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紫底描金图腾的豪华马车正不疾不徐地于街道上行驶。
此街道乃重要市集之地,热闹异常,因而大清早路上早已挤满人潮,如此豪华大车欲行经此地恐怕不易,但它一路行来却是出奇顺畅。
无御马者大声叱呼,无卫兵趋前开道,马车所到之处路人争相闪避,并尽其所能地挪出空位好让马车顺利通过。
而当马车自众人眼前经过时,人人皆恭敬地低下头,并将双手交叉贴于胸口,对车内之人献上真诚敬意。
此乃皇甫王朝中人民向皇族请安问候之姿,不需言语上之赞扬,不需五体投地之跪拜,只需以此简单动作代表对王朝与皇族之敬重。
如此简单之礼,乃当今皇上废除旧制的新改革之一。而此新改革的衍生又全因皇上的一句话——免去扰民的繁文缛节。
是啊,民心之所得,不在于排场,而在于心。看来当今皇上深谙此理。
马车平稳地穿过街道,转入一条不起眼的小道。因年久失修,小道上不平整的坑洞令行走的马车摇摇晃晃,自那不算小的晃动力道看来,真怕一个不小心便将里头的人给甩了出去。
与方才热闹街景相较,此地简直荒凉至极。
终于,行走的马车停了,一扇与道路相衬的老旧门楼矗立眼前。
御马随从俐落翻身下马,扫视着门楼宽度与门楼岁月的眼掠过一抹惊讶。
他以为此种旧式门楼早已拆光翻新,怎会……
于随从发怔之际,涂着金漆的车门已打开。脚一跨,步出一名紫衣男子。
那质地上好的缎子于日光下泛着柔柔丝光,正与男子的一身贵气相得益彰,彷佛唯有如此高贵丝绸方能配得上他。
「皇……」见男子下车,随从赶忙迎过来。
手一抬,男子阻止随从未竟之语。
「总是如此不听话。」男子开口,淡然口吻隐含着对某人的指责。
抬眼望着这彷佛一推便倒的门楼,微瞇的眼中透着一丝困惑。
他下令拨款重建门楼已是多少年前之事?
旧式门楼宽度无法让现行马车通过而必须翻新,此乃人人知晓之事,堂堂「大纳言」是不知此理或是置之不理?
然而,是大纳言不从此门楼进出?抑或是她从不乘马车出门?才教他好奇。
摇了下头,男子扯唇淡笑。随着笑容柔化的五官让他魅人的脸庞更显俊美无俦。
皇甫王朝以来,最令人摸不着头绪的大纳言——他记得他的臣子们是这么说的。以往的他不甚在意,此时思及,竟觉有几分道理而莞尔。
敛下眸,他迈步前行。
想想,当今王朝中能让他亲自「步履」来见的臣子,恐怕也只有这位大纳言了。
「堂玄,你先去通报一声。」男子回眸交代:「还有,别惊扰大纳言,也不需迎驾。」此行乃私人行程,无需多礼。
「属下去去就回。」
环顾宅院,过于「天然」之景令男子忍不住停下步伐。
多年前他来过此地一回,不料多年后此地竟较多年前还原始?
原始。如此字眼确实挺适合形容此时此景。
一株株双手环抱般粗壮之树于庭院间矗立,上头还让恣意生长的藤蔓缠绕,无任何名贵品种之野花野草擅自据地为王,引来蜂蝶嬉戏其间。不仅如此,那清晰可闻的虫鸣鸟叫让人彷佛置身于一片荒野之地。
「果真是特立独行的大纳言。」男子的醇厚嗓音依旧平静,但他溢于眉间的浅笑却泄漏了他的心思。
偌大的皇城周围竟有如此荒野之地,不知情者还真以为皇上亏待了这位堂堂一品官。
睇了眼那悄悄欺上身的紫色斑蝶,男子如黑曜般的眼瞳中幽光一闪。
不动声色地,他任其停留,也任其飞远,短短一瞬间,他即明白了大纳言何以任这片庭园天然至此之理。
「皇上。」堂玄去而复返,那无声无息、来去无踪的本事让他赢得现下之职。
「大纳言呢?」
「在书苑。」
「带路。」他转身随堂玄而行,宛如清潭一般的眸中平静无波。
绕过一棵棵阻碍行走的大树与称不上阶梯的石板后,皇上来到了书苑门口。
「据说大纳言将大部分宅邸全挪作书苑使用。」堂玄解释着眼前一整排全挂着「书苑」两字匾额的原由。「大纳言身分特殊,不能于私宅见客,与其让宅苑闲置,倒不如……」
「倒不如挪作它用。」用不着堂玄说明,他也能猜到。「大纳言可知晓朕到来?」
「不,皇上交代别惊扰大纳言。」
「嗯。」满意地应了声。他承认,他如此交代纯属私心。
不知何故,也不知是何原由,他想私下见见大纳言。
如此行径并不合理,也不合礼,这些他全明白,但仍无法阻止他想见她的心。
也许是他想瞧瞧私底下的大纳言与朝上的大纳言有何不同。
也许是他想听听不在朝上的大纳言之言词是否依旧犀利公正。
也或许……也或许根本毫无理由,只是想见她而已。
「在外头守着。」皇上推门而入,不让任何人打扰。
一入书苑,视线全让里头的藏书给遮住。
好奇地随手一取,他取来一本不知名的稗官野史,随意翻阅之下竟发现了一行行娟秀字迹所下的注解。
那是大纳言的字迹,他再熟悉不过。
眉一扬,他又取下数本书籍查看。果不其然,这些书籍全让人仔细地阅读与研析过。
「呵。」突然间,他启唇一笑,笑中混着嘲讽、诧异与钦佩。
朝臣们总以为现任大纳言之所以博学多闻,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彷佛无所不知,乃因位居世袭之位,拥有丰富传承经验所致,殊不知大纳言私底下较他人花费了多少倍工夫于上头。
人言可畏。他深知其理,也感佩于大纳言的置之不理。
唇一抿,皇上眸中抹过兴味。他在位期间有如此大纳言相伴,果真是有趣多了。
放回书籍,他遍寻大纳言的身影,终于在搁置于地、那人般高的书堆里发现了衣衫一角。
大纳言蹲在地上阅书不成?
眉一挑,他轻移步伐靠近,眸中映入大纳言身影时,一股莫名的悸动冷不防撞进他的心,令他怔然而立。
眼前,一名侧趴于书册上睡着的女子堪称绝色。
女子白皙透亮的脸庞露出天真无邪的睡颜,随意披散毫不整束的黑发令她精致的五官更显柔媚动人;而她身上那不经意勾勒出的女子曲线,更教人无法将视线自她身上移开。
这是……大纳言?
将女子的容貌看清之后,皇上清眸中染上了复杂之色。
大纳言乃女扮男装的女儿身,这点他一向清楚;他不知晓的是,私下着女装的她竟是如此妩媚动人。
『朕无男尊女卑之分,大纳言无须如此装扮。』
几年前,他曾对她如此说道。
『皇上乃英明之君,唯才是用,当然无此心眼。但有时稍稍改变一下装扮便可让事情顺利许多,何乐而不为?』
自此,他便由着她,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她不施脂粉的男装扮相。
但今日一见,他差点认不出她来,心中涌现的竟是那要不得的庆幸。
庆幸她平日总是着男装出现,庆幸她的美不曾落入别人眼中。
有如此念头的他是否太过卑劣?他自问。
蓦地,他自嘲地笑了。对于此事,他的确乐当卑劣之人。
俯下身,他让自己与她靠得更近一些,近到足以看清她眼下浮现的青影,也看明白了她手上所握书册为何。
「朕又给妳出难题了。」他的嗓音轻如耳语,轻微得不让任何人听见,只除了她。
忍不住,他伸手抚上她细嫩的脸蛋,修长手指轻轻划过她眼下的青影,一股不易显现的怜惜之情悄然而生。
叹了口气,他身躯半跪,轻轻托起她的身子,一把将她抱起。
手上的轻盈令他剑眉蹙拢,神情有异地垂眸望了眼熟睡的她后,不发一语地将她抱至一旁的软榻上。
「妳啊……」取来搁置一旁的薄被为她盖上,皇上倏然顿下言语,将未竟之语隐去。
他坐了下来,坐在软榻边静静地凝视着她,久久不语。
半晌,他起身离开书苑,悄无声息的步伐未惊动她分毫。
「皇上。」于书苑外等候的堂玄随即跟随于侧。
他从不多言,也从不多问,只是尽心地做好分内之事。
「堂玄。」皇上突然停下,流转的心思难以捉摸。「传令下去,朕今日来过之事,别让大纳言知晓。」
※※※※※
广言厅,顾名思义就是广听众臣之言的厅堂所在。
如今厅堂里五品以上的官员全到齐了。如此罕见的召集,要研拟的可是一件关系着全官员与百姓福祉的大事啊。
以往呢,任何大事件根本不需要地方官员参与,因地方官员毫无置喙之处。
但今日可不同了。
今日,皇上点名了要地方官参与,听听地方官之见。如此异于常理、荣幸之大事,任谁皆会揣测上意,坐立难安。
环顾四周一眼,一品官大纳言万十八那慧黠的眸中闪过笑意。
这皇上,可真会折磨人啊。
将地方官员找来,却未告知今日议题,令其惶恐不安;将中央官员找来,却欲告知其所不乐见之事,令其寝食难安。
人人皆称当今皇上乃皇甫王朝历代最英明睿智之王,她绝对举双手认同。但不可否认,他也绝对是会让朝臣急得跳脚的皇上。
皇甫皇,皇甫王朝第十九代君王,十五岁即位,至今已过十个年头。
方即位时因年纪尚轻,加上大举废旧制、立新制而遭到许多波折与阻碍,但他仍挺了过来。
这十年,他带领的皇甫王朝不但国泰民安、丰衣足食,而且还深获民心、备受爱戴。
身为大纳言能侍奉这样一位明君,她深感万幸;能得皇上信赖,她深感惶恐。
她只怕自己一时的错谏而毁了皇上英明,毁了皇上所建立的功绩,因而她总是加倍努力学习,恨不得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以助皇上一臂之力。
『大纳言乃朕最倚重之人。』
是啊,只因皇上这句话,她便战战兢兢不敢一日怠惰。
眼眸一转,万十八将目光停驻于那空出的主位上,思绪飘离。
『万十八,妳可喜欢妳之名?』
初次正式拜见皇上时,皇上竟是对她的名感兴趣。
『十八只是个称呼而已,与喜不喜欢无涉。』
『妳可知妳为何名十八?』
『十八乃指第十八代大纳言之意。』
祖有明训,大纳言乃皇上重要之谏臣。既为谏臣,就必须无我;既无我,名便无意。她明白她肩上所扛之责,因而自懂事以来她便明白,她的有名,实为无名。
『那,妳可愿意辅佐朕,无论何时何地皆给予朕最公正之谏言?』
当时,皇上紧盯着她不放的黑眸灿亮如星。
『此乃微臣存在之由。』
多年前与皇上的对话至今她仍清楚记得,只因时至今日她所有的努力全是为了他一人啊。
「参见皇上!」
突来的恭迎声惊醒了万十八,让她的起身显得有些狼狈,令她的拱手显得有些仓卒。
一股臊热不由自主地染上双颊,因她知晓自己的异样全进了皇上的眼。
「众卿请坐。」将万十八的羞赧收进眼里,他不明白她为何事出神,只是突然发觉她脸红的模样煞是动人。「今日邀众卿前来乃为了『借地予民』之事。朕想听听众卿之意。」皇上直接切入正题,毫无赘言。
「啊!」此话一出,果真引起众臣哗然。
地方官没料到是这样的新改革,中央官没料到皇上对此事是如此地坚决且刻不容缓。
「皇上,兹事体大,请皇上千万三思啊。」御史李大川神色凝重。
「就因兹事体大,朕才要众卿一块儿研拟。」皇上眸色一沉。「众卿只需告诉朕该如何落实此新政即可。」
此话一出,又是一阵抽气声,皇上根本摆明了此事非做不可。
沉默,于众大臣间流转;凝重,于众大臣间徘徊。
想想也是。要大臣将皇上赏赐的封地借予百姓耕种,任谁也会不甘、不舍。
「皇上。」大纳言万十八开口了,与平时无异的压低嗓音此时却引来众人的注目。
瞄了眼大臣们的期盼眼神,万十八突然有股想笑的冲动。
她不明白大臣们何以会将希望寄托在她身上,她脸上可有写着「万万不可行」的字样?
眸一抬,她望向皇上,于那短暂的目光交会,她发誓她瞧见了皇上眼中那一闪而逝的笑意。
皇上知晓了?万十八怔了下。
怎会如此?
她尚未开口,皇上竟已知晓她的心意?皇上有读心术不成?
「大纳言想必已有可行之策,朕洗耳恭听。」皇上略显低沉的嗓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疼惜。
她眼下的青影较几日前又明显许多。
这些日子来她吃不好、睡不稳皆可想而知,但他却无法加以干涉,只因让她如此劳心劳力的罪魁祸首正是他。
「依臣之见,」万十八站起身来,压抑下询问皇上的冲动而面对着众臣百官。「倘若将皇上的『借地予民』解读为『租地予民』,这道理应当不难理解。」
「愿闻其详。」太师徐离的脸色逐渐好转。
「与其花银子请民耕种,收成后又卖粮于民,何不直接将地租借予民,收取租金?」万十八偷偷瞧了皇上一眼,见他神色无异才又接续:「先合计一下王侯大臣每年封地的收入,算出一个合理数目之后订为租地予民之租金。每一块封地也可划分成大小不同的区块,让百姓依其力来承租。」
「那收成的部分怎么算?」陈知县关切地提问。
「若百姓有按时缴纳租金,则所有收成皆归百姓所有;若百姓无法支付租金,则收成后由王侯大臣取得应收之租金,其余采民七官三来分配。」万十八突然反问:「与民共创双赢之局才是你我所乐见,将民逼入死胡同并无半点好处,不是吗?」
大纳言语毕,广言厅里一阵哗然,众臣无不交头接耳热烈商讨。
不愧为朕所信任的大纳言。
皇上单手支颔,神态雍容地望着大纳言,黑黝瞳眸中漾着赞赏之色。
有她在便无后顾之忧,这点他比任何人清楚,因此便日复一日地任性而为。
众臣私下说他标新立异,他承认;说他背离古制,他也认同。
众人皆以为他天生反骨,才会有如此多奇特新政、如此多令人意想不到之创举,殊不知他会如此作为,全是让一个人给「宠」出来的。
直视的眸光正巧与大纳言对个正着,他不动声色地盯着她瞧,而她则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佯装恼着他的吝于夸赞。
此种无言的传递,只能意会而不能言传。突然间,皇上无声扯唇一笑。
让她那扬眉抿唇的邀功模样给逗笑了。
「倘若民七官三的部分能修正为民六官四,那司马翼欣然赞同。」半晌,三王爷司马翼率先表明认同,望着大纳言说话的目光透着温柔。「不知大纳言意下如何?」
怪了?是她错看抑或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三王爷看她的眼神似乎有些怪异。
不自觉地稍稍蹙了下眉头,她的困惑已让皇上瞧得一清二楚。
「一切皆由皇上裁夺。」机灵地将此事抛给皇上的她,趁机闪避三王爷那夹杂着太多复杂情绪的目光。
「朕会多加参详。」皇上开了口,隐藏起的不悦无人察觉。
「呵。」皇上的话让众臣欢欣地笑了,因而商讨得更加起劲。
吵杂的声音于广言厅里回荡,不同于众臣的热络,此时的皇上竟是出奇地冷漠,不仅面无表情,连深沉的黑眸中亦泛着冷冷寒芒。
「皇上。」御史李大川欣喜起身禀告众人之意。「臣等已明白皇上之意,接下来各部将于一个月之内研拟出实施方案交由皇上定夺。」
「很好。」皇上的唇微微掀动,声音不大的两个字却清清楚楚传入众臣耳中。「朕拭目以待。」似笑非笑的唇随着他的话声扬起,俊美脸庞为此而显得更加魅人。
稍稍移开注视皇上的眼眸,万十八为了自己内心的浮动而叹息。
怪不得。她了悟一笑。
怪不得王侯大臣的千金们个个千方百计想见皇上一面。
她的皇上啊,堪称害人不浅的妖孽。
不过,这话倘若让皇上给听见了,不知是否会将她拖出去砍了?
「大纳言。」皇上突来的低语让万十八的心高高地提了一下。
「是。」她垂首应得心虚。皇上该不会真有本事连她的心语都听得一清二楚吧?
「随朕来。」语毕,即跨步离开。
「恭送皇上!」众臣连忙起身相送。
唇一咬、气一吸,万十八虽感意外,却也不敢多做耽搁地跟随出去。
不知这比任何人都来得精明的皇上,又要给她出什么难题了。
出难题给她,她倒不怕;她只怕万一哪一日皇上不要她,那她该怎么办?
脚步微顿,万十八为了这扰上心的念头迟疑了下。
倘若真有这一日,那她该如何是好?
※※※※
皇上的步伐大,她怎么也跟不上,除非她半走半跑。
有时皇上会特意停下来等她,有时会刻意放缓脚步,有时会干脆不走,就这么站着同她说话。
皇上身形修长挺拔,于他身后走着是件赏心悦目之事,但她从不欣赏,只觉担忧。
皇上背对着众臣而行,又无护卫护身,岂不危险?一回万十八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朕不危险,危险的是大纳言。』
『微臣?』皇上十足的肯定语气令她怔然。
『朕的身后有大纳言,而大纳言身后却空无一人。』
『真有什么事,手无缚鸡之力的臣根本护不了皇上。』她是大纳言,可不是武状元。
『真有什么事,大纳言肯定拼死护朕,不让朕受到一丝伤害,不是吗?』
皇上简单的两句话便牢牢地堵住了万十八的嘴,只因皇上所言,该死的正确极了。
只是她不明白,常常让她暴露于危险中的皇上,是想试探她的忠诚?抑或是想害死她?
『原来不需提防背后是否受敌的感觉是如此畅快。』
某日,闻及这话的她懂了,却也因此更加心疼皇上。
『大纳言空有聪明才智却不长心眼。』
这句既是褒又是贬的话,听得万十八又好气又好笑。
『微臣真需要长心眼?』一回,万十八问得认真。
『不需。』良久之后皇上方开口。『大纳言只要当原本的自己即可。』
瞧吧,这便是她的皇上,说起话来令人无法招架的皇上。
「倘若朕非当今皇上,大纳言的日子是否会平静安稳许多?」缓步而行的皇上停下了脚步。
听清楚皇上的问话之后,万十八有些诧异地睁大了眸。
皇上还真的出难题给她?
「这是当然。」不愿说谎,也从不对皇上说谎的她总是直言不讳。
「大纳言的确不懂得讨朕欢心。」皇上嘴里骂着,眼里却笑着。
「讨皇上欢心并非微臣之责。」
「那大纳言之责为何?」皇上转身望她,语气微扬。
「给予皇上最中肯的谏言,全力协助皇上做当做之事。」她一直这么认为。
「这么做,会将朕宠坏的。」
「咦?」皇上的话又吓到她了。
望着她错愕的神情,皇上扬唇微笑。
他的大纳言还是一样,一点都没变,一点心眼也没长。
「『租地予民』之事底定之前,大纳言暂且住在宫里吧。」
又换话题了。
皇上转移话题的功夫,她永远也学不来。
也许是相处久了,也或许早已习惯皇上的说话方式,她总是配合着皇上,谈着皇上想谈之事。
「兹事体大,若能和皇上一起商讨再好不过。」思索了一会儿,她也认同皇上的提议。
「朕会安排大纳言住进『东凤宫』,允许大纳言使用朕的御书房。」御书房后头有一座藏书阁,对她而言应当省事许多。
「臣担心影响皇上批阅奏折。」也担心自己会将御书房弄得一团乱。
「在大纳言眼中,朕是毫无定性的毛头小子?」
「绝非如此!」万十八否认得急切。「是臣使用书房的习性不好,怕影响了皇上。」
「会将御书房给拆了?」
「不。」万十八摇着头,这太严重了。
「那便没问题了。」
「……」万十八无言。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好说歹说不如眼见为凭。倘若皇上亲眼见过她的书苑,便不会说得如此放心了。
「只不过……大纳言得配合朕的作息。」皇上提了一个小小要求。,
「这是当然。」万十八不疑有它。
「那好。」皇上抿起唇,瞳眸中闪过狡诈与宠溺。「事不宜迟,大纳言先回府收拾东西,朕会派车去接妳。」
「不需劳烦,臣可自行处理。」若真派车来接她,恐怕还进不了她家的门呢。
「是吗?」皇上勾起了唇,为了脑海中浮现的那扇老旧门楼。「前些日子,朕听说皇城附近仍有未拆建的老旧门楼阻碍马车通行,不知居住皇城附近的大纳言可曾听闻?」
「……」万十八呆愣了下,一时答不出话来。
「多年前朕已下令拆除旧门楼重建,却不知竟有人将朕的命令当成耳边风而置之不理。」皇上望着脸色微变的万十八。「大纳言可知此人是何居心?」
「臣想,此人应当是忘了……忘了。」完了、完了!她若不替「此人」想法子的话,可惨了。
「忘了?」皇上拉长的语调仿若刑求。「那依大纳言之言,朕该如何『提醒』此人?」
抬一头,万十八与皇上四目相接。
「皇上意下如何?」万十八不答反问。
「这个嘛……」皇上沉吟片刻。「让此人提头来见、如何?」
「啥?提……提……」万十八吃惊得口吃了。
「哈哈哈!」皇上放声笑了。鲜有的开怀大笑,却惹得万十八更加错愕。
她,果然还是他的大纳言。
那集聪明才智与单纯无心机于一身的大纳言,独属于他一人的大纳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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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言十八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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