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德王遽然驾崩,太宰大人紧急派人前去长安迎接萨儿回宝迦国继位。”
“王和姨娘要回宝迦国了,那……我们究竟曾在哪里打过照面?”
“就在萨儿和我准备回宝迦国的前一天,那天适逢元宵节,大唐宫苑热热闹闹贺节,广邀各国使臣参加。”
“这么说,那天,王亲自前来?”
“是。当时贵国的王孙有几个年龄与萨儿相近,他们在一起比赛射箭,结果萨儿胜出,其中有一个不服输,竟仗着人多,嘲笑萨儿是番邦小蛮夷,萨儿咽不下这口气,拳头相向,几个人扭打成一团。”
“啊?!”
“就算萨儿再勇猛,毕竟才十六岁,哪禁得起四个人联手殴打他一个?眼看着萨儿被打得鼻青脸肿,我这个当姨娘的想拉开他们,还无辜挨了好几拳。”
“后来呢?”
“后来……后来多亏你适时出现帮萨儿解围。我记得当时你气呼呼板起漂亮脸孔,大声娇斥其中最凶悍、也是带头的那一个,你好像叫他……好像是叫他……对了!你叫他飞鹰表哥。”
“经您这么一说,这会儿我全想起来了。”往事历历在目,红萼回想着:
“当我的眼尾不经意瞥见飞鹰表哥以及我的三个哥哥动手围殴一个非汉族少年时,我实在看不下去,就冲过去指责他们:四个打一个,算什么英雄好汉!简直丢尽我们汉族人的脸。接着,我掏出丝帕蹲下身,帮被打得蜷缩在地的少年擦拭从嘴角汩汩渗出的血丝。我还记得当时曾问他伤得重不重、要不要紧。唉!作梦也没想到那个少年就是今日的格萨王。而,站在一旁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妇人就是姨娘您。”
“嗯。”定国夫人点了点头,表示:
“那天,萨儿和我离宫返回长安的宅邸,当我为萨儿上药时,发现伤痕累累的萨儿眉头连皱都没皱一下,反而一脸藏不住欣喜地咧着嘴呵呵偷笑,吓得我以为萨儿被打成傻子了,顿时哭得如丧考妣。”
“被打伤的王在笑?没被打伤的您在哭?这……听起来好怪哦。”
“没错!听起来是有那么点怪怪的。”定国夫人笑弯了眼,说:
“幸好萨儿即时向我解释,他说从小到大,除了我,你是第一个拿丝帕为他揩拭血渍、还关心地问他伤得重不重、要不要紧的人,他一时高兴,才会忘了浑身伤痛,暗自窃喜。”
“其实我也只不过是为王擦净血渍,再随口问问罢了,没想到王会那么高兴。”红萼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在宝迦国,上至王公大臣下至宫中奴仆,都看得出来亚德王憎恨萨儿,致使所有人在有意无意间漠视萨儿的存在,也因此在你眼中微不足道的小小关怀,对萨儿而言,却宛如久旱逢甘霖。从那一天起,萨儿就一直对你念念不忘……对了!你可知当时被你随手扔的那条沾了血渍的丝帕被谁捡走了吗?”
“这……该不会、该不会被王捡走了吧?”
“没错!萨儿捡起那条丝帕交给婢女洗净后,就揣在衣里随身带着。”
“他……”红萼心弦为之一烫。
“萨儿常常对我说,将来他一定要娶你为后。为此,他有自知之明,明白凭一个小小的宝迦国,要向泱泱中唐帝国的公主求亲绝非易事。更何况你又是代宗皇帝最宠爱的女儿。所以,萨儿一登基就着手整顿国事、军备,以及投入大量的建议。萨儿将在长安所看所学业加以运用规划,把雪莲、白术、川贝等珍贵药材输往长安交易,买回我们所需的麦、盐等食粮。萨儿认为若能说汉语,两国在交易买卖时才能沟通无碍,于是鼓励百姓们学习汉文。几年下来,宝迦国的百姓就算写不出汉字,也多少能讲上几句汉语。而,皇天不负苦心人,萨儿成功治理宝迦国后,不仅被推举为西域盟主,也如愿以偿娶你为后,我、我、我真是太高兴了!”定国夫人说到这里,忍不住流下两行喜悦的泪水。
“王他……瞒得我好苦、好苦。”好萼这才明白,格萨王娶她不是图谋利益,而是发自内心喜欢她,而且是喜欢她好多年了。想到这里,她的心里不禁流过一丝丝甜。
“长久以来,萨儿一直活在他所喜欢的——无论人、事、物——都会被亚德王剥夺的阴影下,使得萨儿性情极度压抑,从不轻易把喜欢挂在嘴上。不仅如此,还时不时伪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冷酷模样,不知情的人都误以为萨儿孤僻不易亲近。其实出生不久即失去娘亲,又得不到亲爹疼爱的萨儿,比任何人更渴望亲情或者友情,只是不敢表达出来,以致于萨儿一直很孤独,感情始终没个寄托,幸好你的出现及时填补了萨儿空虚落寞的心境。”
“姨娘!”
“王后,你能得到一个拥有至高无上权势的君王绵绵不绝的爱,是你的福气。”
“我知道。”格萨王才离开不久,红萼发觉自己已经开始想念他了。
“我希望你懂得珍惜他,就像他懂得珍惜你一般。”
“我会的。”
“听你这么说,我也就放心把萨儿交给你了。”
“嗯。”
“哎呀!你看我这个老太婆絮絮叨叨说这么多,王后,想必饿了?”
“是有一点点饿。”
“走,我们用膳去。”定国夫人热络地牵着红萼的手走出大厅。
“姨娘,王此次征讨,真的如您所言,稳操胜券?”她轻蹙蛾眉,放心不下。
“王后尽管放宽心,静待萨儿凯旋归来。”定国夫人笃定笑着,红萼看了,禁不住唇角微扬,盈盈浅笑。
翌日,天色濛濛亮。
心里惦记着格萨王,一夜辗转难眠的红萼与定国夫人话别,在禁卫军的层层护卫下返回王宫。甫踏入秾华宫,就看见小喜儿迎面飞奔过来,阻力大声嚷嚷着:
“王后娘娘!”
“小喜儿!你怎会在这里?”红萼愣了下,喜出望外。
“王叫我回来侍候您。”
“他……”一想到格萨王急于出兵剿乱之际,仍设想周全地让小喜儿回来陪伴她,红萼心底直泛甜。
“娘娘,王对您的款款情意,真是羡煞奴婢。唉!都怪奴婢福浅命薄。”
“福浅命薄?”
“是啊!洞房花烛夜,要不是移花接木之计被王一眼识破,那么,得王宠爱的将是……奴婢我。”
“哦。”红萼轻哦了句,就不再作声,心事重重地伏向擦拭晶亮的菱花铜镜前,若有所思地望着镜中的自己。
“娘娘,何事惹您心烦?”小喜儿奉上参茶。
“本宫担心王……”
“王临行前再三叮嘱你比一定要记得把他的话转达给您。”
“什么话?你快说呀!”
“王请娘娘别为他担心,他会平安地很快地回到您身边。”小喜儿转达完毕,露出一脸困惑:“不对呀!从长安到宝迦国,这一路上,只要一提起格萨王,您就满腹牢骚满腹怨怼,怨他害您和父皇母后生离死别,怨他害您与独孤将军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还说您对他恨之入骨,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可,今儿个你口中最恨的格萨王离宫平乱,照例说您高兴都来不及了,怎会为他牵肠挂肚呢?该不会、该不会是……”小喜儿玩味地眨巴着眼。
“该不会什么?”
“该不会您喜欢上格萨王了?”
“小喜儿,你……”红萼脸蛋一热。
“瞧娘娘不胜娇羞的模样,想必是被小喜儿说中了哦?”
“你……敢情你在内务司憋坏了,才会一回来就哇啦哇啦说个不停,一点也不怕本宫听得心烦,再度将你谴回内务司?”红萼将脸一沉,作势吓唬小喜儿。
“不、不要!求没娘娘不要讲奴婢谴回内务司。”小喜儿吓得直摇手,说道:“奴婢在内务司和二、三十名奴婢专司洗衣工作,每天打水洗衣洗到直不起腰杆子。您看,奴婢洗得两手都长茧了。”
“痛吗?”红萼低眉看着小喜儿原本细皮嫩肉的手掌心,如今粗糙如砂纸不说,还长满了茧。
“不会。”小喜儿苦笑道:“一开始,奴婢洗衣洗到十指红肿破皮,稍一碰触,奴婢就痛得鸡猫子鬼叫,一天、两天、三天下来,才渐渐麻木,不痛了。”
“都怪本宫不好,害你吃尽苦头。”
“吃这点苦不算什么,真正让奴婢难受的是见不到娘娘您的面,不能陪娘娘说话,呜……”小喜儿伤心地哭了。
“别哭,你这不是回到本宫身边了吗?”
“嗯。”小喜儿破涕为笑,言归正传:“不过,还请娘娘告诉奴婢,好让奴婢明白,为何娘娘您对王的态度有这么大的转变?”
“你想知道?那……好吧!”面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喜儿,红萼无意隐瞒,遂将独孤飞鹰来访与格萨王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以及姨娘有关格萨王悲惨童年的叙述,一五一十说给小喜儿听。
“什么?!当年被围殴得鼻青脸肿的愣小子就是当今的王?哈!怪不得王要找独孤将军比划过招。”小喜儿掩着嘴葫芦儿咯咯笑。
“你是说?”
“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王肯定知道独孤将军就是当年对他下手最重的小霸王,好不容易逮住机会,当然要还以颜色。”
“好个奴才!瞧你这般幸灾乐祸,岂不枉费飞鹰表哥对你忒好?”
“好嘛好嘛!是奴婢多嘴奴婢忘恩负义。”小喜儿忙作揖讨饶,这时候一名宫女进来禀报:“王后娘娘,赤珠王妃求见。”
“赤珠王妃?”红萼和小喜儿互看一眼,表情十分错愕,红萼稳住心绪,一派自若,答道:“请她进来。”
“是。”
“娘娘,王怎么还有个赤珠王妃?”
“哪个皇帝后宫不是佳丽三千?你有啥好大惊小怪的。”红萼嘴里虽这么说,心中却很不是滋味,感觉有些苦苦涩涩。她暗忖着:如果格萨王如姨娘所言对她一往情深,又怎会……唉!算了,古来哪个君王不风流?
“赤珠叩见王后娘娘。”城府深心机重的赤珠得知格萨王率兵平乱,当下觉得她巴望多时的机会来了,于是盛装打扮上门求见。
“不必多礼。”红萼注视着眼前这名容颜美丽、身段凹凸有致的冶艳尤物。
“多谢娘娘。”赤珠兀自较劲忖着:这个汉族公主果然国色天香,难怪格萨王会为她痴迷,只可惜看起来稚嫩了点,应该不难对付……总是赤珠没把红萼放在眼里,脸上依旧堆满无懈可击的笑容,谦逊说着:
“赤珠早就向来探访姐姐,无奈前些日子偶染风寒身体微恙,以致拖延至今,还请姐姐见谅。”赤珠嘴巴像涂了蜜似的,姐姐长姐姐短的甜甜喊着红萼。
“你太客气了,请坐。”
“是。”赤珠坐定后,开门见山说:
“今天妹妹唐突来访,除了诚心向姐姐问安外,另有一事相求。”
“哦,你说。”
“下个月适逢我父王六十大寿,当我正为不知该准备什么贺礼发愁时,收到一条绣满花卉图案的腰带,绣工十分精巧,教人看了爱不释手。于是我便兴起要亲手绣一副作品,送给父王当寿礼的念头。”
“送上亲手刺绣的作品当寿礼?这很好啊!本宫相信你的父王收到后一定笑得合不拢嘴。”红萼点头赞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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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凤来夷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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