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
天空蓝得不可思议,城民已经忘掉上回见着湛蓝苍穹是何年何月之事。
果然神兽大人一来,雪歇天开,祥兆是也!
一早,荒城笼罩在喜悦欢愉的氛围中,那样水蓝澄澈的天色,起码确定今日荒城不会下雪,众人用完膳便脸上挂满微笑,收拾积雪家园。
云遥领着金貔,除了府门,开始“游街示众”,城民皆能近距离看见大驾光临荒城的美丽神兽。
金貔以人形出现,姿容俊逸无俦,柔软飞扬的金发衬托白皙高洁的面容,道骨仙风,绰约超群,每走一步,身后荧光如星灿亮,此景只应天上有,人间哪能几回见?
神兽貔貅,不像途经西京那般匆匆路过,昙花一现,而是散步似地逛着荒城街道,陪伴云遥在每户人家前头停下脚步,虽鲜少开口,却也未曾面露不悦,他淡淡的神情,像座纯金雕像,美得不似凡人——他确实亦非寻常凡夫俗子——云遥开心的与城民谈天,关心城民这些日子没见的近况,他挺直伫立,目光没从她身上挪走过。
金貔逐渐习惯被人双手合十诚心膜拜,那似乎也是他唯一的功用,反正荒城人需要神兽加持,他们跪拜他,求的只是心安罢了。如云遥所言,荒城人并不贪心,不会跪在他面前要求大富大贵,最多只是希冀荒城风调雨顺,城泰民安。
云遥与每个人看起来都相处融洽,无论男女老幼皆能与她聊上好半天,她抱抱小娃儿,逗逗小毛头,为老人家捶捶肩,连别人家养的牲畜看来亦与她无比相熟,他已经数不出来一路上她搂抱了几只雪犬,几头雪绵……
她轻笑,蹲低身,与一名重听的八旬老妇用力“吼”话,问着老妇吃饱了没。
荒城难得一见的艳阳青天,连阳光都不烫人,照得她好亮眼迷人。他咬过无数珍宝,却不觉得有哪一个胜过此时的她,她笑容灿烂,眸光温柔,连粉唇也弯得特别特别好看,她说了什么,逗得白发老妇露出掉光牙的粉红牙龈在笑,云遥朝他招招手,他靠过去,只见老妇欲起身向他合掌弯腰,云遥阻止她,一边拉着金貔学她蹲下,让老人家得以坐在矮凳上,向神兽祈福……
金貔只看见老妇蠕着唇,含糊说话,内容十字有九字没能听懂,能理解的是云遥,在一旁帮他回道:
“会的会的,荒城一定会越来越好,婆婆也要身体健康呐。”边说,还用眼神希望他点点头,辅助她的说词。
金貔难以拒绝她的目光,她的恳求,以及,她细腻无比的温柔心思。
他,轻轻颌首。
老妇眸里有泪光,双手合十喃语。
两人暂别了老妇,云遥正要带他往另一处走去,金貔突地伸手,交扣她的柔荑,握着便不放开。
“金貔?”她仰头看他,“你累了是不是?要不要回去休息?”
“我不是累。”
“那……为什么突然拉我?”她仍一头雾水。
“我不知道。”他握得更紧一些。
他讨厌她用这双软软小手摸遍所有人畜,却忽略他。
云遥打量两人交握成结的双手,倏忽了然。“你……只是想牵手?”
他似乎哼了一声,没否认。
“可是这样有损神兽威名耶。”尤其是当她晃起手臂,两人瞬间沦为五岁小青梅蠢竹马,手牵手一块追逐草原间,模样说有多可笑就有多可笑。他是神兽耶,至少,要给城民看见的神兽貔貅应该是威风八面,若大伙见到大手牵小手的温馨景象,总有些不伦不类吧……
再说,全城人察觉她与他的行为举止,将被误会呐。
“神兽有何威名?”身为世人口中的神兽,他一点也不觉得貔貅是多独特的生物。
“有呀,貔貅给人感觉威武凶猛,虽是神兽,却又可远观无法亲近之,不像凤凰呀,麒麟呀,比较祥和温驯,大家多多少少对貔貅是又敬又惧,而你现在这样……”太可爱了吧?哪有威武,哪来凶猛,倒像一个不敢受人冷落,而硬要做些事儿来引起注意的……任性小娃。
“貔貅确实是凶悍兽类,冠上‘神’字,是因为我们对财气的敏锐,你们或许感觉稀奇,对貔貅而言,不过是寻找食物的本能。貔貅之中,有一些被招入天庭,为仙人所驱使,巡守仙界奇宝,他们有资格成为神兽,我从不觉得我是。”金貔不让她有机会从掌中脱离,比她大上许多的掌,轻而易举将她五指牢牢握紧。
情欲难抑的发情期已过,对她的渴望未曾减少,他还是想抱她,想亲她,怎么回事?他生了何种怪病吗?
“为什么你没被招入天庭?”能力不好?不懂谄媚仙人?
“我讨厌向人下跪。”什么仙呀佛的,硬是比神兽高上一阶,若在天庭,见人就得跪,何苦来哉?他当他的自在的兽,多好,爱醒就醒,想睡就睡,没有谁能命令他,他毋须向谁卑躬屈膝,即便他咬财能力算是貔貅之中的翘楚,更老是被某仙某神前来游说他为天庭效力,并提出许多利诱的好处,他都不为所动。
云遥不意外听到这种答案,这便是她认识的金貔,既自我,又从不委屈他自己去做些不喜欢的事。
有时,她真羡慕他的率性。
像此刻,他想握就握,管外人怎么想,不在意众人眼中的神兽应该高高在上,应该与凡人保持不可侵犯的距离。
好吧,他都如此随性了,她也抽不回手,便任他去牵吧,但他低下头想吻她就太过分啰……云遥心里默默祈祷千千万万别被她爹撞见,否则真难解释这般亲匿的行径,她爹太容易大惊小怪,万一逼问下去,问出更多细节,少不了又是一场麻烦战争。
金貔一定不知道,一男一女这样执手相牵所代表的涵义,他不懂掌与掌交握之间传递的软热情意,指节相扣,虽不似身躯缠绵时来得深入接触,肌肤碰到的部分更是只有大手加小手,可对云遥而言,他握着她,她回握他,再简单不过的举动,却是爱侣间毋须交谈的甜美情话。。
他们沿着草原走,遇到城民便停下来,接受城民对金貔投以满满祈望的欣慰眼光,他听见他们在心里说:神兽来了……神兽愿意来荒城,还停留几天,这定是天赐神迹,保佑荒城——
人类真是……很会自我安慰的一种乐观动物。
明明没看见财宝,明明没立刻致富发大财,明明荒城没从寒雪劣城变成繁华大镇,每个城民的眼底不见半分沮丧,反倒一副更有干劲的打拼样。
一整早,金貔和云遥走完了不算大的荒城,她带他回城用膳,与早膳时情形一样,他每咬下一口由他怀里掏出的小金块,周遭就传来一阵惊呼:“那一块少说值一百只雪绵吧?!”、“好贵的一顿饭……”、“他他他他又吃第二块!”,细细碎碎的耳语,连云遥也听得清清楚楚,最讨厌的是她爹亲,同桌吃饭,劈头便问:
“听说貔貅只吃不拉,真的假的?听说貔貅没有屁眼,真的假的?”
要不是她在桌下抬脚猛踢,阻止他,不知她爹还会问出多失礼的话。
虽然……她自个儿也很想问啦。
吃完午膳,云遥赶金貔去午歇小睡,一天只要在城民面前露脸一回便够,他今早表现太好,毫无怨言,脸上更未见任何不耐,她本担心他大老爷会走没几步便嫌烦,会耍起脾性,会板着脸吓人……结果证明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辛苦他了,陪她一路闲逛,听她与城民说着他不懂的芝麻小事,耐心让城民又拜又求。
他拉她上炕,要她一块睡,她又不是不要命了,夜里还能与他偷来暗去不被发现,光天化日之下,随时都会发生意外,不行不行不行,说什么也不行。
她拒绝他时,他脸上的失望,真教人于心何忍,最后,她只能答应哼几首曲儿,直至他入睡才准离开炕床。
云遥轻轻抚梳他的金软长发,凝觑他沉睡的安稳容颜良久。被他的睡脸吸去目光已非一次两次而已,每回带给她的震撼仍是好大,他真漂亮,美得教她屏息,眷恋油然而生,如此精雕细琢的圣洁神兽呐……
云遥蹑足下炕,忍住想在他薄唇上烙下亲吻的冲动,离开了房,她轻手掩上房门,身后突地教人一拍。
“霓姐?”云遥回身,小小吓到。
“神兽大人睡了?”云霓笑着仿效妹妹压低嗓音的说话方式。
云遥点头,比画一个“我们去那边聊”的手势,不想吵醒金貔。
姊妹俩步下城阶,小走一段路到达楼阁外亭,这里就算是扬声大笑,也不会传入金貔的房。
“霓姐,你跟我一样喊他金貔就好,他不喜欢人家叫他神兽大人。”云遥跳到外亭石栅上,一屁股坐定。
“我们没像你与他一样熟稔,那般唤他不妥,他是我们荒城的贵客,恐怕几百年来也难得一见的神兽,自然不该失礼。”云霓偎着亭柱靠站,两姊妹一恬雅一活泼,光从姿态上就能看出。云霓纤手托在云遥臂膀上,笑道:“遥妹,我真没想到,你能求回貔貅,本以为你不过去外头碰碰钉子便会乖乖的死心回来,不再相信神话故事,怎知,你让我们亲眼见到奇迹。”
“嘿嘿……我也觉得自己运气真不错,能遇上金貔。”此刻回想起来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虽然在荒山野岭里迷路许久,不知摔了多少回,滑了多少次,美净还倒霉地跌断腿,现在不知情况如何了……
金貔所住之处,是以法术掩藏起来的,一般人不可能踏进他的地盘,她那时追着金光,根本没注意到自己跑多远,攀着多少根藤在爬,爆发多少力道跳过石岩,竟被她给跨进金貔的世界里,多像一场梦,迄今还有好不真实的感觉。
梦吗?
说不定真的是梦而已,有朝一日总得清醒……在金貔开口要她离开之时。
“那时和北海他们在山里瞎找,我心中完全没有信心能找到貔貅,就算找着了,也不确定他愿不愿意答应我的要求,我的脑子里模拟好多劝说貔貅来荒城的话,可是当金貔突然出现在我眼前时,我什么都想不起来,全被他金光闪闪的美丽给震傻了。深夜山林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他一身金灿更耀眼千百倍,我真的是呆住,眼圆嘴开的模样一定蠢极了,我这辈子从没看过那么漂亮的景象,他沐浴在光芒之下,侧首觑人,眸子时澄亮的金色……”云遥回想甫见金貔的情景,不由发噱微笑,陷入回忆之中。
那时,她惊艳于金貔的独特外貌,但更可爱是他填满困惑,望着她的无辜神情,有着兽的单纯好奇,最有趣则是当她提出要为他“刷毛”利诱他,他心动无比,很想很想很想用力点头的模样,莞尔间,多像个孩子。
云遥咧嘴大笑,陈述着开怀不已的事儿。
“你一定无法想象,他听见我要帮他刷毛,他连眉毛都在飞舞,嘴上虽没说,那期待的光芒,镶在脸上闪闪发亮,然后他好温驯地任由我为他抹满泡泡,替他洗洗搓搓……”
“瞧你一说起神兽大人就眉飞色舞,遥妹,你与神兽大人是不是……”云霓笑眯的眸,充满了然。
“是不是……什么?”云遥迷糊地问。
“是不是有些什么?”
“什么有些什么?”云遥复诵,却沦为绕口令。
“感情呀。”云遥直接点明。
“……我……我和金貔?”云遥结巴。
感情,她对金貔当然是有的,但金貔……没有。
“姑且先不说你,今早好多人瞧见你与他手牵手在街上逛,连回城里手都没放开,那一幕我也看到了,你们像极一对热恋中的爱侣。”
热恋?爱侣?
“霓、霓姐你误会啦!”云遥连忙摇手又摇头,“我们不是爱侣,不是那样的关系……我们只是……”爱与被爱的关系。
她爱他,他也要她爱他。
他不爱她,亦毋须强迫自己爱她。
这样,哪算是爱侣?充其量是单方面的爱情。
“是误会吗?可我看神兽大人望着你的眼神,根本舍不得从你身上挪开,那明明是情有独钟的——”
“霓姐,真的不是。他是貔貅,我是人,他不会喜欢我,有些举动,我们人类以为有些什么,但对貔貅而言,却不代表任何意义……”云遥脸上巧笑消失,添了几分惆怅,她很想将其藏起来,别被姐姐看见,省得姐姐担心及反对,所以,她迅速又堆满笑容,道:“他是受我所托,来帮我们荒城,只有几天而已,之后他便会离开,到那时……”
到那时,不知道金貔是会要她留在这里,别再随他回去,抑或他希望她用一辈子的时间,继续两人间的交易……
他提都没提,她更是不敢主动问,害怕他的答案。
云霓不觉得自己看走眼,她是个有未婚夫的人,从情人眼中见过与金貔一模一样的温柔凝视,一个人的双眼最无法骗人,爱可以用嘴巴来说,却不能诚实从眼神里传递出欺瞒,那种不由自主的目光追随,那种身处人群中仍只寻找着某人存在的专注,变成本能,佯装不来。
金貔牵着妹妹云遥的手,五指紧扣,独占意味浓厚,就连并坐用膳时候,他依旧看着云遥——他只看着云遥,视其余旁人如无物。
妹妹云遥显而易见的感情,谁都能瞧明白,自然不用多加追问,这小丫头,开始懂情识爱,被北海暗恋如此多年都没开窍的她,这一回,正在品尝爱情的滋味。云霓认为这是件好事,只是为何妹妹脸上充满五味杂陈的情绪,而不单纯是浸淫于爱恋中的幸福快乐?
“他为何会答应要来荒城?你怎么求他的?你允了他什么条件?”
“呃……”一说谎就结结巴巴,云遥“呃”了好半晌,才努力挤出答案:“他、他是神兽,所以很慈悲,无无无无条件答答答应我……”
云霓美眸微眯,看得云遥冷汗涔涔。
“你是不是答应什么难以启齿之事?”云霓嗓儿轻细,不愠不怒,像个慈母。
“……没、没、没有呀。”
“我想,我应该去请教神兽大人。”说完,云霓就要沿着方才走来的路径回头去。她已经完完全全可以肯定,为了带金貔回荒城,云遥付出某些代价。
“霓霓霓霓姊——”云遥拉住她,不让她去,哀哀求着。
“那你说。”慈母口吻转为严厉夜叉。
“就……帮他刷刷毛嘛,留在他身边陪陪他……”云遥越说越小声,还有更多的真相连含糊吐出都不敢。
“只有这样?”云霓打量她。
“如果可能的话……要刷一辈子。”这句话,倒有八成吐实。若金貔仍要她留下,她便有一辈子的时间为他梳理金色长毛,她在心里,渴望着这个“可能”。
“你用一辈子去换神兽大人来荒城短短几天?你好傻……”云霓心疼极了,这个妹妹做起事来,就和她们的爹亲一样,不顾后果。
“不会,我觉得很值得。”云遥毫无虚伪地回道。
能遇见金貔,多好呀!
有机会爱上金貔,多好呀!
她一点都不后悔,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傻,一点都没感到自己吃了亏。
这场际遇是丰富的,她碰上了爱情,知道爱一个人是怎生的甜酸滋味,她笨拙且青涩,用她从爹娘身上揣摩而来的一招半式,爱着他,在她心中,这不是一场交易,她付出的爱情,全是心甘情愿,全是难以自拔。
“你爱他,是吧?”云霓虽是提问,口吻却很笃定。
云遥这回没结巴否认,缓缓点头。
云霓怜惜地握握她的手,“遥妹,相信霓姐,神兽大人他对你并非如你所言的‘没有关系’,他的动作,他的眼神……都是一个处于爱恋中的男人。我是不清楚人与貔貅有何差别,就我双眼看见,便是一个拥有独特金发的‘人’,跟在我小妹身畔,生怕我小妹跑掉,生怕我小妹忘掉他在旁边。一块用膳时,你应该看看他那副嘴里吃的不是金块而是你的模样,反倒你还会不时替娘夹夹菜,陪爹抬杠,没有他目光胶着,没有他专心凝注……你这个驽钝的小丫头,稍稍注意去看,你会明白霓姐的意思。”
金貔他……
会吗?可能吗?霓姐看错了吧?
金貔只是因为全荒城里仅认识她一人,才会如此……依赖她?
依赖?
神兽心里没有这两个字,只有别人依赖他,他不曾依赖过谁。
他会专注地看着她,是因为……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
“不过……我很怀疑你看得懂,就连北海暗恋你长达数年,用了与金貔相似的眼神望着你,你八成不知道吧?”所以骂她驽钝绝对有道理。
“咦?”云遥又被云霓补上的这句话吓到。她木讷发傻,圆圆大眼眨两下,神情尴尬。“霓姐你是说……北海他喜欢我?”
“你不知道?”北海看到她的反应,一定很难过,爱上迟钝型的小笨蛋,算他不长眼。
“我不知道……我以为大家都是好哥儿们呀……我甚至以为他喜欢的是棠棠。”王老伯家的小闺女,身长七尺强壮有力,常和北海一块骑马拼输赢。
可怜的北海,一颗心惨遭践踏。
提到北海,云遥又是一声低叹。
“北海此时还在山里找我吧……我该怎么办?我想让他知道我很平安,我没有在深山里失去踪迹,叫他别再慌乱寻我,尽快下山与北洋、美净会合,三人一块回来荒城,不要担心我……”偏偏她完全无法与北海联络,心里着实烦忧。
“凭神兽大人的本领,要在一座山里找到北海,不是难事吧?”与其焦急挂心,何不求助于金貔?
“问题是……他不要呀,每回提到下山找北海,他就生气,我向他保证我找到北海就马上回去,他也不肯,我不懂他为何这么讨厌北海。”云遥一脸苦恼却找不出解答。
云霓一听便明白了。
金貔不是讨厌北海,而是讨厌云遥身边出现的雄性人类。
谁说人类与貔貅不同?
谁说人类有的情感,貔貅没有?
谁说人类以为有些什么的举动,对貔貅而言,不代表任何意义?
就她来看,貔貅与人类一模一样。
一样想独占。
一样有私心。
一样挨不住心上人提出恳求,而愿意千里迢迢来到荒芜之城。
一样的……
会吃醋。
接连数日的晴郎好天气,勤奋认真的荒城城民趁机修补屋舍及羊栅,堆积粮草,晾晒可以久藏的肉修和硬馍饼,丝毫未因风清气爽而懈怠偷懒。
金貔停留的时间仅到今天为止,他比原先预定多待了两日,陪伴云遥走遍城内每处角落,全城的百姓他几乎都见过。有些热情点的城民见他与云遥一块出现,猛塞给他们好多食物,有些则邀他们一块吃顿便饭,有些送给他们暖和的雪绵毛织物,盛情热络,教他相当不习惯,却并不讨厌,因为他们的笑颜感染了云遥,她笑得比他们更灿烂开怀。
他喜欢看她笑。
她在她自己的家乡好快乐,他怕这份快乐,会让她决定留在这里不走。
他不想再多留,也不想她总是四下无人时,才敢偷偷摸摸抱他。
所以他要走,回到他自己的貔貅窝,回去后,他才会觉得她是完全属于他。
大批城民放下工作,特来恭送神兽离开,他这辈子……没被如此多人同时下跪磕头,送他一路好走。
他站在那里,迟迟没有咻一声变不见,俯身跪地的众人脚都发酸了,荒城的风,吹拂耀眼金发及他一身衣袖,他仍是一动不动。
因为某一只家伙站错了位置。
某只家伙没有站在他身边,等着跟他一块回去,而是藏于她爹娘背后,双手绞袖,目光游移不看他。
这是什么意思?
她不跟他走?
她要留在爹娘身边?
她把他利用完,就准备赶他回家去?
金貔不悦地眯眸,用凛冽目光要瞪得她摸摸鼻子乖乖踱回他怀里。
她没有,臻首压低低,躲在双亲身后,像只见着猫的耗子。
他几乎快瞪穿她,她不用抬头也能感受到灼热的注目。
他没有开口要她一起走,所以她不敢自作主张,大喇喇往他身旁站,怕遭他冷言驱赶,说着他不需要她陪他回去。缩藏于爹娘身后,如果他转身飞腾离去,独留她在这里,她也不至于太难堪,还能在众人瞧不见的角落偷偷抹泪。
“走。”
巨大影子笼罩云遥,早已听惯的嗓音,以及伸到她面前,那只泛有淡淡金色荧光的大掌。
她猛地抬头,看见金貔,她带着愕然,被他从爹娘身后拉出来。
“金、金貔,你……”
仍要她陪他回去?
而不是觉得她很累赘,想快快摆脱掉她?
他还……希望她继续爱他?
“回去了。”他只这么说,却教云遥逐渐红了眼眶。
“我……我没有收拾包袱……”没有把握他要带她走,所以她两手空空。
“快去。”他放开她,任由她破涕为笑,眼红红鼻红红的模样无比可爱,三步并两步飞奔回房,胡乱塞些换洗衣物、食物等等,心急着要快快回来。
等待云遥的这段时间里,云汉雨脸超臭,一点都不苟同女儿为何得跟这个男人回去,他同时亦不满女儿急乎乎打包行李,当着爹亲面前要跟男人跑。若不是云霓几天前将云遥与金貔的不平等条件交换——她允诺为金貔刷毛刷一辈子,金貔答应到荒城逛几天——告诉他,他现在不可能吞忍下这口怨气,任凭金貔视人家闺女的双亲如无物,说要打包带走就带走!
倒是云夫人不改其优雅婉约,笑容浅浅温煦,款步来到金貔面前,金貔的目光落在云遥跑走的方向,等待她待会儿再从那里喜悦地奔来,奔回他身边。
“我家遥儿性子鲁莽,还请神兽大人多多海涵及照顾。”云夫人的声音,唤回金貔瞟远的注视,他不擅应对,并未立刻回答“放心,我会”之类的保证,云夫人慈霭一笑,不以为意,又道:
“遥儿看似大而化之,实际上心思细腻温柔,充满体贴他人的善良。虽然乍看下觉得她行事冲动,可她不是任性妄为的孩子,若她有得罪神兽大人之处,希望神兽大人宽容,费些功夫去理解她做的事,说的话,别急着责备她……呀,当然也不能太宠她,她会得意忘形的。”
云夫人彷佛要嫁女儿一样,担心夫家那方嫌弃自个儿爱女的种种缺点,所以事先为女儿说些好话,期盼夫家真心疼爱她。
她接下来还说了不少云遥的喜好,兴趣,怪癖——云遥爱吃羊奶泡馍,爱喝温暖身体的羊奶酒,喝完酒后会爱说话、爱唱歌、爱大笑,最见不得别人流眼泪,听见悲伤或感人的故事,哭得比谁更大声,眼泪落得比谁都凶,以及云遥好动活泼,喜欢沐浴在阳光下,有空陪她出去走走……
“神兽大人不食五谷杂粮,但千万别忘掉遥儿与您不同,她需要吃些食物,一些鱼肉蔬果米麦等等。”这回云遥回来,像饿死鬼投胎似的,一天可以连吃六顿,她追问之下才听云遥说:这段时日里,她只吃果子止饥,所以云夫人特别提醒金貔,人类不是只靠几颗果子就能活下来。
关于这点,金貔认真地记下。
他确实忽略了云遥与他的差异,他以为人类吃果子,而且吃得不多,加上云遥亦未向他提出要求,他便认为那样的食物对她已经足够,此次回荒城一趟才知道,她食量有多大,荤素皆吃,来者不拒,以及——吃相多可爱。
“我知道。”这一回,金貔不只颌首,还出声回答云夫人。
原来,他害她饿了这么多天……
“不麻烦的话,请多带她回来看看爹娘,也让为人父母的我们能放心她的近况。”最后,是身为娘亲的一些些私心,毕竟女儿接下来要去的地方,不是他们骑马赶路几天便能抵达之处,更不是女儿受了委屈,包袱一拎就可以奔回娘家寻求安慰的隔壁城镇。
哒哒奔跑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云遥提着两个不算小的包袱回来了,白咧咧的齿,随着笑颜飞扬,露出粉嫩唇间招摇,虽然看得出来刚刚哭过,仍无损笑容灿烂。她一点也不知羞,没像寻常姑娘佯装矜持,扭扭捏捏露出娇态,一副急着要跟金貔跑的模样,引来城民笑觑。
“我好了!”她在金貔面前站定,双颊粉扑扑的,鬓边还有汗水,足见她收行李收得多慌乱紧张,怕他等得不耐烦,抛下她先走。
“遥儿。”云夫人将爱女唤来,细细叮嘱:“别给神兽大人添麻烦,你不再是孩子了,成熟懂事些,明白不?”
“明白!”云遥想当然耳一定得这么回答,否则定会被娘亲叫到一旁,再数落好久好久。
“也要记得收敛毛毛躁躁的脾气,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要乖一点。”云夫人虽然仍有许多话想说,末了,只能爱怜地摸摸女儿柔软的芙颜,再抱一抱她。
“娘,我知道,我会乖的。我过几天再回来看你们。”最后一句小小声的,是母女间的小秘密,至于这个秘密该如何拜托金貔点头但应,还需要努力看看。
“才刚说别给神兽大人添麻烦,你马上就忘了。”云夫人假嗔睨她,不一会儿又哧地与云遥笑成一片。不好让金貔久候,母女俩体己话只能说到这儿便打住,云遥坐上恢复兽形的金貔背部,紧紧抱牢他,向众人挥手道别。
金貔凌空飞起时,留下一句话:
“雪,再过五日便会飘降,做好准备。”那时,他的法术便会失效,阴晴雨雪,皆非貔貅所能操控,他仅能暂时影响降雪与否,无法长久。
众人目送他们离开,云汉雨向爱妻抱怨:
“你干嘛一副送女儿出嫁的样子?向那只貔貅交待这么多,是要把女儿拱手让他吗?”
“我是呀。”她确实是抱着嫁女儿的心情,送遥儿与金貔离去。
细心的娘亲,察觉到驽钝爹亲所没发现的事儿,女儿家的芳心蜜事明显可见,连人带心全给了金貔,哪还能留得住?
女儿大了,总有一日会离开父母身边,与心爱之人共组家庭,只是女儿挑选的对象,嗯……有些另类,但女儿爱上了,爹娘又能如何呢?
若金貔对女儿无意,做娘的说什么也会留下女儿,即便惨遭毁约报复亦决不让步,偏偏金貔待女儿同样是有心的,她除了支持女儿,别无他法。
所以,她请求金貔善待云遥,怜惜她,宠爱她。
所以,她叮咛云遥,学习一个妻子该有的本分,视金貔为夫,温顺贤惠。
“没为女儿准备嫁妆,算啥出嫁?!”他才不承认,哼。他真的没办法接受女儿这么早就跟男人跑呀呀呀——他的心肝小宝贝,为荒城答应了不平等交易,傻丫头,笨女孩,牺牲这么大,呜呜呜。
可是看见城民因神兽降临而个个精神抖擞,容光焕发,他又为这个傻女儿好骄傲——但,女儿因此得帮神兽刷毛一辈子,太、太、太惨痛的代价,他只能捶胸顿足,却无法叫女儿毁约,就怕神兽一发疯起来,做出灭城之事。
他的宝贝,他的爱女,他的遥儿呀……
偏偏女儿临行前小脸灿烂,伸手道再见,一点都不懂他这个爹的伤心欲绝。
“嫁妆会被神兽大人吃掉,准不准备有何差别?”为女儿备妥的传家金饰及翠玉手环,正好是金貔最爱的食物,说不定才刚送出去,他就在半路上将嫁妆当零嘴啃得半点不剩。
“呃……也是……”云汉雨没想到这一点。
天际那道划过的金芒,越发渺远,阳光辉映下,轻缓落下的粉末星屑,闪着独特而美丽的煌璨,随着身影走远,消失于荒城的天蓝色苍穹。
任凭谁都没有想到。
今日一别,竟是死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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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貔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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