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泥 第二十五章

  「我……我说过别伤害泥娃,其他随便你我都尽全力配合,是你失信在前,岂能怪罪于我?再说你受困思齐洞,也是我动用关系救你出来的不是?」要不是他死皮赖脸在恩师家门口跪了一天,恩师念在师徒情谊一场又不但让场面难看的分上,才勉为其难出手相救,夙山现在岂能大步在太阳下行走?
  「现在是跟我讨恩情了——呵,夙剑,你扯不断的,那是玄铁黑岩镐成的锁炼。」这丫头是从武师燕行房里带出来的,但瞧夙剑宝贝得要命,该不会……夙剑就是燕行吧?
  难怪彭止要他收拾武师燕行,原来是情敌来着。
  「把钥匙交出来,我可以留你一命。」燕行解开了泥娃捆手的麻绳,红肿破皮,不难想象受搏时的疼痛,连脸颊都肿了一大块,夙山下手未免太狠,真教他心疼极了,更恨自己无力解开圈围她脖子的笨重铁链。
  「留我一命?哼,事到如今,同归于尽不是更好?」夙山从另一头踱步到窗边,掏出钥匙作势往外丢。「窗外就是湖了,要是我心一横,把钥匙扔出去,你可怜可爱的心上人,这辈子不是当奴隶,就是注定要做狗爬了。」
  「你敢!」燕行搭上腰间长剑,却不敢轻举妄动。
  「夙山,你快把钥匙交出来,我不仅可以保你一命,甚至能让你重登掌门之位。」彭止画了块夙山朝思暮想的大饼,想钓回他手上那把救命钥匙。
  「你这不靠牢的东西说出口的话,我再相信就他妈的是傻子!」夙山忍不住朝彭止大吼。引来夙剑、凤歧的人不就是他吗?「愣在后面做什么?还不快行动!」
  夙山摸不着头绪的一句话使他们戒心大起,站在门边的凤岐与彭止立马回头望,瞧看是否有人埋伏。蹲在角落护住泥娃的燕行,双眼更是不敢离开夙山,与凤歧两人恰好将他包夹在屋内。
  夙山突然一阵狂笑。「哈哈哈,会怕了是不?瞧你们一个一个像龟孙子,我心里就开心——看招!」夙山从腰间取出短剑,往泥娃攻去。「这小妮子没办法动,你们最好看紧一点,省得我偷得间隙,一剑送她见阎王!」
  「你没这本事!」燕行刷出长剑逼退夙山,挡在他与泥娃之间,不让他越雷池一步。
  「百密终有一疏,就是等你这时候!出来!」夙山迅速跺地三下,从泥娃右后方暗室里蓦地冲闯出来的青玉门人,单刀就架在她的脖子上。
  「什么?!」燕行错愕,凤歧、彭止也一样,没想到夙山留了一手,反将一军。
  「燕行……」泥娃面色虚弱,双眼无神。她好累好累,却撑着精神想多看几眼为她震怒的燕行。
  值得了,这一切都值得了。泥娃笑了,笑得像朵破碎的小花,令人揪心。
  「泥娃——夙山,你所欲为何?直接挑明说了吧!」燕行双目如炬灼烧,要他亲眼目睹泥娃受苦受难,无疑是最大的折磨。
  「早知道你罩门在这儿,我又何必辛苦?」夙山阴恻恻地笑了。「跪下!」
  燕行直瞪夙山。除了师父先祖,他双膝只跪天地,这等要求无疑是将他的自尊、人格踩在脚下。可想起身后泥娃堪虑的处境,与他不值几文钱的自尊相较,孰轻孰重,立马分晓。
  「不——」泥娃撕心裂肺地哭吼着。见他膝头离地又近了几分,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夹带她的痛心与自责滚落。
  「你!唉……」凤岐不忍卒睹,转过头去。
  「放了泥娃!」燕行屈于劣势,气度依旧高出夙山半截。他不卑不亢,双眸锐利有神,炯炯灼烧着原本打算看笑话的夙山。「放了泥娃!」
  「不……不要这样……」泥娃泪眼迷蒙,尤其在燕行双膝着地的同时,一阵天旋地转,险险让她站不住脚。是她害了燕行,是她让一只本该翱翔天地之间、无拘无束的野燕中箭落地。
  「你以为我会就这样便宜你?我倒要看看为了她,你能做到什么程度?」夙山趁着局势还能受他掌控,快步来到泥娃身侧,接手架刀,以防出了纰漏。「以前师父总偏袒你,说你认真肯学,比别人多下一番苦工,我明明比你早入师门,却成了你的师弟。你要我放了她,除非你废去一身武艺来消弭我多年来的忿忿不平!」
  「夙山,你不要得寸进尺。」凤歧暗自运功,要是燕行真敢废去武功,他绝对出手阻止。
  夙山不过困兽之斗,少了泥娃当挡箭脾,根本不成气候。她脖子上的锁炼刀剑不入,但不代表无人可以开锁。
  「你闭嘴,小心我炸了你的春松居」」夙山笑得癫狂,彷佛眼中所见,就是一片火海。「燕行,你废了武功,我就放了这女人,她是死是活,操之于你。!
  「衔泥燕,声喽喽,尾涎涎。秋去何所归,春来复相见……」泥娃轻轻唱起,看着燕行的秋瞳一瞬也不瞬,舍不得移开眼。「我总盼着春燕衔泥筑巢,看来今生此景无望,但是你在房内对我说的那些话,已经让我一生值得了,我不能拖累你。」
  泥娃忽地赤手握刀,脖子抵着一掠,鲜血如沫飞溅——
  「不!」看着泥娃半睁半闭、俨然未有感知的双眸,颓软而下的身躯,燕行像被抽离了魂魄,只能无助地看着眼前上演的戏码,无力阻止。
  他冲上前去,揍开同样为此吃惊的夙山,抱住宛如破娃娃般的泥娃。
  周遭天地像被撕裂了一样,鲜血由他按住伤口的指缝中不断涌出。他不敢施力,又怕按压得不够紧,拉锯得他快要疯了。刺目的是她嘴角的笑意,便是他思思念念、在潜龙镇里那抹巧笑倩兮。
  湿娃接受他了,但她却不说话了,水亮的眼眸也无法注视着他了。除了一身苦练而来的武功,他还剩下什么?连泥娃都护不了,他要这身武功做什么?!
  「啊——」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燕行仰天长啸,喉头涌出腥气,洒出点点艳红飞樱。
  「糟!」走火入魔之势!「彭止,你先通知我妻子,带蛾皇粉过来止血,再请大夫。快!我们只有一刻时间!夙山,把钥匙交出来,泥娃跟你无冤无仇,放她一条生路。」
  「我放她一条生路,谁来放我一条生路?论武功,我打不赢夙剑;论财力,我更是远远不及你。这时候还管君子道义?我不如多拉几个势背的!」夙山举起长刀,往燕行后颈削去,就怕失了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凤歧几个箭步向前,凭他的身手,绝对来得及拦下夙山。
  殊不知,燕行突然放下昏迷不醒的泥娃,单手向上一撑,牢牢握住夙山的手腕,起身反扭,像头负伤累累的猛兽,使尽最后一分力气朝夙山胸腹饱以老拳。
  凤岐闪过两人,扶起泥娃。这小姑娘个头不高,气魄却不输男子,自戕毫不犹豫,即使有锁炼护在脖间,伤口依旧深长,连点穴止血也未有太大效果,难怪燕行发狂成这样。接近天人永隔的悲剧,换作是他,绝对把夙山挫骨扬灰。
  「啊——」燕行悲痛狂啸,止不住连篇自责。是他没用,是他窝囊,他口口声声说要保护泥娃,却让她牺牲自己换他活路。
  他宁可死,宁可这辈子做废人!
  燕行搭上夙山双肩,扣入胛心将他提起。先卸了他的臂膀,再松了他的手肘,夹起十指往下一压,向外一抽,一指各断成三截。夙山痛到冷汗直沁,嘴角颤抖,见燕行举脚准备废去他的双腿前,终于忍不住开口求饶。
  「住……住手,我给你钥匙,我给你钥匙……」他早将生死置之度外,现在才知道他把话说得太满,鬼门关前徘徊的身心折磨不是他咬牙就承受得下来的。夙山退至墙边,两手完全失去控制,衣衫也湿了泰半,颤巍巍地奉上钥匙。
  夙山以为他交出钥匙就可以幸免于难,燕行却不放过他。踢倒靠墙喘息的夙山,一脚踩上他的腹部,另一脚轮流踢起他两条腿,一转一拉,几个拍掌间,夙山几乎与人彘无异。幸好暂时稳定泥娃情势的凤歧抬头,及时出声喝止。
  「够了,留他一条命,把时间省下来陪泥娃才是。」凤歧以为燕行气炸了脑子,一时间找不回理智,见他高举剑指想点夙山死穴,还想上前亲手把他拉回来,后来确认只是废去夙山武功,拿了钥匙马上折回泥娃身边就算了。「这回你还真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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