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着也是白守,她醒来看到我,只怕会病得更重。”他涩笑地摇头,“明儿个我派马车来接你,你是北狄公主,最近棠州又不太平,不能出什么岔子。”
她还想再说什么,却见他已经站起来,迳自推开门,两人却同时一愣——司徒容若正站在门外。
是了,他应该会在这,方才令狐南进来的时候,他应该就看见了。不知方才那一番话,他是否也听见了?
“先生在此?”令狐南微怔片刻,便什么都明白了,“呵,对啊,公主怎么可能独自南下,自然是先生作陪了。”
司徒容若不发一言,只对着他微微躬身。
庄涟漪注意到司徒容若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苍白,与他的白衣相映,仿佛一抹影子,虚得好不真实。
别再把我忘了。
那天在车里,他一边吻着她,一边这样说。
方才,她与令狐南说话那般全神贯注,算不算把他给忘了?
庄涟漪心中一阵紧张,猛地发现,原来自己犯了一个大错。
琴声从他的房中传出,正如此刻的月光般冰冽,恍若述说着淡淡愁绪。
这首曲子她曾听过,那一年,那个黑衣人威胁她时,他曾用此曲濯尽对方的杀气。
事隔这么久,如今再次听到,却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平静依旧,却带着寒意,从前的琴音涓若春水,此刻却冷若冰泉。
庄涟漪知道他生气了。不同于从前,就算盛怒仍会理睬她,这一次,他居然可以一整夜不与她说话,自顾自的弹琴。
她忽然好怕,因为这不曾有过的恐惧,即便在去国怀乡之时,即便是被黑衣人威胁之时,她都不曾像此刻般颤栗。
“若——”她站定,怯怯地唤他,“你真的……不理我了?”
琴声忽停,他抚住微颤的弦,垂眉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是公主忘了容若。”他轻声回道。
“我错了——”她连忙扑上前去,伏在他的膝畔,撒娇道:“若,原谅我这一回,就这一回,好吗?”
“假如公主心里念着容若,为何要去毁坏太子殿下与杨三小姐的婚事?”
“我……”她该怎么解释?告诉他,只是一念之差吗?
“假如公主心里念着容若,就不会到了棠州之后,每日魂不守舍,我行我素,什么也不告诉容若。”
她无从狡辩,只能沉默。
的确,她最近一连串的反常他早已看在眼里,已经够忍耐了。
“公主想说什么?”他看她朱唇微启,却抢先一步道:“别说什么心魔作祟、一念之差,容若知道公主真正的心思。”
“你知道?”她胸中心儿狂跳。
“公主……还是在乎太子殿下的吧?”
他忽然笑了,笑得灿若繁花,却凄凉无比,给她一种触目惊心的刺痛。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庄涟漪猛地起身反驳,“如果我还念着他,为何要跟你……跟你……”喉间哽咽,一时说不下去。
他怎么可以怀疑她的真心?身体都交给他了,他还不相信她吗?
“也许连公主自己都不知道,”他语气依旧淡淡的,“其实无论何时何地,太子都是公主心中的首选,就如方才,如果太子殿下的语气中尚有半分转圜的余地,公主会对他死心吗?”
庄涟漪一怔,霎时无言以对。
他有一半说中了,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令狐南出现,就会干扰她的心神。
她执着地认为自己对令狐南的爱慕已经淡了,执着地说死灰不可复燃,但事到临头,她还是那般嫉妒。
假如真的心如死灰,她何必对杨元敏做这些无聊的事?既然做了,就说明那并非单纯的戏弄与报复。
司徒容若比她更了解自己,了解她的喜怒哀乐,了解她的心藏在何处……所以他才会如此生气。
“这首曲子,公主知道是什么吗?”他冷不防的问道。
“什么?”她意外话题的转变。
“这首《长河水》是荣嫔娘娘身前所做,”他十指摸索琴缘,“我无意中觅得曲谱,细细品学,发现荣嫔娘娘真是个心境澄澈的人,难怪齐帝如此爱她。那天晚上,我也是利用了这首旧曲,让齐帝心软。”
“你是说……”庄涟漪瞪大眼睛,“那个黑衣人是……齐帝?”
“难道你听不出他的嗓音?”司徒容若浅笑,“闻不见他身上的龙胆香?”
她摇头,对此毫无印象。
当时,她吓得全身僵直,哪里还顾得了这许多?
“齐帝会武功?”她喃喃自语。
“南齐帝族很少不会武功的,”他道:“不只齐帝,已废太子和现任太子,就连绛玉公主也会。”
她怔然,觉得不可思议。
“所以,要周皇后死的人,不是她情敌的儿子,而是她的丈夫。”司徒容若叹道:“齐帝在为心爱的女人复仇。”
她不敢相信,曾经见过帝后和谐的画面,晌午的阳光映耀在湖畔,他在垂钓,她在替他擦汗……为什么夫妻会走到这一步?
周皇后还立志要做姿德,假如知道自己是被丈夫毒害的,情何以堪?
又或者临终之际,周皇后已经全然明白,所以,她才会格外怀念那个送她栀子花的男子吧……
所有的悔恨与错误,终究不是她这个外人能够理解的。
“公主,你现下知道了,”司徒容若酸楚地看着她,“那个黑衣人不是太子殿下派去的,他待你没有那么狠心——”
“什么?”她这才意识到他话中有话。
“我说,你们,其实可以重新在一起。”他长叹一声,沉重的道出关键话语。
如同雷击般,她震惊地瞠目瞪他,久久不语。
“……若,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依我看,杨三小姐与太子殿下怕是难成了,”似看破一切,他推开窗楼,举目远跳夜空,“公主若肯再试一次,未必不能打动太子的心。”
“我若还想再跟他……那夜,何必去找你?”听出他想推离她,她顿觉泪水快要涌出,哽咽驳斥。
“公主该想想,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仍不为所动,淡淡反问。
“发生了什么?不就是你病了,不就是听说你要跟丞相千金订亲吗?”他怎么能这样揣测她的心?满腔委屈,快将她淹没。
“怕是也听说了棠州之事吧?”他的目光仍然停留在远空,就是不看她。
心中一滞,她这才忆起往事。
他说得没错,那天同样由万实良传来消息,说令狐南为了一个女子暂留棠州。
她当时满面微笑,并不在乎,只是随手翻着书。
当她紧张的时候,常常那样翻书,其实,什么也看不进去……
“可我并不在乎,绿嫣说,对比我听到你的消息,态度截然不同!她还说,我的心都偏了。”
对,绿嫣,她的证人,可以见证她全部的爱情——他还不信吗?
“不过是掩饰罢了。”他轻轻一句话就否决她自认的铁证。
庄涟漪怒不可遏,几乎想给他一巴掌。
掩饰?这就是他对她全部感情的评价?他以为她特意去看他、跟他那般……只是为了掩饰对令狐南的患得患失?
他都忘了,她天天偷望他的相思之苦了吗?他怎么可以全盘否定?教她情何以堪?
万分情衷,竟付诸东流水……
“公主与容若一般,越是喜欢的人,越是藏在心里,”他忽然回眸,眼角似乎有水光闪烁,“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迈出那一步。”
所以他认为令狐南才是她藏在心里的那个人?他认为,她主动向他投怀送抱,不是出自真心?
“我不管……”嘴上说不过他,她抽泣,“已经这样了,你要对我负责……”
这已经是她的极限。用威逼的方式,只为了不想失去他。
“公主何必在意所谓的贞操?”他却扬起涩笑,“说起来,容若也早就不是清白之身,本不配与公主在一起——”
不配?庄涟漪凝眉,没料到他居然会如此自卑。
她陡地顿悟原来他竟是这样的人,看她主动靠近一步,他便坦露一分真心。一旦发现她的心在别处,他便退避,狠绝和她切断关系。
此刻,她终于懂他。司徒容若,原来也是平凡的人啊……
童年的坎坷,挫败的初恋,让他甚至连平凡人的勇气都没有。
为什么她没有早一点看懂,还让他发现了许多她与令狐南之间纠葛的端倪,在她想解释的时候,他却已躲回了自己的蜗居。
她伸出一只手,想抚摸他的脸颊,却终究放下,任衣袖随风飘扬。
“公主明日随太子回京吧,”他哑声道:“容若还有皇命在身,须在江南多待些时日。”
她还能说什么?再说什么?他的心如开弓之箭,不可能回头。
回京不久,已是严冬。
她素来不觉得南齐的冬天有多冷,但这一季,她却每天躲在炭火明亮的房中,不肯出来。
司徒容若一直没有回京,不知在江南替齐帝操办什么事。她曾特意派万实良去打听,然而始终杏无音信。
令狐南没有再提起杨元敏,但她知道,他一直没有放下这个棠州的女子,说不定还在暗中照顾着对方。
果然,年关将至,有了答案。
这一晚,大概是小年夜,令狐南破天荒来到她的房中。这些年,如此主动,真没几次。
绿嫣不愧是她调教出来的人,一看到他的神色,就知他有话要对她讲,于是布了酒菜供两人在桌上单独小酌后,引领宫人退下。
如今令狐南待她不似从前冷漠,脸上亦有了淡淡笑容,自从在棠州两人一番肺腑之谈后,他倒还真与她亲切了几分。
“我已经派人去把元敏接来了,”他开门见山地道:“现就在宫中。”
她早料到有这一天,倒也不诧异,只点头笑说:“如果安置方面有什么不便,殿下尽管开口,叫绿嫣去协办便是。”
“有一件事……”他忽然顿了顿,目光在她脸上停留,“还请公主成全……”
“太子请讲。”
“我不敢耽误公主青春,你我……仳离如何?”
呵,他说了,终于还是说了。
仳离,她早已动过这念头,但或许就像某人认为的那样,因为对令狐南情未了,所以才迟迟拖延至今,反倒由他启口。
“太子不舍得让杨姑娘做侧妃?”她开玩笑道。
“元敏说,宁可为娼,不可为妾。”他道出令她吃惊的话语。
“什么?”她不禁瞠目结舌,“杨姑娘真是……好大脾性。”
“就算是我辜负了公主,”令狐南满脸歉意的请托,“元敏如此,我也只能由了她——”
杨元敏真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子,只一句话,当朝太子便为她做出惊天动地之举。
“此事事关两国邦交,”庄涟漪冷静分析,“须想个理由,好向我父皇解释,他膝下儿女不多,一直最疼爱我。”
“这个我知道,”令狐南颔首,“当年狄皇宁可在箭上做手脚,也要成全这段姻缘,我便察觉狄皇对公主宠爱之深。”
“原来你知道啊?”她不由得笑了,“当年夏楚国皇子想必是气炸了吧?”
“那自然,公主没瞧见他当时的表情,真是逗趣。”令狐南亦莞尔,随后敛眉深叹了口气,“是我对不住公主,希望来世再偿还,这辈子,怕是不行了——”
这话听在耳里,她心尖不禁泛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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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要休夫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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