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你的式功修为,想要称霸武林绝非难事,难道你也从没想过试试自己能够做到什么地步吗?」谢自嫚笑得洒脱,「当江湖的王,跟当山寨的王,不是一样吗?」「这么没有野心?」「因为我什么都有了啊。」他看她一眼,「你……的确很富足。」她对上他的视线,「你很匮乏吗?」傅觉遥倏地一顿。
但谢自嫚并未打算听他回答,站起身,看向庭中。歌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刚刚高歌的那些人最终也敌不过酒意,全都醉倒了。
「我得把他们扛回去睡了,不然受了风寒我还得照顾他们。」
站在棚顶边缘,她忽然又转头看向傅觉遥。
「对了,听说你喜欢我。」她并非询问,而是单纯的陈述事实。
她的脸背着月光,傅觉遥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但他完全可以想像得出她笑起来的模样。
也没等他回应,她一扬手,笑道:「谢了。」
然后她便一跃而下,消失在他面前。
看着她潇洒离去的背影,他只是想着,她似乎也误解了什么,但很显然的,她完全没有将这样的情况放在心上,洒脱依旧。
而他,似乎并不特别想解开这个误会……
只是,真的是误会吗?
夜风清朗,月华澄透,但傅觉遥的心却开始有些不平静。
山谷中清澈的溪流旁,谢自嫚大刺刺的躺在岸边,双手交叉枕在脑后,闭着眼睛睡得香甜,午后的阳光从叶缝间筛落在她脸上、身上,映出点点光影。
她前头放着一把钓竿,竿身以树枝架住,钓线垂在水面下,看起来是钓鱼钓到一半睡着了。
忽然,一道人影缓缓向她走去,并没有刻意放轻脚步,只是以平常的步伐走到她身边,看见她连眼睛都懒得睁开,继续熟睡的样子,便默默坐到她旁边,看向水面。
好半晌后,谢自嫚忽然出声,「钓线动了的话,帮我拉一下。」她眼睛还是懒得张开,因为只有一个人会这样打扰她午睡,是最近频繁出现的状况。
「好。」回应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然后她便继续熟睡,把钓鱼的事交给傅觉遥负责。
「也没放饵……」又过了好半晌,他忽然低声自语着,「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吗?」
午后清风吹拂,岸边两个身影一躺一坐,钓线微微晃动着,不知道鱼儿到底上钩了没有。
而在两人远远的后方,一丛浓密的灌木后头,有窃窃私语声响起。
「四爷,你瞧这两个人到底有没有谱啊?」
「嗯……」他沉吟了好半晌,才道:「难讲。」
「最近无论头儿做什么,傅二公子都跟在她身边,这样应该是有谱吧?」另一个人道。
「但他们只是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有时候连话都不说,就这样各做各的事,虽然明明相处在一起,却也不见得说上几句话。」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哎呀!傅二公子到底是怎么想的?如果喜欢头儿,就好歹对她说些好听话呀!女……女人家不都爱些听好听话吗?」咳,怎么换了个说法还是照样咬到舌头?
有人皱起了眉,「可是头儿会想听好听话吗?比如说赞美头儿人比花娇,容貌赛西施?」
几个人同时沉默了,也同时皱起了眉。答案太明确了,把那些话拿去对头儿说,绝对只会换来她仰头大笑,像听见了天大的笑话那种笑法。
「不然就送些什么花啊、首饰之类的东西给头儿,也是个不……不错的主意呀……」
提出这个蠢主意的人越说越小声,几个人又瞬间陷入沉默,然后脑中同时蹦出一个画面,一头老虎头上插着一朵花或是戴着首饰的摸样……然后就再也无法继续想像了。
他们一个个摇头叹气。
「算了,别为难傅二公子。」也别为难他们全寨的人,要是真的听见传二公子对头儿说那种好听话,他们大概晚上都要作恶梦了。
「话说回来,反正他们两个都很习惯那样的状况,也没见哪个人发脾气赶另一个人走,或者哪个人觉得无趣了,就不再当个跟屁虫,虽然让人雾里看花,但至少还算相安无事。」
「那这样的两个人到底有没有谱啊?」
「嗯……难讲。」四爷还是只能这么说。「总之静观其变,静观其变。」
山中某处隐密的碧绿水潭中,谢自嫚浑身赤裸,自在的泅游其中,并在因地形断差所倾落流瀑下沭浴净身。
这里是她偶尔会来的隐密之处,没有山路或小径可到达,只能凭藉绝佳的轻功前来,且景致绝佳,是她可以同时享受泅泳与沐浴的个人小天地。
此时,已经沐浴完毕,正把头发顺齐的她察觉了什么,忽然敏锐的往岸边一处繁盛的密林看去。
不会吧?谢自嫚直想翻白眼。连这里他都找得到?他是猎犬吗?专门跟踪她的气味来着?真是拿他没辙。
她是不介意傅觉遥像只忠犬似的紧紧跟着她,反正他并未让她有受到打扰的感觉,大多时候,他甚至是个不错的帮手,比如说帮她钓鱼、砍柴、照顾那些孩童等等。她倒是乐得有个能干的帮手可供她差遣,便把原本属于她的工作全都推给他去做,而他竟然也没有半点不情愿,乖乖的按照吩咐帮她做事。
看着那样一个富家公子做着以往肯定不曾做过的活儿,倒是让她颇觉有趣,就好像看着一匹血统优良又训练有素的战马竟然在乡间犁田。
傅觉遥这个人真的很怪。
这是到目前为止她对他的看法。
谢自嫚一边好笑的这么想着,一边继续把发丝顺齐,系上细绳,扎成一束马尾,然后,她往水里一潜,向岸边游去。
另一头,傅觉遥一边飞身前行,一边四下顾望。
他跟着谢自嫚的行迹跃过一座悬崖,来到这片山林,听见不远处有流水声,便循声而去,再穿过一片密林,向着亮光处探寻而去。
当他走出密林,眼前豁然开朗时,整个人也瞬间顿住。
因为,他看见谢自嫚竟然不着寸缕的从一潭碧绿水波中钻了出来,宛如一条鱼长了脚,俐落的上岸。
傅觉遥心脏敲打胸膛的清晰声响,来得又急又猛。
青空朗朗,阳光洒落在她浅麦色的肌肤上,映着波光,像在她身上裹了一层金粉,闪闪发亮,美丽无匹。
谢自嫚离他只有十步左右的距离,一上岸就往他的方向走去。
傅觉遥知道,他应该避开她,应该立刻掉头转开视线的,但他没有。
为什么?连他自己也无法说出理由。
谢自嫚像是早就发现他的来到,并没有显露出半点讶异的神色,寻常得就像她并未裸身,而是衣着整齐的面对他。
他知道以她灵敏过人的五感加上野兽般的直觉,向来极早便能察觉周遭的动静,那么,她为什么不躲藏起来,或者要他回避?即使只是对他喊一声「别动」,他就绝对不会贸然出现,撞见她裸身的模样。
然而她却什么都没做,就这样乍然出现在他面前,而且竟然还大刺剌的朝他走来?
她究竟想做什么?
傅觉遥发觉自己动不了,只能看着她,短短几步的时间,竟然漫长得像走了一整座山头。
谢自嫚一边抬手整理发丝,一边走向他,靠近他时看了他一眼,发觉他僵硬的神色,随口说了句,「木头人啊?」
然后,她便越过他,从他后方的大石头上拿起衣物,俐落的穿上。
一切的举止,仿佛真的就只是把他当成一尊木雕或石雕看待,而她也只是泅水之后上岸,路过他身旁前去穿衣而已。
傅觉遥张口,才发现自己一直屏着呼息。他尽力以所能够维持的最为冷静的声调,道:「一般女子过到这种状况,应该都会索讨一个负责的。」
「负责?我吗?」谢自嫚理直气壮的回道:「你又没因此瞎了眼,我负什么责?」
她怎么会如此看待这件事?他听着她穿衣的宪率声响,想像着衣服滑过她肌肤的画面,汗珠不禁微微沁出额角。
「正确的说法应该是相反的,女子不能给丈夫以外的人看见裸身,所以,如果谁看见了你的裸身,自然就必须负起责任,做你的丈夫。」
「我才不要。」她干脆的一口回绝,无所谓的道:「看到了就看到了,又不会少块肉。」
傅觉遥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瞬间落入北海冰洋之中。
是了,谢自嫚根本不是一般寻常女子,期待她会含羞带怯,期待她会像其他女子一样失声尖叫或者辽遮掩掩,甚至期待她会认为这样他就必须负起责任,根本只是他痴心妄想。
是了,她只有在喝酒后才会脸红,根本不懂得害臊葛何物,就连一般的道德礼教都不在她眼中。
那他到底期待些什么?
待穿衣的声响停止后,傅觉遥转过身,神色肃然,「你在其他人面前也曾经这样裸身吗?」
「咦?」谢自嫚把腰带系上,随随便便打了个结。
「寨里也曾经有其他男人见过你的裸身吗?」
「啊?」解开发上的系绳,她想了想,但因为想不起来便干脆作罢,「不知道。」
不知道?这算什么答案?他的头不禁开始有些痛。
「你以后绝对不可以在任何男子面前裸身。」他以自己完全没有察觉的严肃语气命令道,失了原本的从容。
正将发丝摊松晒干的手停住,谢自嫚睁大眼睛瞪向他,「啊?你以为我每天吃饱撑着,净喜欢脱衣服给别人看吗?」
「无论如何,你以后绝对不可以在其他男子面前裸身。」
她眼神一凛,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用词的改变,火大地道:「我怎么样关你什么事?你凭什么命令我?」
「凭……」傅觉遥不禁语塞。
是啊,凭什么?只有他无法克制的在意着她,她却连多个眼色给他都懒。
没错,就是懒。
越和她相处,他就越体悟到一个事实,与其说她没有野心,没有任何想望,倒不如说她根本是懒。
除了风花雪月寨,其他任何事情都不在她考量的范围之内,包括她自己,因为她懒。
「你应该要有身为女子的自觉,不能轻易在人前裸身。」
「我哪管得了那么多,你这个老古板!」
「老……」
傅觉遥不禁哑口无言。
这辈子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竟然会和一个女子争论这种问题,而且竟然还被看作老古板!逍遥山庄里最不受教的人,在她面前竟然成了个老古板?
「而且又不是我想给你看,是你自己阴魂不散好不好?」
「你不可能没有察觉我的到来。」
「那又怎么样?要我躲起来吗?呋,我又不是懦夫!」
「你是个女人,该在意的不是勇敢或懦弱,而是你的清白和声誉。」他好无力,为什么他非得在这捏「教导」她身为女子该注意的事?
「所以懦弱无所谓?没有了尊严,活着算什么?」
「尊严?」傅觉遥好想把她的脑袋摇一摇,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你的尊严就是你的清白,不是什么勇敢或懦弱这种男人该管的事!」
闻言,谢自嫚更加火大,「女人就不该勇敢?不该管尊严?你这个蠢蛋公子!你怎么想是你家的事,但别拿你的那套乌龟教条来套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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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匪与公子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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