貔貅现世!
荒城覆满厚雪的街道,出现了神圣祥洁的瑞兽踪迹。
在大雪稍歇的午后,众人忙着清扫周遭积雪时,一只模样奇特的异兽,蓦然从街的一端奔来,大伙本来皆未察觉那是什么,直到听见异兽后方追着驾驶狗雪橇的云遥扯喉大喊:“神兽貔貅!是神兽貔貅──”
神兽貔貅四字,如雷贯耳,轰得在场每人瞠目结舌,纷纷丢下手边工作,跟着站出来查看。只见异兽跑得恁快,一身泥黄,背上有短翼,双角,卷尾,鬃须覆目,嘴里衔住一串珍珠项链,玎玎咚咚响着。
“神兽到荒城来了!神兽到荒城来了!感谢天爷,感谢天爷呀──”有妇人感激涕零,忙不迭下跪磕头,为此神迹伏首膜拜,随着她的动作,开始有越来越多城民接着恭敬跪拜。
“难怪大雪停了,是貔貅!是貔貅替咱荒城止住了要命的大雪!”
月余来的低迷消极,因为一只神兽,驱散得一干二净。每位城民脸上又是惊又是喜,深深相信着,此生能见神兽,接下来的日子定能平安顺遂,至少,苦日子能少过一些。
出乎云遥的意料,神兽威名竟能教百姓一个接一个跪地叩首,原先显而易见的怨怼──怨天怨地怨命运──被取而代之,只剩下无尽的祈求和祝祷。他们好感激,感激神兽伫足荒城,感激老天爷并未完全放弃他们,感激着他们仍是有一个可以期盼的美好未来。
这就是神的力量吗?让人心安,让人依靠,让人信赖,让人得到勇气,能够面对接下来艰困的重建之路。
云遥开心地笑了,吹声口哨,追逐神兽的拖橇双犬放缓速度,前方的神兽竟也不再奋力奔驰,改为小步伐跃行。它绕过一条街,二条街,三条街……在每户民宅前多作停留,走过每个屈膝伏跪的百姓面前,像是刻意让众人看见它,然后──
它在屋墙边,抬脚撒尿。
“貔、貔貅在我家门前……”七旬老翁惊呼,原本就很喜悦的风霜老颜,更是大大咧开憨笑,连忙五个磕头咚咚咚咚咚。“谢谢神兽大人!谢谢神兽大人!”
兽尿当甘泉,众人巴不得也求貔貅在自家屋旁便溺,赏仙尿一泡。
神兽东嗅嗅西嗅嗅,粗尾又摇又扫,不时耙耙雪,鼻翼抽动,在某处雪堆下激烈猛挖,积雪一抔一抔往身后拨,彷佛挖到了珍稀珠宝。
据闻,貔貅以金银珠宝为食,其鼻对宝气有异常灵敏的嗅觉,眼下它在积雪间奋力挖掘,难不成,那方土地之下,拥有城民想都想不到的庞大金矿?!
神兽挖得好起劲,整张大脸埋进雪窟窿里,城民无不屏息以待,等着它从窟窿里衔出金砖银块……
金砖没有。
银块没有。
连粒珍珠米也没有,只有──
一根骨头。
神兽叼出吃剩的羊骨头,哈哈喷气的嘴儿,极度开心地发一声威武神咆──
“汪!”
汪?
貔貅的叫声好耳熟呐,怎么与众人家中豢养来看门拖雪橇的那玩意儿好像……
“汪汪!”又是两声,彷佛正在说:看!骨头耶!
不对呀!分明就是狗叫声!
城民当中开始有人惊觉不对,顾不得直视神兽乃无礼之举,认真仔细地将“貔貅”自头到脚看了好几遍。
神兽浑身的金光闪闪,此时看来像是抹上一层污泥,背上短翼怎么瞧都和薄瓦片有九成相似,那双角,有一根歪歪斜斜地垮掉了,覆目的鬃须根本就是雪羊毛一绺一绺黏上去,在鬃须底下的老实狗脸,城民都太熟悉──
那是三姑娘云遥养的雪犬耗呆!
“三姑娘!”
百姓的吼声,指向这出戏的始作俑者。云遥一脸大祸临头地干笑,耗呆开心地衔着羊骨头朝她飞扑过来,要与心爱的主子分享好东西。
“笨耗呆!”云遥来不及躲,被巨大的犬躯扑倒,从雪橇上滚落雪地。她哇哇大叫,痛扁耗呆的狗头,它皮厚毛蓬,压根就不觉得痛,还以为她同它玩哩。
比起云遥想骂它坏事,同时间有更多的城民想骂她胡闹,团团围住她……
“呜?”
耗呆可怜兮兮地趴在雪地上,狗脸上的表情是歉疚的、讨好的、求人不要生气的,毛茸茸狗尾试图摇晃出微笑扬弧,却换不来那位头顶着一盆水,罚跪于城门口的心爱小主子半点谅解。
木盆里的水,凝结一层薄冰,端捧木盆的一双柔荑不允许戴上保暖手套,也已冻得僵直发白,毕竟是处罚,哪可能让她轻松过关。
欺骗全城百姓,害大家产生希望又幻灭,虽非多严重的身体伤害,却让城民心灵受创,得知自家妹妹闯出祸来的大姑娘云霓,不得不祭出铁腕,命令云遥在众人能看见的地方,好好反省自己幼稚的行径。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嘛,大姑娘别罚她了,三姑娘也是一片好意,想让大伙以为神兽来到咱这个荒城,大伙就会感到未来希望无穷,她的出发点是好的。”城民泰半都如此为云遥求情,就连云霞亦不忍见小妹受冻发颤,捧盆的双臂剧烈抖着,脸上惨白,模样狼狈。她希望大姊从轻发落,小小给云遥一些教训便罢。
“无论如何,说谎骗人便是不对,陷百姓于欣喜与失落情绪中翻腾更是万万不该。你们谁都别替她求情,让她跪,跪到她自己明白错在哪里。”云霓硬下心肠,心底虽不忍,仍无法徇私,对自家妹妹重重举起轻轻放下。
“小遥一定只是觉得大家看见神兽,就不会再这般沮丧,她想鼓舞大家。”云霞与云霓并肩伫足城上围墙边,远眺云遥纤纤小小的身躯猛打哆嗦,盆里的水溢出些许,随即在她发梢结成冰珠,她身上的羊毛袄子凝上薄霜,幸好大雪没再落下,否则她早被雪给埋成雪人。
“只是用错了方法。凭耗呆也想假扮神兽?不知该笑她纯真还是骂她真蠢。”云霓吁叹,吐出薄薄白雾。
“听说一开始成效不错,若她见好就收,别让耗呆在城里逗留露饀,那么貔貅现身荒城的传言便会当成真的流传下去。”而以讹传讹的下场,不见得是坏事,当全城都相信神兽大驾光临,无疑是最棒的振奋良药。人,很容易受到神鬼之类的暗示,进庙求签,抽到上上签,便觉得有如神助,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反之,下下签入手,连喝杯水都担心被活活呛死。
云遥的用意,众人都懂,虽气她欺骗,却更明白她的体贴,谁都没将这件事记挂在心上,只是惋惜貔貅没有真的来荒城一趟,唉声叹气中,补上几句:
早就知道神兽怎可能到咱这种小破城来?
老天爷定是忘了这么大的天地之间,还有我们荒城在呀……
于是,城里的氛围更低迷了。
云遥最初的好意,使得荒城百姓更加自怨自艾。
“罚她跪一个时辰也够了,霓姊。”云霞仍是想先救下云遥。
云霓轻叹:“……在她冻成冰棍之前,去领她回来,煮壶羊奶酒给她暖身吧。”
此话已是心软的特赦,云霞闻言欣喜,立刻吩咐小婢去辨。
不一会儿,抖得像被雷劈过的云遥让人搀回城内,她唇色发紫,芙颜发白,双臂酸软到连一小碗羊奶酒都捧不住,必须由小婢替她端着。云霞解下毛裘覆在她身上,耗呆讨好地偎近她,大大身躯蜷成半圆,用雪犬特有的丰蓬软毛替她保温。
云霓虽只是站在一旁,没为她做任何事,眸里却流溢又怜又忧的关怀,但出口的言语,仍谨守一个代理城主该有的分际:“你知不知错?”
羊奶酒温得暖呼呼,贪婪大饮的云遥终于餍足,僵僵点头,脖子冻得像是发出喀喀几声便会啪地折断,她苦皱的小脸充满反省之色,说道:“我知错……错在我竟然以为耗呆可以扮好貔貅……笨耗呆!”
说完,她抡起拳,软绵绵地敲了耗呆狗头一记爆栗,无辜狗眼亮晶晶,像眸子含水,瞅着她,呜呜低吟,好似说:我怎知道那只叫啥皮啥休的家伙竟然不爱羊骨头?!很补耶!
“遥妹,你根本就不知错!”云霓轻喝,做不来拍桌大斥的粗鲁行径,她总是恬雅文静,骂人也像在轻声细语。
“我知道我错了呀──”错在误信匪狗,找它担此大任。
“你错非错在你找耗呆去假扮神兽,而是你欺骗了全城百姓!”
“我只是想让大家高兴一下!霓姊,你都不知道他们看见耗呆──不,是看见貔貅时,每个人有多惊喜、多快乐。”云遥忘不掉每张脸孔上的光彩及喜泣,那一刻,他们充满希望,开怀无比,因神兽而感到救赎……
“那你看见他们现在有多失望吗?”云霓一句话,完全堵死她。
云遥小嘴轻扁,逐渐恢复红润的脸颊又褪去一些灿亮。
她看见了……看见他们发亮的神情,黯然失色敛去笑容,彷佛满天星光遭乌云遮蔽。这不是她的本意,她不想任何人失望的,她想让大家振作些,不要苦着脸,不要流着泪,不要哀声叹息……
结果,她害大家更难过了。
当时,若是没叫耗呆伫留,快快跑掉,留下惊叹及乍喜,不就好了吗?都是为了贪看城民无比高兴的模样,想使他们再欢喜久一些,才会……
看出云遥这回的懊恼是真真切切,云霓放软声音道:“貔貅若真来到荒城,城民绝对欣喜若狂,但你不该用这种方式,教城民先是高兴,后又落寞。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帮忙城民修复雪害的损伤,应付不知何时再来的下一波暴雪,你怎会异想天开闹了一出貔貅入城的荒谬闹剧?”
云遥不满地噘嘴:“因为它去了西京,却忽略我们荒城,我们比西京更需要它,我只是觉得老天既然忘掉我们荒城,我们就自救,神不来,我们自己扮神……”
“貔貅去西京的事,有几分真几分假呢?说不定也是西京城民胡诌出来的谎话,有心人想杜撰出来谋利,兴许,是耗呆流落在外的哪只兄弟假扮。”云霞笑道,耗呆呜咽一声,抬头,听见它自个儿名字的本能反应。
“我相信那是真实的消息。”云遥与二姊看法相左。
“为什么?”神兽究竟存不存在于世,谁见过?谁能保证不是眼花将其他动物误当成传说中的圣洁仙兽?
“不知道。”云遥迅速回答,不经大脑,全凭一股直觉。
她说不上来这种笃定的深信不疑是打哪儿来的。或许,她也想相信神迹,与一般人同样抱着希冀,渴望世上真有神,真有降福招喜的仙兽;更应该说,她希望那是真实无误的消息,不要只是讹传。
“即便貔貅现身西京为真,亦与荒城无关,我们此时需要的不是神兽招财,而是与城民同心协力,共度难关。”云霓不忍多苛责小妹一片用心,轻叹,希望小妹能知轻重,将心思用在对的地方,貔貅事件姑且先告一段落,眼下尚有其他正事待办。“爹派人传回消息,便道已抢通一半,可以通行,我准备请文豫带队人马,跑趟最近的邻城,运回民生必需物资。霞妹,织坊里的羊毛织物还有多少?足够支付文豫买货的金额吗?”
“这次雪羊死伤惨重,埋去许多,又宰杀许多,再加上毛织纺好几日没有开工,怕是所剩无几……我们能否先请邻城援救,让我们赊贷,等下一批毛织物做好,再变卖还清?”云霞甜笑敛去,面色一凝。
“我们毕竟是外人眼中的反叛刁民,不服从西京派遣的官令,别忘了爹算是叛逆贼子头,他们愿与我们交易,是因为我们的雪羊毛质料上等,别处采买不到,其中单纯便是利益,不带任何同情,我不认为他们会愿意──”
“我去找貔貅!”
突地,商谈正事的对话中,硬生生插入这么一句话,云霓与云霞只是望了低低叫嚷的云遥一眼,又继续被中断的讨论,谁都不将那句孩子话放在心上,无暇理会云遥的任性发言。
“我去求貔貅来我们荒城!求它给大家光明的希望!求它赐财给我们!求它帮帮我们!”云遥喊着,激动地喊着,就算姊姊们毫不给予支持也坚决地喊着,嚷完,她起身奔出门外。
对,只要找到貔貅,城民就会再露出今天那种光彩熠熠的欢颜。
她不懂为何霓姊觉得这是与荒城无关之事?荒城太绝望了,他们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等待着下一回灾难再来,他们感觉自己被上天所遗弃,这是多可怕的深渊?人助天助,他们需要得到救赎,需要感受到未来仍是带有璀璨光亮……
直到云遥走远了,云霓仍是一声叹息起头:“这性子,和爹一模一样。冲动,不顾后果,不做任何计划的一意妄为。”
云霞却轻轻笑了,补上:“以及,重义气,为所爱的人,愿意一马当先。”
两姊妹相视而笑。
当初云汉雨不也正是如此,无法见周遭友朋受苦,才起而推翻丝毫不照顾荒城百姓的劣官,外人眼中的莾汉,是家人心中的英雄。
云遥最像他。
云汉雨将荒城带离了苛刻的统治与奴隶城的黑暗。
现在,云遥能为荒城带来什么?
希望?
失望?
无稽之梦?
一无所获?
空手而归?
抑或……
神兽貔貅一只?
** **
冲动,成不了大事。
是谁这么说过她?……嗯,想不起来,太多太多了,好像自懂人话以来,这句话就紧紧追随在她屁股后头,没有离开过。
她做事没有条理,不会事先规画,只想着目的,胡乱跳过许许多多重要的过程,她的人生信念“船到桥头自然直”总是发挥得淋漓尽致。从两位姊姊身旁离开之后,她草草收拾包袱,没有迟疑、没有停顿,进马厩牵了马就要走。
貔貅在哪?不知道。
该先往哪方向去?不知道。
找不到怎么办?不知道。
找到了又怎么办?不知道。
貔貅不跟她回来怎么办?不知道。
一连串的不知道,亦阻止不了她的躁进冲动,既然西京有貔貅现世的传言,就先往那儿去,至于后续……总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这也是云遥拚命赶路,不容自己拖延脚步,策马月余急至西京的原因,而她身后那一串人肉粽子──美其名是伺候她的贴身小婢,实则为她爹派来盯牢她,别让她闯祸惹事的抓耙子美净;美其名是保护她生命安全的护卫,实则为她爹安插在她身边,别让她像匹脱缰野马乱跑乱闹的严肃武夫北海、北洋两兄弟──他们三人大概太习惯她说风是风的个性,当她如骤雨扫进房里,见衣就捉,塞进布包时,他们便明白她又要做些惊天动地的事儿了,于是早早打包好细软,她前脚才离开马厩,他们后脚便跟上,像左右护法,赶都赶不走,只好带着一块上路。
风尘仆仆驰进西京巨大城门,这儿气候宜人,与荒城彷佛是两个世界。真不敢置信几十天前,他们每个人身上还穿棉袄、裹毛裘,今天却脱掉泰半累赘的貂帽、羊皮衣、雪羊毡、皮靴及手套,西京的冬季,对于自小生长在严峻雪国荒城里的他们,暖得像春天,北海甚至差点打赤膊来图个凉快。
云遥换下毛袄,只穿着薄罗藕衫和粉紫褙子,西京对她而言并不冷,雪貂小帽也嫌它闷热,摘了塞进腰带里,露出好些条乌溜溜的麻花小辫在背后招摇。美净以手为扇,不住扇风,她额际凝结豆大汗水,晶莹剔透,煞是好看,她的精力远不及云遥,云遥甫将简单行李拿进旅舍房间,又马不停蹄展开“寻神兽”之行,一点都不喊累。
不愧是神兽貔貅,传言来过西京一趟,京城里,处处可见貔貅踪迹──貔貅烙饼、貔貅包子、貔貅煎饺、貔貅帽、貔貅灯笼、貔貅面具……食衣住行,全都能沾上边,好似只要冠上貔貅两字,商品便能热销长红。
云遥逢人就问:“听说,貔貅来过这儿?当时是啥情况?”
每个西京人闻言,双眼晶亮璀璨,都能说上一大串貔貅经,栩栩如生详叙那日神迹,口沫横飞描述飞天貔貅如何如何闪耀若星,划亮西京夜空,又如何如何威武圣洁,教全城人为之伏跪膜拜……
偏偏当云遥再问貔貅模样,方才唾沫星子的滔滔不绝突地噤声,那些人羞惭搔颊,干笑道:“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云遥需要的是亲眼见过神兽之人,而非道听涂说再胡乱渲染加料的第三者。
“有谁看见貔貅呢?亲眼看见的哦?”
这问题倒也不难,当日有幸观见神兽之人,名字老早传遍西京,成为京城中最赫赫有名的人物,于是,云遥终于找到一个号称见过貔貅的包子摊老板。
“有的有的,这儿真的有神兽来过,瞧,我为了感念神迹,特地做了貔貅包子纪念。”包子摊老板被问惯了,当云遥上门,他热络招呼,打开蒸笼,白烟香喷喷,蓬胖包子皮上印了脂红色图案,有些糊掉,云遥细瞧好半晌才分得出头尾。
是图绘的貔貅。
有图有真相?
“听说老板你是亲眼所见?”云遥买了四个大包子,分给北海、北洋及美净,冠上神兽之名的包子瞧起来与寻常包子无异,剥开面皮,内饀倒是教人垂涎三尺的葱肉香。
“是是,祖上积德,才在活了五十七年之后有幸见到那么美丽的神迹……”包子摊老板好生陶醉,脸上堆满憨然餍足的笑容。
“快说给我听听!”云遥好开心找到见证人。
“那是我快收摊的夜里,刚卖掉最后一颗包子,我累得直捶肩,连腰都挺不直了。唉,我本该是享清福的命,待在家里陪着孙子孙女玩儿,谁知道几年前我儿子在码头搬渔货,失足落海,就这么一命呜呼,留下家计担子让我扛,我只能拖着老命,上街卖些包子讨生活,老天真是残酷,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世间最最可怜的事……”包子摊老板说着说着,涕泪俱下,接下来足足一盏茶的时间里,泣述他半夜起来做包子养家的辛苦;欣慰他孙儿懂事聪明,虽然晚年辛苦,还有宝贝爱孙孝顺,独独没说到“貔貅”两字。
云遥听得泪眼汪汪,只差没陪老板一块抱头痛哭,一旁的美净终于忍不住开口阻止:“老伯,貔貅呢?”一直都没听到重点字眼耶。
“呀,貔、貔貅……对,咱是在说貔貅……”如梦初醒的人不单单只有包子摊老板,连云遥都一副忘了正事的猛然惊觉貌。包子摊老板抹抹泪,破涕为笑:“定是老天同情我,给我灵犀乍现,我就突然感到一股神威,像在呼唤我抬头望天,这一抬可不得了──”最近说起这档事多麻利,知道何时顿住声音可以换来更多更多的欣羡注目。
“然后呢然后呢?”云遥听得最认真。
“好黑好黑的夜里,一道黄光就在我头顶上方呼啸过去,末端还有星屑般的亮沙飘下,像极了一场黄金细雨,美得我以为自己在发梦!”
她可以想像!她可以想像!黄金细雨耶……
“比月娘更亮,比金砖更闪,黄澄澄的一头巨兽,像豹,身形足足是水牛三倍大。”
“好大!”云遥真是好听众,随着老板的情绪起伏而一块惊呼激动。
“它可是咬了一嘴金银珠宝呢!”
云遥抽息,抽得好响。
“那双眼,也像金子一样……不,说不定像是南城最着名的金刚钻,它瞧向我,我连呼吸都给忘了,就这样与它相望好久好久……”
云遥此时也忘了要呼吸,脑中勾勒出金光闪闪的贵气巨兽,凌空飞腾,周身迸发星华光芒,以及美丽的眸子──
“它又化成一道光,咻地消失,不过它赐予我财富,让我生意兴隆,赚了一笔呢。”包子摊老板咭咭笑着。自从包子皮盖上貔貅模样的图案,卖出的数量比平时更多两倍不止呢,果然是神兽保佑。
“老伯老伯老伯它往哪方向去?”云遥紧张地问。
“我看见那光咻地往西北方大山山顶去了。”包子摊老板指向好远好远的翠绿青山。
“西北方的山……”
“小姑娘,怎么?你也想见神兽?”老板打趣地问。这当中又有好几人靠过来买热腾腾的貔貅包子,一个蒸笼很快见底。
“我不只想见它,我要带它回家。”云遥不觉得自己说了啥好笑的话,但老板与其他客人竟噗哧喷笑,每个人都当她是小疯子一般在打量她。
“哈哈哈哈……小姑娘,你真是爱说笑,你要带神兽回家?哈哈哈哈……”
“这辈子想见神兽都不知道上辈子得烧多少炷好香才能如愿以偿,她竟然夸口要带神兽回家耶!她以为貔貅是小狗小猫呀?”
“想发财想疯了吗?”
面对众人的取笑,云遥不动怒,她毋须向路人解释太多,亦不用跟谁争个口头胜负。对,她就是要带貔貅回荒城,将西京现在这般令人欣羡的蓬勃朝气带回荒城,貔貅若不肯,她就跪它求它鲁它缠它,用什么代价来换都可以,只要它愿意像现身西京一样,在荒城上空停留,不用太长,足以教城民看见便足够了。
“我们走吧。”云遥回首,对身后三人道。
走,往西北方的山里去。
找貔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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