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孟蝶哭累了,泪珠仍悬在眼睫上,像个孩子般趴卧在沙滩上时,巴日以最快的速度奔向碧玉宫。
「你确定要这么做?」
巴日点头。
「我得告诉你,带走她魂魄时的梦中梦是关键,咒术一解,她只会记得这最后一次的梦境,也就是说,你现在带走她,她模样虽然没变,但……」单凤楼看着被狠心地遗弃在垃圾堆中的小女婴,叹气。
「动手吧。」这也许是最好的办法了。
「好吧。」单凤楼玉扇抵唇,闭眼低喃,须臾,四周景物快速转动,他们周围出现一个圆形咒阵,咒阵上的符文激射出刺眼白光,女婴魂魄缓缓飘离。
而这一回,巴日能够紧紧抓住她了!他激动地握住孟蝶的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不再放开了,哪怕生离和死别,他也绝不放手!
猛地,巴日睁开眼,烛光映入眼帘,单鹰帆维持着他们进入梦境前的模样,搓着下巴来回看着盘坐的他与单凤楼。
「不是要进孟姑娘梦里吗?」他伸出手,在巴日面前晃了晃,「睡不着?要不要我揍你一拳?」
巴日拧起眉,没有理会单鹰帆,而是冲向正坐在床榻上四下张望,大眼里写满惊异与好奇的孟蝶。
单鹰帆瞠大眼,看向不知何时醒来的孟蝶,再转头一看,发现单凤楼站在他身后,「怎么了?」不是才说到要来趟梦境之旅?现在是怎地?
「我们去了多久?」
单鹰帆怪叫,「这样就结束了?你们才坐下来而已啊!」他还没想到是不是该趁机把这女人拖到地牢里摆个阵法困住她,免得一天到晚跟他讨钱哩!
单凤楼一脸兴味昂然地以玉扇点了点下巴,「挺不错的,本侯偷了好几夜的好眠呢!」她伸了伸懒腰,然后才似笑非笑地看向抱着孟蝶激动不能自已的巴日,「好好把握今日,武皇陛下,正式解咒就在孟姑娘下次入睡之时,到时她就真的完全不记得你了。」大概吧,哈哈哈……从头到尾根本都在看戏的单凤楼转身,决定趁花好月圆之夜喝酒作乐去。
「欸,你要去喝酒吗?我想你非常需要酒伴,一个人喝酒多无趣……」单鹰帆兴匆匆地跟了出去。
孟蝶看着抱住她的巴日,歪着头,脸上只有好奇。巴日的模样有些狼狈,胡碴满脸,双眼泛红,只怕在陌生人眼里,是可怕的。
但小家伙仍是笑咪咪地,有些好玩地伸手摸了摸他的下巴,接着被那扎手的触感逗得呵呵笑。
巴日强自咽下喉咙紧窒的痛楚,将她的气息深深吸进肺叶里,压下那股几乎要冲破界限的哽咽与悲伤,他努力牵起一个温柔的笑,拍了拍她的头,拿出床头的木梳替她梳亮一头白发。
小家伙发现新玩具了!她大眼追逐着木梳,盈满期待,巴日笑着将木梳放到她手上,她像得到宝物般双手捧着,又拿到月光下仔细审视,最后宝贝地收在怀里,小手拍了拍胸前,确定它安全地收好了。
他从来不曾这么深刻地体会到,原来能够拥抱,能够亲自逗她笑,是那么的美好。
不记得就不记得,他只想给她一个能安然入梦、幸福踏实的未来。
聋哑信使捎来尘硝,卓洛布赫的十二名铁骑当中有人知道他没死,已经集结起部分炎武战士,只等武皇现身,他们将一雪前耻。
但往来大陆与东海的商旅也证实了炎武国境内的天灾连连,他的国家已经没有多少余力可以打仗。
巴日默默地,将那封信烧毁,纸灰洒进大海里。
历史不见得站在公理这一边,暴君也有可能被歌颂成功盖千古的大帝。至少他在孟蝶的梦境中明白了人间有一股巨大的洪流,无论淹没多少是非功过,终将会朝着对天下苍生最有利的方向前进。
「咦?」坐在码头上将脚丫子垂在海面上晃呀晃的孟蝶,好奇地想去捞那些纸灰。
巴日蹲下身,笑着把跟小贩买来的糖葫芦捻起一颗放到她嘴边,他怕她串着吃会噎到——现在的孟蝶除了外表,就跟个孩子差不多。
看到糖葫芦,她眼睛就亮了,也不再去管海面上的纸灰,开心地张口吃掉糖葫芦。
「别吃太快,还有很多。」巴日牵起她的手,「我们去别的地方逛逛,好吗?那里有卖风车,你想要风车吗?」
「好!」孟蝶像小女孩一般雀跃。
而坐在面海的窗台上喝茶的单凤楼,将一切看在眼里。
「你真的要提他的人头去和司徒烁邀功?」不请自来的单鹰帆摸走桌上花生米丢进嘴里,以着只有他俩听得懂的东海王族方言道。
单凤楼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一颗老百姓的人头,有什么价值?」
「等他团结炎武所有部落,就不是普通老百姓了。能做到这点的,他可是北境第一人,难怪司徒烁忌惮他。」
「能够与意愿,是两回事。」
「这次真的连江山都不要了?」
「江山算什么?写了谁的名字?就有些傻子作着千秋万世的大头梦,还当自己多了不起,百年后不过就是你们这类人的最爱——扒光寿衣时顺便吐两口口水,还说不准谁更缺德呢。」
「咳!我不挖死人骨头很久了。」单鹰帆一脸尴尬。
「那炎武国的龙脉被毁又怎么说?」
「怎么扯到这来……」
「风水是阴阳术的一种,水脉毁坏,原本丰饶的大地成了荒野,原本平安富庶的城镇闹起了水荒,要说这场战争最后结局的帮凶与刽子手,你我之罪可不下于司徒烁……」
单鹰帆没反驳,闷闷地拿了酒瓶仰头灌了起来。
「就快结束了。」单凤楼看着码头边手牵手逛市集的巴日与孟蝶,「让该休息的人去休息,好好过下半辈子吧,就留那些贪得无厌的恶鬼继续去斗个你死我活,真正的无间地狱里的位置早就留好了,一个也跑不掉……」
「这最后一场解咒仪式,只能由你陪着她。」单凤楼说道,「自古以来没人解过无间罪咒,所以也没有成功的前例,成败就看今夜。」
「什么意思?」巴日拧起眉,他一直以为单凤楼有绝对的把握,想不到却是这样的答案,他手臂青筋浮突,眼神肃杀。
单凤楼讪讪笑着,「世事无绝对,你凶我也没用。我到前头去施法,这里留给你们。」这回,她闪得飞快。
巴日只能回到床边抱着玩了一天困极了的孟蝶,她打着呵欠,憨笑着往他怀里窝,手里紧紧抓着今天买的纸风车和她的梳子。
如果解咒失败了怎么办?巴日看着孟蝶像小雏鸟信任着成鸟般依赖着他,开始恐惧她再次坠入孤独梦境,到时她一个人该怎么办?
孟蝶揉着眼睛,一脸无辜好奇地看着巴日泛红的眼眶。
「困。」她想躺下来睡觉了,巴日不睡吗?
巴日只能勉强自己微笑,抱着她躺下,像过去他们在北国的湖畔那样,让她枕着他的胸膛。小家伙开心地往他身上蹭了蹭,他安抚地拍着她背脊,轻轻地,唱起她和他都熟悉的歌谣——
「太阳落下了,连马儿都闭上眼睛,但是不要害怕,你是睡在我心里;天空老去了,连草原也渐渐干枯,但是不要绝望,你正睡在我心里……」
他反复地唱,哪怕最后,她沉沉地睡去,而他无法成眠,只能将脸埋在她发间,默默淌下泪来,但仍是没停地唱着。
你正睡在我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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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国王后 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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