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窗油壁,清雅幽静,舞鸢才刚踏进这间屋子,就觉得有一种如梦似幻不实际的感觉。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环境,让她不安而紧张,她似乎从来不曾像这一刻对自己的未来这么怀疑过,她的未来将在这间异乡的精致小屋中度过吗?她的楼兰呢?她的家人呢?舞羚怎样了?那个背叛她的安胥呢?虽然恨他,但恨不也是挂念的一种?舞鸢不知不觉地迷惘了。
「小姐,我去打水来给您梳洗一下好吗?」翠潋问。
「你叫翠潋吧?」舞鸢轻声问,语调小心。
「不必对我那么客气了,我也不知道……我在这里是什么身分。」
「小姐怎么这么讲呢?少爷把我派给小姐,我当然要好好服侍小姐啰!」翠潋机伶地说。
「说得没错。」棠靖翾朗朗的声音从屋外传了进来。
「你在楼兰是王室贵族,在这里当然也是。舞鸢,你别觉得不自在,有什么事,想要什么,尽管交代翠潋去做就是了。」王室贵族翠潋偷偷伸了伸舌头。
「少爷说得是,小姐,我去给您端水吧!」贵族是她在楼兰的身分,可是在这儿她什么也不算了吧!舞鸢看着奔出门去的翠潋,她皮肤白皙、凤眼,鼻子不挺却很可爱;然而自己深目媚眼,鼻子高挺,肤色也比一般汉人黑一些,她在这儿,明明白白就是个外地人。
倚在窗前,舞鸢的心里一片茫然。
「这间屋子,看起来还好吧!」棠靖翾关心地问道。
「嗯。」舞鸢漫应了一声。
「缺什么就告诉我。」
「好。」
「这里的景观不错,有月亮的晚上,阵阵的月光会柔和地洒进来。」
「是吗?」突然之间,棠靖翾握住她的肩头,将她轻轻扳了过来。舞鸢惊讶地看着他浓眉底下的那双深眸中闪着两簇阴郁的火焰。
「你听好……」他按捺着不悦之情,语调阴沉。
「我千里迢迢把你从楼兰带来,是因为你说你不想留在那里,如果我带出来的只是你的人,你的心却还留在楼兰,那我立刻可以把你送回去!」舞鸢怔了怔,眼前这英俊霸气的男人,发布命令发布惯了的男人,那么的傲、目空一切、理所当然……不知怎地,她居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他闷声问。
舞鸢笑着叹了一声,「我笑如果我还在楼兰,心情不像现在这么乱,我一定立刻回嘴跟你吵架了。」
「那就吵吧!」他深沉地、认真地凝视着她,「我喜欢跟你斗嘴,我喜欢看你嘟嘴倔强的模样,我希望看见你的笑容——你懂吗?我希望你是快快乐乐的跟着我,而不是无可奈何、委屈地跟着我!」舞鸢望着他那对深邃而黝黑的眸子,望着他那迷人而男性的脸庞,她的心里涌起了一阵难以言喻的感动,和一份酸酸的柔情,她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会尽量去做,你给我时间,我需要时间来当一个……可以适应长安的楼兰人。」时间……对了!棠靖翾像被敲了一棒,忽然醒了过来。他怎么自私地只顾着自己不愿意见她郁郁不乐,就立刻要求她恢复从前的样子,却没替她想想,在经历了这么多变故,又初到一个不熟悉的环境,她当然需要时间去调适一切。
他轻轻地、怜惜地把她拉进了怀里。
「是我不好,我太急了,你甚至从来没有离家远行过,是不是?」他松开她,温柔地望着她那张清丽绝伦的小脸蛋。
「我既然把你带来,如果你不快乐,那也是我的责任。我保证,我会让你像从前一样快快乐乐的。」舞鸢的眼眶湿了,泪珠在里头转啊转,找不到路只好滴下来。
鸢,不要再想从前了,她不停地告诉自己。这是你选择的,你不该后悔,也不能后悔,忘了你是怎么跟舞羚说的吗?要勇敢地面对将来的一切!
她不由得主动投进了他的怀抱里,将脸紧紧贴在他的胸口上;他的胸膛是如此强壮安稳,这是个值得她信任、值得她去爱的男人。舞鸢深深地叹息,这一刹那,她愿意一辈子就这么偎在他怀里,永远不要醒来!
陌生而孤独的环境,让舞鸢更加思念家乡。
棠家是大户人家,舞鸢住进来之后,镇日就只是在月波清斋里打转,转得她都快闷坏了。她多想念以前在楼兰时优游自在的日子,没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罗布泊的湖水,在阳光底下蓝滟滟的……
这天,舞鸢才刚起来,翠潋就神秘兮兮地唤人抬了个箱子进来。
「什么东西啊?」天气热,舞鸢手持着团扇,懒洋洋地问。
「我也不知道。」翠潋转了转黑白分明的眼珠,「是少爷说要给您的,听说他还费了很大功夫才找来的哩!」舞鸢柳眉轻蹙,「什么呀,他人呢?」
「听说一早就出去了。」舞鸢的眉心蹙得更深了。
「打开看看吧。」
「是。」翠潋应着,小心翼翼地解开绊扣,一打开箱子——「哗——」翠潋忍不住赞叹出声,然后从箱里取出一件件小东西,一双丝料质地的鞋、一只红色刺绣的荷包,手织的壁毯和袋子,沉静光亮的丝质衣裳……一件一件,都来自楼兰。
「小姐啊,这都是你们楼兰的东西吗?」翠潋像个土包子似的,拿一件,赞叹一件,「真的好特别啊!」舞鸢惊喜地从翠潋手上接过那柔软的衣裳,抚触着那编织品朴实的触感,这是她所熟悉的、她从小使用的、穿在身上的东西……她把头埋在那衣裳中,这些东西足以让一个异乡人解乡愁。
「是。」舞鸢喃喃地、梦幻似地回答翠潋:「我以前就穿着这样的衣服,这样的鞋……」
「哎哟!」翠潋从箱里取出来的最后一样东西竟是一把弓。她忍不住笑道:「少爷真是昏头了,送把弓给小姐做什么?」弓?舞鸢细细一瞧,是把小弓呢,就像当日她在罗布泊畔猎雁时手上拿的那把一样大小,那回也是她第一次遇见棠靖翾,没想到他心细到连这都记得——舞鸢的心中泛起一份浓浓的感动,甜甜的、又酸酸的,这辈子谁曾经对她这么用心、对她这么好?
她颇为感触地抚摸着弓上镂刻的花纹,拿了起来,作势拉了拉弓。
「小姐啊!您还真的会用啊」翠潋吓得咋舌。
「这有什么稀奇,我从小就是这么玩到大的呀!」舞鸢朝翠潋一笑,兴致忽起,拉着她的手来到庭院,顽皮地对她说道:「看看我射不射得下树上那只雀好不好?」
「好啊好啊!」翠潋年纪小,玩心重,从来也没见过姑娘家玩弓弄箭,当然开心地拍手叫好。
「院子里射雀有什么好玩的?到山上打猎去吧!」舞鸢才刚把箭搭上弓,就听见了棠靖翾的声音,她倏地放下弓来,阳光般灿烂的笑容漾了满脸。
「你回来啦。」
「我想,翠潋已经打开箱子了。」他的眼中闪耀着温柔的光芒,然而更令他感到愉悦的,是舞鸢爽朗的笑容。
舞鸢瞟了一眼屋内的箱子,视线移回来的时候,脸上多了柔柔的笑靥,「谢谢你。」他的心里掠过一丝暖流、一丝柔情,还能有什么事比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开心,更让人心满意足?
他凝视着她,俊逸阳刚的五官似乎都柔和了下来。
「带你去郊外走走好不好?你这几天哪儿也没去,一定闷坏了。」
「当然好啊!」舞鸢琥珀似的眼睛亮亮的闪着光芒,「你带我去哪儿?」
「就随兴所至,四处走走岂不好?反正长安你也没来过。」棠靖翾一笑,转头吩咐翠潋:「去叫人备轿。」
「欸——等等。」舞鸢拦住了翠潋,对他笑道:「找匹马给我,我自己骑去好不好?」
「天哪!」翠潋张大嘴,插话道:「小姐,您还会骑马呀?又会骑马,又会射箭……」
「你不知道。」棠靖翾接口,口气中多了丝逗趣的意味。
「你伺候着的这位小姐可强悍着呢!」舞鸢听出他话里的那丝调笑,可她不在乎,他就是喜欢她的「强」不是吗?这样才能与他针锋相对。她什么话也不说,只是斜斜一瞟,妩媚至极的眼神中笑意盈盈。
老天!她这样的神情简直可以吞噬掉他!棠靖翾几乎无法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她美丽的笑容震慑住他的心,在心湖中漾起细浪,就算要他从此醉死在这柔媚如水的笑容中,他也愿意。
小翠潋没发现两人之间的微妙变化,还迳自喃喃说着:「好棒啊!如果我也可以骑马……」
「那就一起去走走吧!」舞鸢笑着转头向她,「我可以载你呀。」
「嗄?」翠潋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她只是随口说说罢了,主仆有别,哪能这样?她忙不迭地摇手,「小姐别当真,我开开玩笑罢了,我要真敢跟你们去,不被夫人骂死才怪哩!」
「有什么关系?」舞鸢很自然地握住她的手,想起了荷叶,「以前我们家里也有女仆的,可我们从小一块儿玩到大,除了她的工作比我们多之外,实在是没什么分别的。」翠潋眼睛睁得圆大,有点激动,有点感动,这辈子还没听说过有哪个主子小姐是这么待下人的,根本不把她们当下人看嘛!
棠靖翾的声音不由自主的柔了下来,在舞鸢面前,他显得特别温柔,他对翠潋点头,「你要是想去就一起去吧!就说小姐出游让你跟出去伺候。放心,夫人怪下来有我呢!」
「哗!」翠潋高兴得简直就要跳起来!她一溜烟地奔进屋里,替舞鸢和自己收拾准备去了。
「翠潋真的很高兴呢!」舞鸢笑着道。
棠靖翾看着她,那眼神是极温柔热切的。被看得不好意思,她别开眼神,顾左右而言它:「今天的天气不错,顶适合到郊外走走的。」才说着,她突然发现一抹黑影自头上罩来,一抬头,只见他已来到自己身边,俯视着她。
她脸一烫,「你靠这么近做什么?」他在她耳旁吐气:「我突然很想吻你。」
「别……」话还没说完,她的唇已被他的攫住。
她瞠大眼,看着他近在咫尺,充满男性阳刚气息的俊美轮廓,就这样任他恣意地吻着她。
棠靖翾彷佛意识到她正在看自己,忽地睁开眼,移开唇,笑谑地道:「你很不专心哦,是我的吻不够让你陶醉吗?」舞鸢立时红了脸,他这人还真是不正经!
倏地,他再度吻上她的唇,彷佛要惩罚她方才的不专心,也要证明他的魅力,他的这个吻更狂野缠绵,舌尖侵入她口中,挑逗着她的舌,在她口中恣意大胆地撩拨着……
她果然沉醉其间,不自觉地闭上眼,双臂环住他的颈项。而他的双手在她的背部、腰际摩挲着,鼻间嗅着她的芳香、口中尝着她的甜美,深深地浸淫在美妙的感官情欲里……
「少爷、小姐,我快准备好了,你们再等我一会儿。」这时,翠潋的声音突然从房内传来,原来她是怕等在外头的人觉得不耐。
她的声音顿时惊醒两人,舞鸢推开棠靖翾,红着脸,呐呐地道:「翠潋……快准备好了。」
「那你呢?」棠靖翾瞅着她,意有所指地问。
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她的脸更红了,不知如何回答。
幸好翠潋这时奔了出来,才算替她解围。
秋日的阳光洒下一片淡金色的光影,染上秋天色泽的树叶妆点着满山的诗意,两匹一前一后的骏马正往山顶奔驰。
「小姐……小姐……」翠潋双手死命地抱着舞鸢,声音在发抖。
「您不要骑那么快好不好?慢……点……」
「你没看见你家少爷离我们那么远?」舞鸢不服输地喊着,「再不跑快,哪追得上?」
「小姐啊,少爷那匹马是有来头的,叫什么『追云』,听说跑得很快,您就别跟他比了,比不过的啦!」
「原来只是他的马比我的马好,那我更要追上他才行!」舞鸢一踢马腹,马儿飞奔得更快了。
终于到达了山顶,舞鸢单方面的竞争还是输了,而翠潋的魂也快吓飞了。
舞鸢不怎么甘心地跳下马背,却发现她们身处于一片斜坡之上,斜坡下是山涧,对面悬崖一片削青,江水涛涛,这美得令人目眩的景色,让舞鸢把刚才的输赢之事全忘了。
「这地方我常来。」突地,棠靖翾环视四周的景色,认真地说。
「尤其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常常在这儿一坐就是一天。」
「你也有心情不好的时候?」舞鸢不由得笑了。
他眉毛一挑,「我总是个人吧!」闻言,舞鸢又笑了。她转过视线,很有兴趣地研究起棠靖翾的那匹「追云」,它那黑褐色的皮毛闪着耀眼的光泽,站在那儿,优美华贵,桀骜不驯的仰首长嘶。
「果然是匹好马。」舞鸢叹道。
「它是我第一次上西域时,用整整两车货物换来的纯种天马。」棠靖翾轻拍他的坐骑,英姿飒爽的主人配上矫首昂视的骏马,还真是相得益彰。
「我骑的这匹一定不怎么样啰?」舞鸢不服气地噘起嘴。
棠靖翾微微一笑——满怀兴味中带着几许优越感。
「在我的马房里它算是顶尖的了,不过,当然不能跟追云比。」舞鸢娇俏的唇噘得更高,哼一声:「就不信我会输你。」
「来比吧!」他的眼中闪着狡黠的光芒,「看见那边山坡上的那棵大树没有?从我们现在站的地方绕过那棵树再回来,看谁快。」舞鸢妩媚的眼角傲气一抬,「这有什么问题!」
「还比啊」翠潋不由得喊了,「小姐,您别比了吧!马跑得那么快,很危险的呢!」
「你别替她担心了。」棠靖翾发出一阵朗朗的笑声,「你不让她试,她是肯定不愿甘心认输的。」舞鸢俏皮地向翠潋眨了眨眼,「看我怎么样赢你们家少爷。」说罢,缰绳一甩,两匹优秀的骏马立即驰骋在草地上,然而毕竟马的资质不同,棠靖翾还是占了优势,而就在即将回转的树前,地上平躺着几棵倒下的大树,形成了一个天然的障碍——追云当然毫不犹豫地前脚一抬就跃了过去,可是舞鸢和她的马却停了下来,硬生生地在障碍面前煞住了脚。
跳过障碍的棠靖翾明显察觉到舞鸢没追上来,他停下脚步,带着笑意的语气调侃道:「怎么?不过来还是过不来?」
「这太不公平了!」舞鸢嘟起了小嘴喊着。
「是这匹笨马不敢过,可不是我不敢!」棠靖翾想想也对,不想在这种小事上占便宜。他策马回头,跃回舞鸢身边,打算结束这场玩笑的比赛。
哪知就在他倒转回头之时,舞鸢乘机一夹马肚,缰绳一挥,马快速地往前奔去,冒险一试,居然跃过了!
舞鸢朗朗的娇笑在前头顺着风声传回来:「这下我可要赢过你啰!」她连人带马已经老早跑得远远的了。
好啊!这个狡猾的小女人!棠靖翾漂亮的眼睛灼灼地亮了起来,一抹迷人笑意飞上他的唇边,他一扯缰绳,立刻追上前去。
然而终究是舞鸢狡猾的诡计得逞,她提早回到了终点。
「哗!好棒好棒!小姐赢了呢。」翠潋开心地大拍手掌,这样一来,回程时保证小姐不会要跟少爷比快,她的安全不必担心了。
「你还真是不肯认输呵!」棠靖翾也回到了原点,跳下马来。
舞鸢秀眉一扬,「你的马比我的好,可是我中间使诈,这么一来彼此公平,我们算是平手吧!」
「这倒不必,输了就输了。」棠靖翾展现他君子的风度。
「我赢了,有什么报酬呢?」舞鸢似笑非笑,缓缓地,盈盈眼波一飘,斜斜睨住他,那妩媚的眼神就像勾魂索魄一样迷住了他的心。
这情景让他想起罗布泊畔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只是,状况反过来了。
他的心被撩拨起了,走近她;他帅劲性格的迷人五官放大在她眼前,手指温柔地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你要什么呢?」舞鸢倏地羞红脸,很久以前那暧昧心跳的记忆又回来了,可是这次还当着翠潋的面呢!她急急往后退,瞪他一眼,把他从上往下瞟了一遍,最后指着追云。
「我要它!」追云?棠靖翾微微一怔,却随即笑了笑,干脆地把缰绳交给舞鸢。
「真的给我?」倒是舞鸢不好意思了起来,这么名贵的一匹马呢!
棠靖翾朗声大笑,又回复到那个舞鸢刚开始认识他时,又可恶、又让人不由自主被他吸引的样子。他不管翠潋就在旁边,凑近她耳畔,带着笑意说:「你要什么都好,我整个人都是你的。」
「你——」舞鸢浑身一僵,吓得又往后退,可是眼前这可恶的家伙对他的戏弄还很得意呢!她实在很想生气,但却居然发现自己完全对他发不了脾气……
她瞪着他,瞪着瞪着……末了,竟然忍不住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你这家伙,怎么就是死性不改呢」翠潋惊奇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两人简直就是在……打情骂俏啊!她忽然发现自己今天的脑子怎么变得这么不灵光?她居然这么不识趣,一整个下午都跟在他们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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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心狂情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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