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真是个善良之人。”司徒容若单凭她表情的变化,便得以窥见她内心的起伏,“一番解析,便化解了胸中戾气,有如此宽广情怀,还愁不能掳获殿下的心吗?”
“我愿意等他,愿意拼尽一生博得他的怜爱。”庄涟漪垂眼,仍忍不住担忧,“只怕他先入为主……”
“或许周皇后与他的恩怨可以化解。”他出言提点。
“能吗?”她扬头,脸上掠过惊喜,“真的能吗?”
“荣嫔已经去世,周皇后的恨意也早该解了吧?况且,她的儿子令狐霄已为太子,她又一心想与齐帝恢复多年的夫妻之情,应该不会再诸多刁难殿下,说不定还想缓和关系。公主今早请安时,她刻意与公主攀亲,便是明证。至于殿下嘛……”
司徒容若顿了顿。
“如何?”庄涟漪催问。
“殿下与公主一般,应该是心地善良之人。容若这些年也托人打探过齐朝的近况,都说殿下有容人雅量,毕竟荣嫔与周皇后之间的恩怨,他不是当事人再恨也是有限的。若周皇后对他态度和软,日长月久,他未必会心念旧仇。听说他极孝顺,打小敬重齐帝,他也不想父皇为难吧?”
“先生托人打探过南齐近况?”不知为何,这一句特别落入她心坎里。
“呵,公主要嫁到齐朝,容若总该打探打探驸马人品如何,否则还真是不放心呢。”他慈爱地笑说。
胸中涌起一股暖流,她感激地望着他,霎时无语。
“至于周皇后和殿下能不能和解,恐怕还得靠公主聪慧周旋了。”他从容的分析,“若殿下对周皇后没那么记恨,自然也不会记恨与周皇后肖似之人。”
她懂了,完全懂了。
虽然这样的计策太过迂回漫长,可一旦成功,她和令狐南才有最圆满的未来。
这一刻,她懂得了阴谋与智谋的区别。
世事变化无常,那年在山林溪边,她不曾想到这个白衣不羁的男子,有朝一日会成为她的守护,为了她的幸福,全心全意替她谋划。
他大可不必理会她,甚至可以为了掩盖与诗妃的私情杀了她,但两年的相处,仿佛亲情的关系渗入彼此的骨髓,让她一步也不想离开他。
若说善良,他才是天底下最善良的人吧?
过了两日,庄涟漪寻了个习习凉风的天气,特备了精巧茶点,邀请周皇后到寝宫里小坐。
两人在凉亭里说着闲话,满庭芳香萦绕,周皇后看上去心情甚好,一边摇着团扇,一边浅笑盈盈。
“公主真是贴心,准备这样可口的点心。”周皇后夸赞。
“自臣媳入齐以来,承蒙母后诸多照顾。”庄涟漪柔顺的说,一边恭敬地斟茶,“臣媳也不知该怎么致谢,听说母后嗜甜,遂想起从狄国带来的两个厨子擅做甜食,所以请母后前来一尝。”
“说起来,你我婆媳是该多往来,”她忽然叹道:“不瞒你说,南为了他母妃的事,一直记恨本宫,本宫三番两次想与他和解都不得其门而入。如今你嫁过来,正好替本宫说和说和。”
既然周皇后主动开口,她自然也顺水推舟。
“殿下年轻不懂事,还请母后多加体谅。”庄涟漪忙道。“臣媳虽入齐不久,但也看得出殿下的孝顺,只要母后常到这里走动,殿下还能跟您生气不成?”
“有贤媳从中周旋,本宫就不愁了。”她举目跳了向远处,“南这孩子真是不懂事,新婚燕尔,怎能抛下你独自一人,快把他寻回来吧!”
“朝中杂事诸多,殿下也是在帮太子。他一会儿便回来了吧。”
果然,未过片刻,令狐南便出现,他领着几个贴身侍卫,匆匆回来。
“殿下——”庄涟漪步入亭阁,甜笑行礼。
“原来公主在此。抱歉,南有事赶着要办,此刻不能陪公主。”
“才回来,又到哪里去?”周皇后威严的声音响起,不满的目光扫过微怔的俊颜,“新婚燕尔,哪来这么多事?你父皇明明让你告假陪伴公主的,怎么这般不听话!”
令狐南驻足,单膝微屈,叠手垂眸道:“原来母后也在,恕儿臣无礼。只因今日是母妃祭日,儿臣赶着上香。”
“祭日?”庄涟漪吓了一跳,“母妃娘娘的祭日不是在冬天吗?难道涟漪记错了?”
“呵,你别听他的,”周皇后冷笑,“他每个月都要去祭拜他的母妃。如果皇上允许,他巴不得天天都是祭日!”
一股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涌,她焦急的道:“都是涟漪不好,只想着请母后过来赏花,顺道与殿下话家常,不料却没挑对时候。”
“花哪天赏都一样,”令狐南冷冷的说:“但错过了祭奠母妃的时辰,孩儿吃罪不起。”
“花期短暂,过了就谢了,怎会哪天赏都一样?”周皇后驳斥,“你见了本宫如见了仇人般,从不肯与本宫多说一句话,本宫已经纡尊降贵,前来这讨好于尔,你却不给半分颜面!”
“母后尊贵无比,孩儿怎敢不敬?”令狐南露出一丝浅淡笑意,“只是这寝宫是不祥之地,母后还是少踏足为好。难道母后忘了,当年我母妃便是死在这吗?”
“你……”周皇后脸色苍白,杏眼圆瞪,半晌无言。她指着他,颤巍巍的对庄涟漪道:“贤媳,你可听见了,不是本宫不疼爱二皇子,而是他推拒本宫!既然如此,从今而后,本宫不再踏进这里一步!”说完,欲拂袖而去。
庄涟漪连忙拦住她,温声安慰,“母后息怒,殿下思母心切,语气过重,望母后原谅!”
“若非伯皇上伤心,本宫岂肯如此委屈?”周皇后轻斥,毅然转身离去。
长袖一抽,愤然转身,一群宫人立刻尾随而上,浩浩荡荡的队伍消失在假山之后。
庄涟漪望着周皇后背影,一阵怅然。本来巧意讨好,期待能拉拢两人的关系,不料,局面似乎更糟了。
她回眸看向令狐南,只见他亦盯着自己,先前脸上维持的一丝冷笑荡然无存,俊颜涌现让她害怕的肃杀神情。
她记忆中的他,一向是翩翩君子,温润如玉,何曾有过如此狠恶的表情?一时间,看得她全身僵住。
“公主闲着无事?”徐久,他冷冷的声音打破沉默。
“无……事。”她不明其意,犹豫地回答。
“那就请公主随南走一趟,一同祭奠母妃。”
他开口邀请,是否已经把她当成自己的妻子?此刻庄涟漪说不出是喜是忧,只能怔怔地点头。
“还请殿下稍候片刻,涟漪准备鲜花素果……”
“不必了,”他马上驳回,以命令的语气道:“东西早已备妥,只要人到了就行。”
从小到大,就连父皇也不曾如此冷硬地跟她说话,如今,她却只能把不悦往肚里吞。
令狐南也不看她,提脚便走,直至幽深的阁宇。
庄涟漪才入宫几天,对这里并不熟悉,且因为两人新婚,宫中到处张灯结彩,偏偏这里却冷僻得很,还没入内,便感到一阵阴气迎面袭来,令她心中一颤。
令狐南推开沉重的木门,桌椅虽是旧物,室内却打扫得纤尘不染。纱帘中供着一方灵牌,想必是荣嫔的牌位。
庄涟漪连忙拈了香,在他的身畔跪下,诚心祝祷,祈盼荣嫔在天之灵,可以保佑他们夫妻和睦。
令狐南痴痴望着那香烟缭绕,沉默无语。
“公主——”他终于开口,一向清明的嗓音竟略带沙哑,“公主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殿下请讲。”
“请公主以后不要再让母后到寝宫里,母妃见了会不高兴的。”他虽面无表情,却让她感觉到他的不悦。
“殿下何必如此?母妃若见你与周皇后如此,九泉之下也会伤心的。”存在一丝和解的幻想,庄涟漪鼓足勇气的劝道。
“你凭什么这么说?”
他猛地横了她一眼,让她打了个寒颤。
“你认识我母妃吗?凭什么认为母妃九泉之不会不快?”
“涟漪只是觉得……殿下应有宽容之心。”他一句一句的咄咄逼问,使得她全身都在发抖,但仍劝慰。
“假如你知道——”他目光骤然变得幽黯,“我母妃并非死于意外,你还会劝我有宽容之心吗?”
“什么?”以为自己听错,好一会她才嗫嚅的问:“殿下,你在说什么?”
“那一年齐朝与北狄交战,父皇御驾亲征,我奉召随行。”他沉声回忆往事,“回来后,就发现母妃死在这间屋子里,说是染病暴毙,然而我们出京前,她还好好的……”
“或许……或许……”她想劝说,却找不出个理由解释。
“一进门,我看见母妃双眼圆睁,因为很晚才发现,尸身已经腐烂……”他十指紧握,竭尽全力压下滔天愤怒,“周皇后掌管后宫,想在母妃的饮食起居做手脚太容易了。”
她知道自己多言无益,毕竟没亲历过那悲惨的场面,怎能体会他当时的心情?
“你不必再多事,妄想我与周皇后能和睦相处。”他苦涩的笑,“这辈子,我母妃之死不解,我是不会亲近她的。”
“怪我多事了……”她斟酌着开口,“殿下放心,以后不会了。不过,涟漪有一句话要问,希望殿下坦诚回答。”
“你说。”
“殿下如此疏远涟漪,是因为我是狄国公主吗?”她不敢自行猜测,“因为当年两国交战,殿下随父出征,不能守护母妃……因此迁怒于涟漪吗?”
或者说,迁怒于所有狄国的人。
“公主多虑了,”他转开目光,“我不会埋怨无辜的人。”
“可是……”成亲几日,他一直不与她行房,她也不好意思开口提,但难道要她守一辈子活寡吗?
“近日国事繁忙,冷落了公主,”从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恶。“还请公主多给一点时间。”
“我等。我愿意等。”她热切地望着他,希望自己的真心可以在他冰冷的心湖掀起一丝涟漪。
然而,他只是漠然地杵在原地,不再给她半点回应。
生平第一次,庄涟漪觉得无可奈何,犹如置身在迷宫,找不到出路。
出了荣嫔故居,庄涟漪像游魂般,不知该往哪走,漫无目的默默前行。
从小到大,她认为天下没有做不成的事,只要付出努力与真心,总能得到一丝回报。然而这一刻,她的信念动摇了。
天道酬勤,人道酬诚。
她为了他,还不够勤奋,还不够真诚吗?
为何他这般铁石心肠,任凭她如何努力,他却无动于衷?
庄涟漪觉得心头无力,随意择了个石椅坐下,即使天空下起了骤雨,也洗不去心中的索然。
她感到冷,刺人的冷。虽然犹在夏末,却如冬天提前降临,冻得她全身发颤。
她抱住自己的双臂,缩成一团,衣袖被风吹得凌乱,就像朵风中快凋零的玉簪花。
“公主——公主——”
是谁在唤她?
一个修长的身影忽然立在她面前,为她挡去一片拂面的碎雨。
她抬眸,从晶莹的泪光里,看到司徒容若的脸上挂满关切与慰借,让她心头一暖,顾不得颜面,不由得抽泣起来。
“绿嫣说公主去了许久不见踪影,容若就知道公主一定是来这花园坐坐,出不了大事。”他微微一笑,声音温和悦耳。
她抿唇,张开双手,扑进他怀里,哭个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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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要休夫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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