仲骸的眼色微沉,不忍了。
「既然你懂人话,能不能明说孤这会儿又哪里惹到你了?」
太仪一窒,反而不说话了。
「或者你比较喜欢孤逼你说?」仲骸眯起眼,前进几步。
她先是跟着后退,接着又强撑起勇气和他对峙。
「喔?不躲了?」他揶揄的笑说。
「朕不是个需要躲藏的人。」她的话比较像是告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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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戈铁马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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