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银光泪 下 第十九章

  这家伙,难不成当他是马夫啊?
  阿万表情扭曲,才想抱怨,一旁看管马厩的小子就已凑了上来孤疑的问。
  「阿万哥,这马儿你要亲自照料吗?」
  「你觉得我有这个空吗?」他翻了个白眼,把缰绳再塞到那小子手里,但为了怕那楚家大爷找麻烦,还是不厌其烦的重复道:「别只喂它吃千草,它吃不惯,它喜欢生嫩一点的,你好生帮我顾着,顺便替它擦个澡好了。」
  「当它是我祖奶奶一样顾着是吧?」小子嘻皮笑脸的问。
  「就你会耍嘴皮子。」他好笑的抽了他一脑袋,「好了好了,快去,省得一会儿被你爹瞧见揪你耳朵。」
  说着,他转身掀袍,也跟着跨进了那扇敞开的大门之中,匆匆朝那栋立于水岸边的高楼而去。
  雅致的院落里,一池荷莲娉婷而立。
  竹叶青青,哗沙作响,清风将叶吹落,翻飞一地。
  他抱着银光穿廊过院,走进了月洞门,来到他多年来,为她布置的房。
  屋里,窗明几净,让人点上了一笼清雅安神的熏香,保持的就像她人一直在这儿一样。
  他小心的将她抱上了床,让她躺好,再替她盖上透气的丝被,才看见一旁栓木挂衣架上,悬挂着一袭大红的衣裳。
  那抹红,那般碍眼,刺着心。
  那是嫁衣,她的嫁裳。
  淡淡日光,迤逦在地,清风徐来,将架上的那抹大红轻扬,丝纱透着光,有绣在其上。
  他看着那纹样,微微一怔。
  那大红的嫁衣,用料数层,缎的里,丝的面,外再置上薄透轻纱。
  每一层的红都不同,但图绣纹样却非一般的鸳鸯,甚至不是龙凤——
  他屏住了呼吸,不觉中已上前,伸手轻触那绣纹。
  那是一只虎,云中虎,就在嫁衣的正后方,它没有张牙舞爪,没有摇尾摆头,它蜷坐在云中,在她身后,毛发蓬松,双瞳炯炯,守护着。
  「这绣,是小楼绣的,花了好些年的时间。」
  听见这声音,他霍然回首,才看见那个男人,不知何时已坐在床榻旁,看着榻上的姑娘,温柔的伸手轻抚着她额上的发。
  他没有听见他来的声音,甚至没听见他的呼吸,但转瞬间,他已在这里。
  「所以,你早知道了?」他问,听见自己声微哑。
  男人不答,只道:「年少时,我曾在朝,当年我在城里跺跺脚,就连远在广府的都督刺史都要提着心、吊着胆。」
  他相信,这男人确实有那样的本事。
  确定了心肝宝贝的安好,男人转过头来,看着他,扯着嘴角,无声轻笑,自嘲的道:「在京城里,我也算是一号人物,风流佣傥、花心自傲,只因习得一身好功夫,凭仗自己有些小聪明,就无所畏惧,直到我遇见了小楼。
  「许是我太过风流的报应,当年她还没嫁我,我就被人赃了一个儿子,幸好她不介意,并不真的那么介意。」
  他停了一下,唇边的笑,柔软了些,缓声道:「但她心里头,其实还是有那么些介怀的,她不嚷,可我知道。再且,明明没做的事,我也不是那般甘愿被栽赃,所以即便后来我遭小人陷害,不得已改名换姓、举家搬迁,我还是让人去查了查孩子的来历。」
  男人抬起了眼,瞅着他,薄唇似笑非笑。
  「这一查之下,才发现,当年先皇为安定局势,曾多次让公主同外夷和亲,其中一位,在和亲途中,不幸遭遇意外,落下山崖,死了。至少,我们当时都以为她死了。」
  风家的老爷眉一挑,道:「但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当年那位公主并没有死,只是和亲的队伍行至途中,走在山崖边的小路上时,突然不知从那儿蹦出了个大老虎,抬轿的士兵们,见着了那么大的老虎,纷纷吓得屁滚尿流,为保小命,丢了銮轿就跑,有些腿软的站不起来,压阵的将军又因为前夜醉酒,好生待在前头另一顶銮轿中睡大头觉,待回头赶来,老虎早已张嘴叼着轿中的公主跑了。」
  他玩味的嗓音很轻,颇低,但叙述的十分生动。
  「护主不周、阵前进亡,这事若追究起来,可是杀头的大罪,从将军到小兵,没一个能逃得过,所以他们联合起来,说了一个谎,把事情全说成是公主不想嫁,所以坠崖身亡了。」
  知静眼角轻抽,不觉握紧了拳。
  风家的老爷起身,用扭曲的左手,替自己倒了杯清茶,缓声道:「可也巧,那公主其实也非先皇亲女,而是被逼着代嫁的小宫女。小宫女想不开,要跳崖,也不是说不过去的事,所以这事,皇帝老儿一听说,也没多加追究,抬抬手便让它过了。」
  老爷在月牙凳上坐下,瞅着他说:「知情的人,都以为她死了。偏生她就没死,只因那老虎并非只是头虎,而是兽人,姑且不论他为何会对小宫女有兴趣,总之他就是去抢了亲,两个人在山里朝夕相处,当然该发生的,也都发生了。」
  说到这,风家老爷还顿了一顿,意有所指的看了他一眼。
  他心头一跳,但仍是保持着沉默。
  风家老爷喝口茶,润润喉,才继续道:「总之,没多久,小宫女生了个儿子,原本一家子小日子过得也挺不错,可天有不测风云,我不知详情,但那兽人死了,小宫女太过伤心,就这样跟着断了魂,临死前,被我那好死不死云游四海的师父遇见,就伸手多管了这闲事。」
  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你祖师爷呢,从以前就有奇怪的癖好,最爱开徒弟玩笑,所以随手就差人将孩子赃给了我。」
  说着,他将茶杯搁下,瞅着眼前这一手带大的男人,道:「这就是我所知道的始末。」
  知静看着他,问:「你知道我是兽人,为什么还让我留着?」
  风家老爷看着他,坦承:「首先,我一开始并不确定你会不会变化,据你祖师爷说,人与兽人的后代,成为兽人的机会只有一半。再且,小楼早将你视如己出,就算我不要,她也不会肯。当然最重要,也最主要的是,你将银光顾得很好。」
  知静心一紧,黑瞳一黯,暗哑开口。
  「没有那么好。」
  「够好了。」风家老爷,笑了笑,瞅着床上那丫头,心有所感的道:「哪怕是我来顾,恐也被折腾掉几条命。」
  清风又起,再将眼前的嫁裳轻扬,那上头的虎,毛色光亮,栩栩如生,恍若绣者曾亲眼所见。
  他猜,或许小楼夫人,真的曾在夜里见过它。
  他想,或许老爷也一样。
  即便它来去无踪,可凤凰楼里岂能容得人来去自如,这男人通晓武学,也擅奇门遁甲、易经八卦,只怕连妖鬼都无法踏门而入,更遑论是它了。
  他抿了抿干涩的唇,再问。
  「你怎能确定,我会回来?」就算他曾在夜里回来,也不能保证,这一次一定也会回来。
  「若你不回来,那就是她的命。」风家老爷从容一笑,告诉他:「可我想你是做不到的,我就做不到。」
  他是做不到。
  「为何现在才告诉我?」抬起头,知静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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