楣女鲜师~穿二代行不行? 第三章 深夜的罚写

  其实,程少陵并没有忘记了暖歌。按照计划,他骑着马,七拐八绕的把苏又晴的轿子引回城里之后,便找个机会策马溜了。
  
  只是,他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兴趣、有闲心做这样的事?
  
  他料准暖歌会因回不来而跳脚,可还是不紧不慢的东逛西逛。那小丫头,要给她点苦头吃才好玩。
  
  在遇见前日那个烤饼小贩的时候,程少陵买了两个烤饼包了起来;经过糖葫芦摊,他又忽然想起,那丫头曾经说过,糖葫芦是穿越人最爱,几乎逛街的时候会人手一串。
  
  他问她什么是穿越人?她回答,「就是穿针引线,越过重重障碍,让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媒人。」
  
  于是,他懂了。原来穿越人就是冰人,传说中的媒婆嘛。既然那丫头那么喜欢帮自家表姊牵线搭桥,不如他就给她买串糖葫芦好了!呃,她那么能吃,五串吧?
  
  左面商铺是卖香瓜的,他想着她若吃了糖,会口渴吧?于是又买了几个香瓜。
  
  咦?那边的小贩手上的万花筒不错,买来给她在回城路上玩。小荷包可以装她的铜板、小线插送她绣花、瓜子买给她嗑、绳结送给她记帐……
  
  「货郎,货郎,过来……」
  
  右前方,一个胖女人朝他招手,「你的货怎么卖?」
  
  程少陵骑在马上,疑惑的左看右看横看竖看,这方圆一里内,可没瞧见有什么货郎。
  
  「我?」颤抖着手指,他指向自己的鼻子。
  
  「不是你还是哪个!」胖女人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你那个博浪鼓怎么卖?」
  
  「妳从哪里看出我是货郎?」
  
  「不是货郎,你驮那么多货干么」
  
  晴天一霹雳,他当场悲愤欲绝……
  
  当程少陵找到暖歌时,她正在小溪边捉鱼。
  
  雷小菊生前曾经教过她,这世上的人在遇到挫折时,有埋头苦干的、有拚命硬干的、有为民请命的、有舍身求法的;而她,哈沸商学院的千金,一定要与众不同。所以,她选择的是——该干么,就干么;想干么,就干么。
  
  既然没本事走回城,那就既来之则安之喽,大不了她在这里玩一整天,到了晚上,表姊肯定会回来的嘛。
  
  所以,她先是在桃花林里转悠了一会,装模作样的赏了会桃花之后,发现压根没人能看得到她捻花的手指是否雅致、闻花的表情是否怡然。
  
  那还赏个什么劲?干脆爬上棵桃树,撸下大捧花瓣,拿条巾子包了准备带回去泡澡。
  
  之后,她实在没事干,就往桃林里越走越深。想不到,里面别有洞天,竟有条清澈的小溪弯弯流过,这可让她喜出望外,直叹果然来对了地方。
  
  觉得只在溪边玩水不过瘾,她干脆跳了进去摸鱼。水不深,鱼儿多优游于石缝之中,暖歌并不指望能捞条大鱼烤来吃,单只图个乐,藉以打发时间而已。直到,程少陵出现。
  
  程少陵骑着马在桃林里转了一圈,沿着暖歌踩出的脚印,毫不费力的就找到溪边。
  
  只见,暖歌早上齐整的样子已完全消失,梳好的发髻四下飞散,乱七八糟;本来雪白的短斗篷也已前后不分,倒似了个兜兜,被她小心翼翼的一只手捧着。
  
  她神情紧张,躬着身子死死盯着水底,就好像里面藏了个夜明珠,并时不时出手探入水中,然后摸空出来,配以不安心的呀呀乱叫。
  
  他跳下马,看了她好一会,发现她压根就没留心自己的出现,也似乎根本就不在意有没有人来接她。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好心之举似乎有些多余,有点心有不甘,便从地上拾了个石子丢了过去。石子打在暖歌身旁的水面上,溅起小小的水花,也打断了她专注无比的捕鱼大计。
  
  她吓了一跳,本能的就扭头朝程少陵的方向看了过来。
  
  比这片桃林美丽数倍的地方,他早去过;比这小溪清澈的水源,他也游过;可比这里更令他心动的地方……他却不知还会不会再有。
  
  同时他也知道,这其中的原因只有一个,便是暖歌。
  
  此时她站在水里,显得瘦瘦小小的,模样明明就跟两人初遇时一样狼狈;可她就是有一种本事,能让环绕在她周围的一切事物,在她笑起来的那一刻黯然失色;让人只注意着她那晶亮的双眸、清脆婉转的声音、和兴奋的嫣红脸颊。
  
  「程少陵!」她大声喊着、笑着,大步踩着水跑了过来。
  
  程少陵怔怔的由着她冲向自己,由着她把冰凉的水蹭到自己干净的衣服上,由着她的命令摊开手掌,由着她把斗篷里小得比虾米大不了多少的鱼,一古脑的抖进他的手掌中。小鱼从他的指缝间滑落,滑在草地上,可谁在乎呢?他只是迷惑的看着暖歌近在咫尺的笑容,那是真正纯粹的笑容。原来……姑娘家……还可以有那样的笑。
  
  「喂,程少陵你傻了啊?」暖歌皱着鼻子,朝他龇了龇牙。
  
  程少陵深呼吸,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仍旧像木头一样的站着。
  
  「哈哈,你还记得来找我,这世上果然是好人多呀!哈哈!」她大力拍了拍程少陵的肩膀,又笑了个不亦乐乎。
  
  「妳就不能把头发梳一梳?」他啼笑皆非,手指忍不住点了点她的额头,「还有啊,既然要下水抓鱼,怎么不把绣鞋脱掉?现在妳要怎么走路?」
  
  暖歌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双脚,他说的没错,自己的确是穿着鞋子站在水里……
  
  「我不能脱掉绣鞋。」
  
  「为什么?」
  
  「娘亲说,这是野外守则。脱了鞋,或者在野外洗澡的,一定会被男人看到!然后,就会被那个男人纠缠,我才不要。」暖歌一本正经的回答,顺手摘下头发上的树叶。
  
  「这……妳娘亲这是什么怪道理。」程少陵故意打趣她,「妳放心,以妳目前的……尊容,没人会纠缠妳,真的。」
  
  「我是夫子!」暖歌警告,「记住哦,我可是夫子!你要尊师。」
  
  程少陵无奈的笑。
  
  暖歌也总算安静了下来,傻傻的注视着他。她一直觉得他好看,现在更是耀眼,可他的眼光怪怪的,多了份说不出的东西。
  
  「少陵呀,我们要怎么回城?」
  
  「骑马。」
  
  「只有一匹马,如何骑?男女授受不亲……」
  
  「那妳在这里等,我回学院让妳姑姑来接妳。」
  
  「你明明知道这事不能告诉我姑姑!」暖歌扬了扬拳头,还没等再说什么,却见他已经翻身上了马。
  
  「上来吧,小丫头!」程少陵俯身一手握住了她的手臂,另一手托住她的腰,略用力就把她拉上了马。
  
  见自己侧身坐在他身前,暖歌忙要哇哇大叫,「呀!男女……」
  
  「妳不算女人。」他直截了当的打断了她的怪叫,「进了城就放妳下来,所以现在乖乖听话,安静坐着。」
  
  暖歌扭头,惊讶的看着程少陵。因为离得太近,他的话就好像是贴在她耳边说出的一样亲昵。小丫头……乖乖听话……这些个词语从一直少言寡语的程少陵口中讲出来,有种石破天惊的力量。
  
  他策马而行,忽然觉得身前的少女全身都僵硬了起来,他低下头注视着她,却见她的脸颊绯红一片。难道,这小丫头也会害羞?难道她懂得这些?
  
  念及如此,他竟也有些别扭了。虽是初春,却也感觉到了身上有几分燥热,开始有些语无伦次,「小丫头,那个……」
  
  「少陵。」暖歌打断了他,声音柔柔的,刺激得他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他本能的侧耳倾听。
  
  「你现在……好像我爹!」
  
  「……」
  
  「真的!在我小时候,我爹也这样带着我骑马。」
  
  「……」程少陵面对暖歌无厘头的话,又一次无语。
  
  「唉,可惜你还没有我爹那样的胡子。咦,你出汗啦?怎么你的两条眉毛会动……」
  
  「妳再说话,我就把妳扔下马。」
  
  「呿!」暖歌白了他一眼,乖乖闭嘴,却又瞧见马鞍旁挂着个布袋子,好奇的摘下袋子打开来看。她一会摸出个博浪鼓,一会摸出个线插子,一会又摸出个小铃铛。
  
  「这袋子谁的?」她问。
  
  程少陵轻咳一声,刚顺了顺气想开口。
  
  「真是幼稚。」暖歌嘟囔,「这袋子肯定是个小娃娃的东西,你捡来的?咦,你脸色怎么青了?」
  
  「……」
  
  「哇!糖葫芦都化了!你真笨啊!」
  
  「……」
  
  进了山海郡城里之后,程少陵就下了马,让暖歌一个人骑在马上。倒不是他多么善良,实在是他听不惯暖歌那双湿鞋走在青石官道上发出「叽叽」的声音。
  
  他牵着马,走过旁人无比好奇的视线,走过被暖歌称为「幼稚」却还要吃的摊子,走过一路无论大事小事,暖歌都要搅和一番的无奈……
  
  就在他悲哀的以为,回学院的路途会无止境的漫长下去的时候,终于到了目的地。
  
  既然他们早上是偷溜出去的,回来自然也不能走正门。他好笑的看着暖歌跳下马,鬼鬼祟祟的推开小门,刚要侧身挤进去,门却从里面打了开来。
  
  哈沸商学院的院长尤泪,以及一干管事站了开来,虎视眈眈的注视着暖歌及程少陵。
  
  暖歌的反应超乎意外的迅速,她在瞄到尤泪的同时,已经摆出了为人师表的样子,振振有词的教育起程少陵。
  
  「夫子今天在城外给你上了生动的一课,要爱护花花草草,爱护小鸟小鱼小虫,它们也是有生命的,明白吗?」
  
  「暖歌……」自尤泪身后传出一个怯生生的声音,「我都招了……」是施小柔。
  
  传说,当晚哈沸商学院长尤泪就对两个姑娘动用了「大刑」,先是把施小柔连夜送回了桃花别院反思,同时暖歌得在天亮以前,「罚写」一百份。
  
  至于程少陵,好在尤泪太了解暖歌,便只是给了他一个口头警告,却是要他不要被暖歌骗了,说他得小心,否则将被她骗得连骨头碴子都没有!
  
  这番话让程少陵啼笑皆非,却也思考许久都没弄懂究竟是何意思,难道,是骂他笨?
  
  「少爷,家里又来人了。」
  
  晚饭后,忠叔伺候着他换了衣服,又端来沏好的茶递到他手中。
  
  程少陵没有回答,只是端着茶杯的手又紧了紧。
  
  忠叔可以说是看着程少陵长大的,自然懂他的心思,可对此也只有无奈的叹了口气。
  
  他想了想,还是劝道:「少爷,您在这里的时间也不算短了,要不然……」
  
  「反正他们一直如影随形。」程少陵打断了他,「你告诉他们,别在我面前出现,别让我看到。至于什么时候回去……我自有分寸。」
  
  忠叔并不意外程少陵的决定。他看得出,山海郡这个地方少爷待得津津有味,一方面,他为少爷找回了本应有的快乐而欣慰;另一方面,他也隐约有些担心,曾经快乐的人,日后将会使他觉得痛苦倍加难熬。
  
  可这山海郡……终究是要离开的。
  
  沉思间,门声一响,忠叔看过去,却是程少陵披了斗篷要出房门。
  
  「少爷,这么晚了,还去哪里?」
  
  程少陵身形稍顿便拂袖而去,倒像是有几分被拆穿什么心事的恼意,临去倒还留下一句,「你干涉之事倒越来越多。」
  
  临水榭的松石学斋之内,暖歌的抄写正进行得如火如荼。所谓「罚写」……简单嘛,反正从小到大她写了太多次,总归是老套路,难就难在抄写的份数太多,姑姑果然狠毒!
  
  数数看,唔……也有三、四十份了。
  
  不错不错,她开始沾沾自喜,心里一乐,运笔的速度也越发快了,正写着,从窗子吹进一缕冷风,寒得她打了个哆嗦,初春的夜晚毕竟还是有些冷的。
  
  搁了笔,暖歌刚要关窗,可又听见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难道,这个时节还会有老鼠?
  
  想了想,她便探了半个身子出去想看清楚。可这一探,果然就探出了问题。
  
  从窗子右侧冷不防的就偏过来一个头,恰好就和暖歌对在了一处,两个鼻尖几乎撞上,甚至能感觉到彼此唇齿间呼出的热气。
  
  暖歌瞬间僵化成石头,双眼化为斗鸡眼,焦点都准确的落在对方鼻尖以下的那张薄唇旁,微微泛起越来越深的一点梨涡。
  
  就好像时间倒流了一般,她想起自己和程少陵在悬崖之下吊着的时候,也曾经在斗篷底下看见相同的梨涡……暖歌瞬间确定来人是谁,可这事实也让她瞬间跳了开来。
  
  「程少陵,男女……」
  
  「都说了,妳还不算女人。」来人手略撑窗台,没等她看清楚,就已经跳了进来。
  
  暖歌承认,那窗子有点高,他人也高,以他的高度跳进这样的窗子实属不易。再配合晚风轻吹,月光柔洒,他的动作很潇洒,表情很自如,神态很悦目……
  
  照理来说,她应该觉得开心、意外、高兴或喜悦吧?可她不。
  
  原因只有一个——他穿着斗篷,人进来了,斗篷勾住了,并顺便刮倒了窗旁书桌上的砚台,墨汁全数倾洒而出,染透了暖歌埋头苦抄的那些罚写……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耍酷,也是要分场合的。
  
  见了暖歌抽搐不已的嘴角及眼角,程少陵回头,看到了完整的灾难现场。
  
  暖歌偏头,拔了拔刘海,语气透着极度和善,「少陵啊,你看这该如何是好呢?」
  
  程少陵一瞬怔愣,让他如此的原因不只是因为他碰洒了墨汁,更重要的是,暖歌的左边脸颊上,有着一个明显的巴掌印。
  
  「妳姑姑打的?」程少陵疑惑的问。
  
  暖歌的眼神略有闪躲,刻意装作不以为然,「别转移话题。」
  
  「就因为白天的事,她就打了妳?」
  
  「也不完全是……」暖歌的表情有些失落,「姑姑说,她交代给我的事情我不去办,一天到晚闲晃。」
  
  「什么事情?」
  
  「学院的周年庆典快到了,姑姑让我找银子呢。呃……先不提这个,我说你刚才闯的祸该如何是好?」
  
  其实这个问题是不需要回答的,只需要去做,照暖歌的意思去做便好。
  
  没一会,坐在窗下书案旁振笔疾书的人已经换成了程少陵。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罚写』。」程少陵的眉头拧在了一起,不断摇头以示自己的感慨,「就相当于衙门的供罪状嘛……」
  
  暖歌手托着腮,眨了眨眼睛。
  
  「请问,何谓『在奸人唆使下,想出李代桃僵之计』?奸人是谁?」程少陵半瞇着眼睛,咬牙切齿的问着。
  
  暖歌手继续托腮,露出何必多此一问的神态。
  
  「小丫头,今后休想我再帮妳出主意。」程少陵一记响指弹向她的额头。
  
  「今后再说今后的事,方纔你弄脏了我抄完的一百份罚写,速速赔来才好。」
  
  「妳写了有一百份那么多?」他狐疑。
  
  「当然。」暖歌白了他一眼,心想有冤大头不抓的是傻瓜,自己可不是傻瓜,便直截了当的吩咐,「抄完才许睡觉!」
  
  程少陵没有反驳,笑了笑,懒洋洋的从笔架下取下四枝毛笔一起蘸着墨汁。
  
  「为什么一起拿四枝毛笔?」暖歌好奇的问。
  
  程少陵扫了她一眼,「不然真像妳一样慢慢抄到天亮吗?」
  
  言毕,他竟双手各执两笔,一左一右,在方才迭起铺就的四张纸上运笔如飞,字迹也真像暖歌亲自书写的。他写两行便停下,把上层的纸往下拉一拉再继续,蘸墨的时候偶有墨汁滴落在雪白的纸上晕染开来,圆圆的,如同暖歌越张越大的嘴。
  
  暖歌看得愣了,天啊,他竟可以一次用四枝笔写,模仿出的字迹也跟自己所差无几。如果能早几年认识他,请他帮忙罚写,该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啊!所幸现在认识也不晚。暖歌心里庆幸,瞧着程少陵低敛着眉目的神态,更觉赏心悦目。
  
  「小心别把口水滴到纸上。」他头也不抬,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堵住了暖歌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赞美之辞。
  
  「哼!」赞美之辞简化为一个从鼻孔中喷出的单音,可心里实在好奇,便厚着脸皮继续问着,「你是怎么练出这本事来的?难道你也从小罚写?」
  
  程少陵的笔略顿了顿,摇了摇头。
  
  「对了,认识你这么久,还没问过你的来历呢。只知你府上在京城,是做什么的?」
  
  「若是再多话,便还是妳自己来写。」
  
  暖歌嘟了嘟嘴巴,「这都不告诉我,真不把我当好兄弟。」
  
  他啼笑皆非,「妳本来就不是兄弟。我只能说,这笔法是我从小就练的,倒不是什么本事,只不过聊以自娱而已,从没想过有一天会为这种情形派上用场。」
  
  「怎么会无聊?你小时候没有伙伴吗?」暖歌的话匣子一旦打开,就很难再收住。
  
  「伙伴……」他终于停了笔,眼前的暖歌一脸见真诚,既没有讽刺,也没有挖苦。想了想,便简单的回答,「从前没有,现在……或许有。」
  
  暖歌眨了眨眼睛,笑了起来,「是我对吧?」
  
  「妳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
  
  「你不是说,我不算女人?」
  
  程少陵终于笑了起来,虽然仍旧是无声的,可眼角、唇边弯弯都如同月牙一般。
  
  暖歌怔忡的看着他,心里也暖洋洋的。程少陵虽然话少,可他做的事无一不是在帮助自己,和他相处很舒服,不同于跟表姊施小柔,也不同于跟纪墨染在一起的感觉。
  
  暖歌知道,自己定是喜欢程少陵的,嗯,一定是,好兄弟!
  
  吱呀……
  
  窗外有奇怪的声音忽然响起,像是车轴转动或是生了锈的暗器机关启动声,由远而近,在深夜里显得格外诡异且刺耳。
  
  程少陵面色一凛,还没等暖歌做出什么反应,右臂一拦,将本来坐得好好的暖歌拢在自己身后,又左手一挥,两枝毛笔迅速破空飞出,直奔窗外异声所到之处。
  
  那怪声果然嘎然而止,可随之响起的却是更加让人胆颤心惊的怒吼,「谁丢我」
  
  程少陵怔在当场,那气得几乎变调的声音他还认得出,应该是属于……院长尤泪,暖歌她姑姑的啊。
  
  事实证明,他的推测是正确的,尤泪发出吱呀声,人就已经现身在了窗外,额角两抹长长的墨痕,又深又黑!
  
  「姑姑,不是我干的,是他!」
  
  暖歌迅速、果决的出卖了刚才还被她称为好兄弟的程少陵。
  
  尤泪忿忿抹去额头上的墨痕,眼中射出的目光凛然,明察秋毫,抬手一指暖歌,「妳,加罚一百份!」说罢,扭身飘走……
  
  程少陵迅速凑到窗前看着尤泪「飘走」的背影,惊讶的目瞪口呆。
  
  只见那尤泪上身纹丝不动,裙襬当风,隐约能看出腿部不断一左一右迅速朝前而行。可是……怎么看也不像是在走路啊,那速度快得简直不似凡人,而且那吱呀声是什么?
  
  光想着,他忽地就冒出一身冷汗,狐疑看向身后快要抓狂的暖歌。
  
  「妳姑姑……为何那样行走?她练的是什么功夫,莫非她是妖……那妳……」
  
  「妖你个头!」暖歌跺脚,「我姑姑只不过穿了娘亲送她的旱冰鞋!你为啥要丢她…我都快被你害死啦!」
  
  「旱……冰鞋?」他只觉匪夷所思。
  
  暖歌却不再解释,只一声长叹,挽起袖子,笑容可掬的研墨,「如何,两百份?」
  
  程少陵很后悔自己好心来看暖歌,这个夜晚很难熬……
  
  即使程少陵可以用四枝毛笔同时书写,并加上暖歌自己的,完成两百份罚写仍旧不是件轻松的差事。
  
  书案上的蜡烛熄了又燃、燃了又熄,直到他手腕有些酸疼才会停下来稍作休息。程少陵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这样努力过,不过自己小时候无聊练的笔法倒也真是派上了用场,念及如此,便抬眼看着坐在对面仍旧奋笔疾书的暖歌。
  
  她噘嘴瞪眼,提着笔,当然,视线对准着自己面前的那张薄薄的纸。
  
  程少陵从没见过一个人写字时会有那样的表情,别人是笔力透纸背,她是眼力透纸背。她握笔的右手还好,但按着纸的左手背上,被蜂蛰过的红肿依旧没有消,大概是白天又玩了水的原因,此刻像是更严重了些。
  
  「我累了。」程少陵忽地搁了笔,懒洋洋的朝椅背一靠。
  
  暖歌眉头一挑,「不是刚刚才休息过了?再写一会、再写一会。」
  
  「妳那只红烧猪手在我眼前晃来晃去,让我怎么写?」
  
  暖歌怔了下,不明就里的看着他,又看向自己的左手,心下了然,却更是噘高了嘴。
  
  「少陵兄,你有一丁点儿同情心好吗?我这只手是红烧了没错,到现在都疼。啊!对,我有药!」
  
  程少陵冷眼看着她从怀里摸出纪墨染送她的小瓷瓶,没等她打开瓶上的软木塞子,便突然伸手一捞。他本就是有功夫的人,这么近的距离下,暖歌也没看清楚他的动作,便已让他得了手。
  
  不过一瞬,小瓷瓶便已在他的手指之间被把玩着,他饶有兴致的说︰「这从哪个江湖郎中那里买的?」
  
  「江湖郎中?」暖歌提高了声音,「这可是纪师兄送我的,他家在山海郡是数一数二的大户,怎么可能从江湖郎中手中买药,快还我!」
  
  程少陵斜睨她一眼,指间的小瓷瓶在暖歌的鼻尖前晃了晃,她刚想伸手取回,他却又笑了起来,一挥手,就把那瓶子丢出了窗外……
  
  如果咬牙真的可以咬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那么暖歌此时咬出的声音一定像是在拉锯。她难以置信的瞪着程少陵,实在是没办法用正常的思路去猜测他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有咬牙切齿的质问着,「这个……你……那个……」
  
  词穷的不一定是理亏的,有时也是吃亏的。
  
  「用这个。」他并不给她还击的机会,从怀中摸出早就给她准备好的药,尽量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口吻解释,「看在妳小丫头帮我挡了几只小玉蜂的份上,送妳了。」
  
  「啊」暖歌仍旧愤怒。
  
  「这里面的药粉价值百两,这装药粉的瓶子也是世上独一无二,怎么,不要?」
  
  「百……两?」暖歌倒吸一口冷气,很明显,话题已被程少陵成功引导至银子上。
  
  「要,当然要!哇,百两,用不完还能卖掉不?这瓶子也送我了?」
  
  「只有妳觉得希罕。」少陵好笑的回答。
  
  暖歌立即抢过了瓶子仔细的看了起来。这瓶身只有暖歌的小指高,小指粗细,通体翠绿,流光溢彩呈半透明状,上面还雕了些极复杂的图腾,像是只振翅的大鹏,也有可能是什么不知名的鸟类,总之威武的不得了。
  
  暖歌轻轻的摸着图腾,喜欢极了,问着:「这瓶子是翡翠做的吗?」
  
  他不答,只是拍了拍她的额头,「重点是里面的药,财迷!」
  
  「重点是这瓶子……」暖歌的视线没离开瓶子,喃喃念着,「真美……」
  
  程少陵看着一脸痴迷表情的暖歌,本想继续打趣她几句,却还是沉默了,不由自主的竟也跟着重复了句,「是啊,真美……」视线却是对着暖歌。
  
  「谢谢!」暖歌扬起笑,睫毛下的暗影便细细碎碎的摇动起来,生动无比。
  
  「其实,我一直有两个问题想问妳。」他静了静心神,语气也变得平和,「这个学院应是妳家的财产吧,为何妳拱手让于妳姑姑?况且她对妳……」
  
  「她对我很好!」暖歌的表情严肃了起来,几乎是抢着解释,「偶尔惩罚我,也是因为我犯了错嘛,你不要胡思乱想什么。姑姑是我的亲人,更何况……学院是娘亲一生的心血,我不想因为自己的不懂事而毁了它。姑姑打理得不是很好吗?光在城郊置的田地就多了好几处呢!」
  
  「妳真的这么想得开?」
  
  「为何想不开?总之,这世上好人多着呢。」她瞪了程少陵一眼,一副反倒觉得他少见多怪的神情。
  
  「这世上好人多?」
  
  「是啊,你不信?」暖歌反问。
  
  「或许吧。」他若有所思,想了想,又有些犹豫的说︰「从前的确是不信的,可是……那天在悬崖上,妳护住了我的右手,却害得自己被玉蜂蛰……」
  
  「呃?」暖歌瞪了他一眼,「说你笨就是笨,那不算是什么好心,我是怕你被玉蜂咬了会松手,那我们岂不是要一起掉下悬崖了?」
  
  语毕,程少陵脸上飘过可疑红云,一闪而逝,心想着绝不让暖歌嘲笑自己,绝不!
  
  「哈哈,这瓶子一定很值钱,如果卖掉能不能赚得一部分庆典的银子呢?」
  
  暖歌不打算再理会他,自顾自打开小巧的瓶盖,轻洒了些许白色药粉在左手背上,洒得也不均匀,一处多一处少的。
  
  程少陵轻叹一声,低道︰「妳敢卖掉试试。」说完,他拉过暖歌的左手,以自己的中指将药粉仔细抹开。那药粉果然神奇,没一会就浸进了肌肤之中,还有股淡淡的香气。
  
  「少陵……」暖歌由着他的举动,没有再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怪话,脸上有着夸张的感动。
  
  「妳别说又想起了妳爹。」程少陵瞪了她一眼,却在心下好笑。
  
  暖歌吐了吐舌头,也跟着笑了起来。
  
  「我暂时还不能完全肯定妳的理论。」他正色说着:「不过学院是学院,妳是妳,即使妳不能打理好学院,妳姑姑也没权利这样打妳。」
  
  「她是我的长辈。」暖歌的笑容有些尴尬。
  
  「想想妳娘亲吧。」程少陵习惯性的拍了拍她的额头,「小丫头,至少为了妳娘亲,今后也不要难为自己。」
  
  暖歌怔了片刻,知道他说这些话是为自己好,心里一阵暖暖的。自从父母过世之后,她能感受到的温暖,毕竟是不多了。可是,她现在忽然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少陵呀……」
  
  「说。」
  
  「呃,你府上是不是很有钱?」
  
  「呃……还好。」
  
  「那你府上是不是很有善心呢?」
  
  「呃……算是。」
  
  「其实,学院也需要你献献爱心……」
  
  程少陵的唇角明显有些抽搐,「有话直说。」
  
  「周年庆典的银子……」
  
  「方纔妳还说学院在妳姑姑的打理下多了好多田产,难道连办庆典的银子都没有?」
  
  「进了荷包的钱当然不能花了!」暖歌瞪圆了眼睛,「商学院桃李满天下,当然要让学生们出银子!」
  
  「原来桃李满天下的意思,是可以吃掉满天下的桃李……」他轻咳一声,意味深长。
  
  暖歌笑得极猥琐,「孺子可教!」
  
  程少陵拍她的额头,饶有兴致的反问︰「我又非商学院的桃李,为什么该出银子?」
  
  「出名啊!」暖歌一副嫌他少见多怪的表情,扳着手指头给他一一列数,「商学院庆典的时候会请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呢,到时候人家会问『哟,这场面真不错,谁做的?』,那我姑姑就会说『京城来的程少陵少爷!他府上是做啥啥啥啥的,很好很不错,大家都去光顾呀。』」
  
  「哦……」程少陵拉长了声音,点头。
  
  「还有啊,到时四处都会贴上你家店铺的名字,让大家都记住,多好!」暖歌得意扬扬的继续说着:「这些都是我娘亲生前教的,叫广告营销。唉,说了你也不懂,所以说,你要多学习呢。」
  
  「广告……营销?」程少陵觉得这名堂有些意思,好奇的询问着。
  
  「想学?」
  
  暖歌手一摊,他便忽然懂了她的意思,和她同时说出三个字,「付银子!」
  
  说完,两人相视而笑,一时满室的笑声、暖意。
  
  天渐亮,他们不知不觉竟忙了整晚。当程少陵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伏在书案上,手臂被头压得酸麻无比。
  
  他按了按额角,却发现暖歌并不在学斋里。疑惑间抬眼朝窗外看过去,一眼便瞧见暖歌在水榭里,弯着腰,眉头轻皱,极专注而认真的在搜寻着什么。
  
  或许是遍寻不果,她看来有些失望,还叹了一声,怔忡的看着湖面,表情很是落寞。
  
  他从没想过,暖歌还会有那样的神情。
  
  即使彻夜不眠帮她的人是他,即使帮她涂药的人是他,即使救了她的人是他;她还是会为了别人而难过。
  
  程少陵忽觉怀中藏着的小瓷瓶开始硌得他有些疼了。他知道,暖歌在找的是这小瓷瓶,纪墨染送她的。昨晚,他假装把这小瓶扔了出去,天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
  
  不过,他果然没有猜错,纪墨染对于暖歌来说,或许并不是那么简单。
  
  春假已经结束,尽管忙了一整夜,暖歌的夫子生涯也依旧如期展开。
  
  松石学斋里的学子们按时到齐了,只等她手中的铃铛一摇就开课。他们点了名,跟往常一样,这时尤泪溜旱冰鞋的声音就出现了。
  
  暖歌示意学子们全部起身,刚站整齐,尤泪果然就到了门口,一脸极威严的神色。
  
  「院长大人好!」学子们恭敬行礼,声彻学斋。
  
  「嗯,坐下吧。」如此,尤泪的每日一察本就可以结束了,刚想转身滑走,却不经意被暖歌教书案上的一个耀眼物品吸引,定眼一瞧,绿绿的,倒是不错的样子。
  
  好东西?尤泪好奇的滑近了教书案,将那东西拿起来端详。
  
  是个绿色的小瓶子,小巧玲珑、雕工也极精细,拿在手里的手感却并不像玉一般冰冷。她心中一动,仔细辨认起来,越看越起疑,便皱着眉看向暖歌。
  
  「这是程少陵给我的药。」暖歌看她神色不善,赶紧坦白,「治我被玉蜂蛰的伤。」
  
  「这瓶子也是他的?」
  
  「是啊……」
  
  「妳可知道这瓶子的材质是什么?」尤泪慢条斯理的问着。
  
  「呃?」暖歌不明就里,犹豫了下,「玉……翡翠?」
  
  尤泪扬眉,不置可否的笑,把瓶子搁回原处,挥了挥手,「好了,继续上妳的课。」
  
  「姑姑,还有件喜事!」暖歌心里藏不住事,拉着尤泪立即将昨晚程少陵同意出银子让学院办庆典的事情说了出来。
  
  尤泪听了简直是心花怒放,可当着众学子的面,她自然也不能表现得太明显,便强自保持镇定,只吩咐了暖歌务必将此事办妥当,便抬腿「滑」出了学斋。
  
  「噢,姑姑……啊不,院长大人慢走。」暖歌毕恭毕敬的施了礼,目送尤泪离开。
  
  滑出学斋,尤泪的笑容越发灿烂,关于那小瓶,她心中已有数。那不是玉,而是琉璃。在天启朝,琉璃是不能随便被制作和使用的东西,由于原料稀有和技术复杂,只有皇室宗亲,或是当朝四品以上的官员才配拥有,还有瓶身的大鹏……可是天启的圣鸟。
  
  她又想那程少陵的言谈举止、气势作派,还有,就凭暖歌那小丫头都能跟他要来银子,那只能说明一件事——程家,必是大富大贵!
  
  正想着,管家王二叔迎面走了过来。尤泪拦住了他,只简单吩咐了句,「你去桃花别院,赶紧把小柔接回来。」
  
  王二叔一头雾水的应了,心想不是昨晚才送回去的,这么快又接回来,院长这是哪根筋搭错了?
  
  不过,拿人手短,主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尤泪看着王二叔快速离去的背影,为宝贝女儿施小柔的归来而欢快,并开始幻想着将来她飞黄腾达的美好未来。可是暖歌那小丫头……好像跟这个程少陵走得近了些吧?她得想点办法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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