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检查过后,除了吸入过多浓烟之外,并无大碍。
园长还得留在现场处理后续事宜,并配合警方调查起火原因,晚点才会过来看她;她的父母应该也接到通知了,或许稍后也会过来……而目前,她的身边只有他。
那个她从火场中带出来,牢牢握在手中的蛋塔已经被她捏到变形,他剥开外面的烘焙纸,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尝着……
“你的表情活像在服毒似的。”刚走进病房的孙旖旎中肯地评论。看起来简直比吃黄连更苦,是有这么难吃吗?
湛寒不理会她,仍是一口口吃掉了,连一点渣都没留。
这是她要给他的,她从火场中带出来,一直没松手,亲自交给他的。
吃完蛋塔,他轻轻对着仍在昏睡中的她说:“蛋塔很好吃,明天……不必再准备这些了。”
他感觉得到,她快要恢复意识了,他的时间不多,拉出她安置在被子底下的手,解开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纱布,将她掌心摊平。
啧,真惨,起了好多水泡,又红又肿的。孙旖旎看了忍不住皱眉,却见他将掌心与她平贴,口中无声呢喃——
看出他施的是什么咒,她瞪大眼。
不会吧,该说这家伙是笨蛋还是情痴?居然施回春咒。
一般而言,他们是能够让某些事物回复原状没错,但人的病苦灾劫是无法消失的,何况这是她命中要受的劫,就算他替她挡去了死劫,也改变不了伤势,最多只能转移到施咒者身上。
一直以来,她的无病无灾,都是湛寒代她受了。
直到柔荑细致光滑如旧,他接下来的举动,孙旖旎就不得不出声了。“喂,你做什么——”
“滚开!”湛寒甩开奔上前来的孙旖旎,看也不看她一眼,指尖点上叶容华眉心,一圈萤光点由小至大、由浅至深逐渐凝聚——
这家伙!孙旖旎捻诀,指尖一弹,光点破灭飞散。
“孙旖旎!”
“干么!”大声就赢啊!她瞪回去。
“我在办正经事,你不要闹!”
“噬取别人的记忆叫正经事喔?”她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这些记忆留着,对她无用。”
对,他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陪她度过这一关生死大劫后,便抹除与他相关的记忆。
他仍是那个对她不假辞色,孤僻又不讨喜的绮情街怪人。
她仍会避他,陌生而防备。
一切,都会回归原点。
“你又不是她,怎么知道对她无用?”孙旖旎反呛一句。
“因为她不要我出现在她的生命中!”这是她亲口说的,若有来生,不容他再干扰她的人生,关于他的记忆,她不会想要。
“可是你已经出现了!真要守着对她的承诺,那根本从一开始就应该避得远远的,既然已经出现了,抹掉就当不存在了吗?这位大哥,教你一句成语,这叫掩耳盗铃!”自欺又欺人!
“我没别的办法了!”她不容许他介入,他又没办法从她身边走开,就只能如此!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问问她要不要?记忆是她的,本来就该由她自己决定留或不留,你没有权利剥夺。”八百年前老掉牙的一句话,早馊了,亏他还当宝揣着不放,是有没有这么水泥脑袋?
叶容华也真够衰了,前世前世再前前世讲的话也要算到她头上来,倒楣到喝凉水都塞牙缝。
“我只是……”不想再让她哭。
他的存在只会伤害她。
她临死前,哀伤痛苦、凝着泪、含怨望他的模样,即使过了千年,他也无法忘记。
他当时不懂,所谓的名节为什么会比性命更重要?他只是喜欢她温暖的身体、喜欢拥抱时体肤相触的感觉,明明是那么快乐的事,为什么不可以?为什么会成了无可饶恕的罪愆?原来女人的贞节是比命更重要的,而他毁了它。
他害她枉死、害她贞节染瑕、害她千夫所指……他欠她太多太多,所以她怨恨他是应该的,当时不懂,后来终于懂了。
懂得他犯下的,是多么不可原谅的错。
这样的他,有何面目出现在她身边?他连停留在她记忆里的资格都没有。
一世又一世,她从没幸福过,泪水、凄凉是她唯一的结局,无论他怎么做都一样。
他不懂,她很善良,应该要有福泽才对,为什么总落得饮恨辞世?
他问了司命之神,得到的答案是她心里有个结,结打不开,她的命盘怎么写,都难以圆满。
那个结是恨,对他的恨,他知道。
于她而言,他只是个罪人。
千年来,始终是。
这些孙旖旎又怎么会懂?!
不欲说多,他格开她靠近病床,她却数度干预,惹得他也恼了,本想干脆先摆平她,以免处处被妨碍——
“她要醒了喔!”孙旖旎在他心念付诸行动前,贼贼地笑说:“你要让她看见你欺负弱女子吗?你确定要在她心中形象崩坏?”
弱女子?她要是弱,这世上就没有女人是强的了!
可她说得没错,叶容华要醒了。被她这一搞,什么计划全乱了,湛寒恨然瞪她一眼,转身先行离去。
“你可以继续,我也会一直当你的背后灵喔。”
意思是,只要他不打消抹去叶容华记忆的念头,她就会一直从中作梗?
“多事!”冷冷瞪她一眼,拂袖而去。
叶容华在他走后不久醒来。
目光在病房内搜寻了一遍,没见到期待中的身影,她黯然垂眸。
孙旖旎当然没忽略她失望的眼神。“找湛寒?”
叶容华拉回视线。“你——有看见他吗?”
“看见啦!”一副死样子,还不如不看。
“那——他有没有怎样?受伤了吗?”她急切追问。
这笨蛋湛寒,没看到人家在意极了他吗?什么留着记忆无用!
这个人是她见过最失败的仿容者,顶着他人的容貌,自身性情却不曾更改分毫,他以为愿意被他拥抱的叶容华是为了什么?一张寇君谦的脸吗?
容貌美丑、生得如何,从来就不是重点,可他似乎还看不透这一点,苦苦拘泥于此。
“你别担心,这种小场面,他还不看在眼里。”
“是吗?”他人安好,那就好了。
可是——既然安好,为什么急着离开?她以为,他至少会等她醒来,与她说几句话也好……
那么迫切、义无反顾地进火场里寻她,她以为,他至少是在意她的,可是在她平安后,却一句话也没交代地走开,她真的——看不懂这个男人。
“唉哟,你不用研究他的想法啦,他这个人很怪,想搞懂他的逻辑会先搞疯自己。”孙旖旎就疯过无数回了。
“你……”叶容华又惊又羞。她能看穿她在想什么?
“你有什么难的?你脸上都写得清清楚楚的了。”
“啊?”有这么明显吗?
“有。”孙旖旎点头。“所以,不要去研究他的行为,表情、眼神、情绪流露出来的才是最真实的。真正在意的话,不管藏得再深,总有蛛丝马迹可循。”
所以——
她可以相信他在凝视她时,仿佛世上只剩下她的专注眼神?
相信他握住她的手时,流露的无尽眷恋?
相信他在火场中寻着她后的释然,全心护卫的拥抱?
湛寒没再出现了。
叶容华出院后,上班的第一天,出门前没看到总是会在门口等待的身影,心底一阵失落。
以往同行的那段路少了他,变得好冷清,数度伸出的手落了空,才想起那个人不在。
下班后,固定倚靠在幼稚园门口等待,还一度被当成学生家长的那个人,依然没来。
才一天,她就觉得浑身不对劲,做什么事都静不下心。
他——怎么了吗?为什么突然不见人影?
愈想愈无法安心,魂不守舍了一天后,她没先回家,而是先往绮情街方向去。
来到65号门牌前,她按了门铃。
等了一阵子,没有回应,她焦虑地又按了一次。
这一回,约莫过了三分钟,对讲机才传来他略显迟疑的声音。“有事吗?”
一句赘言都没问,可见他早就知道站在门口的人是她。那——一开始为什么不理会?
他的声音太疏离,仿佛事不关己的陌路人,以往,声音虽清冷,凝望她时总是专注的,让她不至于觉得自己一头热,而今——
她顿时有种被浇了冷水的感觉,通体凉透。
“没、没事,只是想确认你平安而已。没事就好了。”
他没应声。
“那场大火——你真的没受伤吧?”
他依然没有回应。
“我、我也很好,谢谢你。”从在医院醒来就再也没见过他,他奋不顾身进去就她,她至少该让他知道自己的状况。
另一头持续静默,她甚至无法确认他是否还在。
以往,他话再少,总会哼应一声,让她知道他有在听、有回应,现在这样……她再也无法接续。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今天幼稚园的点心是杏仁饼干,多做了些,我放在门口,记得出来拿。就这样,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幼稚园那场火并不严重,火势后来也及时扑灭,并没有再延烧开来,只是厨房已经不能用了,有很长一段时间,幼稚园提供的餐点都得找外面的厂商承包,和原来的厨子手艺还是有差,不晓得他吃不吃得惯。
将饼干挂在大门把手上,她朝楼上半掩的落地窗看了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在她走后,大门开启,湛寒取下纸袋,凝视她离去的方向,敛眸。
当夜,万籁俱寂之时。
一道模糊身影在叶容华窗边缓缓凝聚、成形。
他坐在床边,长指抚过她弯弯的眉、眼、鼻、唇,最后轻轻贴在她颊侧,凝视她沉睡的面容良久、良久,片刻也不舍得移目。
而后,倾身在她额际落下轻吻,指尖移至她眉心,闭目凝神,无声念诀——
另一只手格开了他。“湛寒,你这颗顽石真的是敲不醒耶!”
他蹙眉。又是她——孙旖旎!
“滚开!”
“偏不!”孙旖旎站在床的另一端,与他对瞪。
“这不关你的事。”
“你干扰天地间的运行,我就要管。”这理由够光明正大了吧?
“消除她对我的记忆,和天地运行、宇宙和平一点关系都没有!”
“哪里没有?她记得你,也许就会爱上你、嫁给你,月老的姻缘簿就不一样了。忘记你,她说不定会孤孤单单,抑郁而终,提早到地府报到,文判的生死簿也会不一样,差了这一段记忆,她的人生就会让司命神为她谱的命盘大逆转呢!”
“强词夺理!”
“你说什么?”
“小声点,你想把一屋子人都吵醒?”
“那正好呀,我正好告诉大家,这里有个夜半潜入女子闺房,意图偷香窃玉的采花贼。”
“我没有!”待在叶容华身边二十九年了,要偷香窃玉还等到现在?
“我管你有没有,想说就说、想做就做了!你不也一样吗?都不用管叶容华的感受,只凭自己的意愿行事,任性地撩拨人家,要来就来、要走就走,你知不知道这种行为很可恶?这在人类的世界,会被称作薄情郎、负心汉!”
“我、我不是!”他哑然,被指控得一脸狼狈。“这一千多年来,我只看着她、只记得她的温度,要真只凭自身意愿行事,我会抱她,光明正大留在她身边,但是,我不能再伤她第二次了。”
“你现在就不是在伤她吗?她这张脸,是你替她强求来的,因为这张脸,她今生原本的命盘就已经全然改写了,原本她或许可以平平凡凡嫁个不怎么样的老公,过着平平凡凡不怎么样的人生,柴米油盐不怎么样地过完一生,但是现在呢?她找不到一个真心人,就连寇君谦追得一头热,到头来也发现爱的不是她,接着又是你,先是温存多情,然后又翻脸不认人,被你们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耍弄,她会是什么感受?”一口气说完长长一串,还不忘追加咒骂。“混帐!”
湛寒愕然。“我……没想过……”
原是不愿伤她,却没想到,据而远之也同样是在伤害她。
“为什么老记着千年前的承诺?人都死了,也不晓得投几次胎了,不能就当它不存在吗?也许她已经改变主意,不希望你离开她呢?何不换个角度想想,现在的她和你在一起快不快乐?如果她不想忘,你为什么要强迫她忘?或许,你带给她的不会只是伤害而已呀,你不去试怎么知道?”
和他在一起,她快乐吗?湛寒自问。
快乐。他见过她笑得很开心的样子。
千年前,她也是这样的,一开始脸上总是带笑,可是后来渐渐地,不再笑了。
他不懂为什么,人类的心思与习性,他已经努力揣摩,还是不懂她在想什么,到最后,她宁愿死,也不想和他在一起。
他闭上眼,心房剧痛。
为什么人类如此难懂?他那么努力、那么努力地保护她、疼着她,还是不够,她还是怨恨他,要他走。
他很怕,万一她又说了那些他听不懂的话,要求他无法理解的事物,该怎么办?
他始终是异类,再怎么像也成不了人,一旦她知晓,只会厌弃,他遭遇太多例子,也承受过太多这样的对待——
“你不会懂得,人类对我有多厌恶,那种表情,我不希望在她脸上看到,你懂吗?”
当一室回复原有的寂静,叶容华悄悄睁开双眼,环视空无一人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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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种表情,我不希望在她脸上看到,你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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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因为这样,才不愿靠近她的吗?
怕他的身分吓坏她?
如果他可以除去她对他的记忆,那么能做一次,就能做第二次,再来个第三次也就更不意外了。
一直以来,记忆里总有些许模糊的地方。她记得年幼时每当生病,总会有一只凉凉的手覆在她额上,带来些许沁凉,很舒服,一会儿便不难受了。然后她会眷恋地靠过去,缠抱着不放,才能安心入睡。
她一直以为那是妈妈,后来年纪越大,知道不会是父母,却还是怎么也记不起那个人的容貌、身份。
爷爷生病的那段时间,偶尔讲些她听不懂的话,也提过她是个有福气的孩子,那个人一直在守护她,婴儿时期,每当她一哭,就会有人心疼不舍地抱起她慰哄,直到她再一次安适沉睡,比父母更怜惜她。
如今想来,并不是爷爷胡言乱语,那人是湛寒,她的大灾小劫,一直有他担待着,保她一生顺遂。
他为她做了这么多,却从不让她知晓,甚至连记忆都不留。
“不会的,湛寒……”她浅浅低语。一个会那样为她的人,她怎么会怕、怎么会逃离?
如果她保证,对他永远不会产生那样的情绪,他是不是愿意留在她身边?
回应她的,只有浅浅扬动,随风飞舞的丝质窗帘。
隔天,同样的时间,下班之后,她再次按下65号门铃。
他没有回应,但她并不死心。
“湛寒,我知道你在,开门,我有话跟你说!”她退开两步,抬头朝着他房间的落地窗扬声喊道。
湛寒没出来,反倒喊出了左邻及右舍。
容华,你跟冰块几时走那么近的?
左邻——63号周晓意开窗,高举的白板上写了这几个字,顺道好奇观望。以前不是吃了闭门羹就会乖乖走人吗?
右舍——66号大门打开,孙旖旎嗑着开心果,替她回答。“晓意,亏你还会读心,连我们梦里村第一美人的心事都读不出来。”
可是湛寒不理她呀!
“人家冷血动物嘛,难以消受美人恩。”
左一句右一句,总算把房内的湛寒给逼了出来,以免她更难堪。
看见开门的湛寒,她浅浅扬笑,一点也不介意他冷漠至极的表情。
“你——别再来了。”
她只是笑,递出今天的小点心。“我送饼干来,今天是枫糖千层酥喔!”
他没接过,连看一眼也没有。“不必麻烦了,我不需要。”
可她还是拉起他的手,将纸袋放进他手里。“拿着,这是多出来的,一点也不麻烦,你如果不要,就丢了吧!”
说完,她笑笑地转身,没多作纠缠。
“对了——”想起什么,她停步,回头补上一句。“在你放弃抹除我的记忆以前,我不会睡觉。”
换言之,他再也没机会。
闻言,他狠瞪向一旁悠闲看戏的孙旖旎。
“咳、咳咳!”孙旖旎被入口的开心果噎着,一边呛咳、一面猛摇头摆手。她没说呀!她原本也是想和他长期抗战的,别用目光杀她啦——
“不是孙小姐说的,你不用怪她。”
朝井底丢石头的人,挑起一圈圈涟漪后,不负责任地走人,留下湛寒与孙旖旎面面相觑。
她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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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容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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