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枕边人 第十三章

  「是我们公司的家具厂做的,集团旗下有个工厂专门依照客户需求,负责制作游艇的内装家具,说起来你可能不相信,」她顿了顿,似笑非笑。「这张书桌的油漆还是我亲自刷上去的呢!」
  「是你漆的?」他讶异。
  「对,是我漆的。」她低语。「不只这张书桌,这里每一样烧毁的东西,都是我跟两个工人一起努力恢复成原样。」
  「为什么?你是执行长,照理说不需要做这种粗重的工作。」
  「我想做,不对,应该说我……非做不可。」
  「非做不可?」他奇怪这个说法。
  他不会明白的。她涩涩地凝思,不会懂得她的丈夫刚刚失踪的那段日子对她而言有多么纷乱,像是作梦一样,她必须找些事情来分种,否则说不定会崩溃。
  但修理Daphne的一切,想像着丈夫在这里的最后一夜是如何度过的,反而更令她神伤。
  夏雪深吸口气,排开脑海阴郁的思绪。「不管怎样,这是我第一件作品,就像是亲生孩子一样,『她』生病了受伤了,我有责任帮助『她』康复。」
  只是为了责任吗?
  魏如冬深思地望她,默然不语。两人离开船舱,来到船头甲板的日光浴区域,并肩坐下,遥望远方的海平线。
  「我有个问题。」他说。
  「什么?」
  「为什么会这么喜欢建造游艇呢?」
  「你说我吗?」
  「嗯。」他点头,视线仍是流转于远方。「通常这样的工作不会由女人来做,也很难想像一个女人为了打造游艇,整天跟工人混在一起。」
  「为什么我会这么喜欢游艇呢?」这问题,令夏雪思潮悠悠,穿越过时光隧道,回到记忆初萌的童年。「小时候,我几乎可以说是在造船厂内长大的。那时候我们家的家业还没这么大,我爸爸从我爷爷手上继承来一间小小的造船厂,大概才二、三十个工人吧,每天都忙得不得了。而我妈妈则负责准备工人们的伙食,背着还是婴儿的我烧饭炒菜,后来我能走路了,便戴着小小安全帽,四处跑来跑去,整个船厂就是我的游乐场。就是那样子,我一点一滴迷上了造船,我最爱坐在一边,看我爸爸领着一群工人挥汗如雨地工作,那时候我会觉得他好帅,超级酷。」
  「也就是说,你从小便立志接手父亲的事业?」
  「也不完全是那样,起初我只是很喜欢工厂的气氛而已,很热情,很有活力。在我刚上小学那年,妈妈因为生病去世了,又过了几年,新妈妈生下一对双胞胎弟妹,于是我待在工厂的时间更久了。」
  「为什么?」他蹙眉瞥她一眼。「你继母苛待你吗?」
  夏雪闻言,轻声一笑。「你以为在演狗血连续剧吗?才不是那样呢,我新妈妈对我很好,我也觉得弟弟妹妹长得像洋娃娃一样可爱,只是……」她停顿,单手托着腮,状若感伤。「总觉得当爸爸妈妈一个人抱起一个小婴儿的时候,只能在一边呆呆看着的我好像被排挤了,好像……有点多余。」
  多余吗?
  魏如冬神智一凛,他也曾有过类似的感受,觉得自己的出生是多余的,没有人欢迎他存在于这个世界。
  他闭了闭眸,下颔肌肉抽紧。
  「现在想想,可能是担心爸爸会不再宠爱我吧?我更加拚命地想证明自己是有能力的,是优秀的,能够光耀家门,不会令他蒙羞。」
  证明自己优秀有能力,不会令家门蒙羞——为何她的心路历程似乎与他有些相似?
  「你觉得……痛苦吗?」微哑的嗓音半卡在喉咙里。
  「痛苦?」她讶异地扬眉。「不会啊!怎么会痛苦?」
  「你必须这样对父亲证明自己,必须勉强自己……」
  「我一点也不勉强啊。」她笑。「我是真心喜欢造船的,继承这间公司,将家业更加发扬光大,我觉得很荣幸,这是我的理想,也是梦想。」
  是理想,也是梦想。
  他迷惘地听着。那他呢?他的梦想又是什么?
  「只不过虽然业界都称赞我是最年轻貌美的CEO,但其实我一直觉得自己不太像个女人,永玄也曾嫌弃过我没有女人味。」夏雪自嘲,一面伸手卷起鬓边一缕发,无意识地旋玩着。「以前我总是留短发,穿工人裤的时间比穿裙子多上许多,很多人乍见之下都以为我是男生呢!」
  他打量她。
  过肩长发,黑色长袖毛呢连身裙,五分袖的乳白色斗篷外套,缀着水钻的帅气长靴——如今她的打扮,时尚俏丽又不失女性韵味,绝不会再有人误解她的性别。
  察觉他意味深长的目光,她有些尴尬,卷动发缕的动作更急躁了。
  「是永玄要我留长头发的,也希望我多穿裙子。」她多此一举地解释。
  所以她是因此而改变?
  魏如冬心弦一动。「你就这么在乎……那个人的看法吗?」
  她在乎吗?夏雪怔忡,好片刻,言语只是无声地在唇畔颤动着:心绪纷扰,如纠结不清的毛线团。
  没错,她是在乎,为何不敢承认呢?她非常在乎。
  蓦地,有某种奇异的浪潮拍打着夏雪胸海,她悄悄握紧手,很努力地让唇角牵起淡淡的微笑。
  「刚刚你让我联想到永玄。」她突兀地说道。
  他愣了愣。
  「他第一次参观这艘游艇的时候就跟你刚才一样,好奇地东摸西摸,视线大部分都停留在船上的仪器设备上。」她吁声叹息,羽睫下的水眸似嗔似怨,明灭不定。「他总是那样的,宁可专心玩赏那些古董或艺术品,也懒得多看我一眼。」
  「你讨厌他这样?」他问。
  「也许……是吧!」她怅惘地低语。「我总觉得他对物品的兴趣远远胜过对人的兴趣,更别说对我了。如果永玄也像你这样会问我这些问题就好了,那我会觉得他至少有点关心我。」
  他凝望她。「你有没有想过,你或许错了?」
  她一愣。「我错了?」
  他转过头,似是逃避她过分清澈的目光。「可能他并不是不关心你,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而已。」
  他这是在安慰她吗?夏雪惊奇地望着身旁的男人。自己竟沦落到需要他来安慰了?
  她摇摇头,自嘲地勾唇。「今天好像跟你说太多了,我不该跟你说这些的。」
  「为什么不该?」他追问。
  她叹息。「魏如冬,你最好不要太入戏了。」
  他蹙眉,转回视线。「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不要老是假借你现在扮演的是永玄,便做出一些不该做的事,像昨天晚上那样……」她怱地停住,粉颊微窘地发热。
  他察觉她的不自在。「你不喜欢吗?」
  「什么?」
  「那个吻,我觉得你是享受的,你乐在其中,不是吗?」
  「你……」她又羞又恼,用力瞪他。
  他浑不在意,单刀直入。「你不喜欢我吻你吗?」
  「当然……不喜欢!」她气坏了。他怎能这般厚颜无耻?这不是一个绅士会问淑女的问题,何况——
  「你又不是永玄……」
  永玄、永玄、永玄!
  她口口声声都是「他」,总是拿他跟「他」比较,语气里彷佛满是怀念的况味,但真实情况又是如何?
  她真有那么在乎自己的丈夫吗?难道不是她将「他」推入绝境的吗?
  她有什么资格摆出一副贞女烈妇的姿态?
  魏如冬咬牙,思绪翻腾如潮,墨眸点亮灼灼火焰。他一再命令自己冷静,尖刻的言语仍如冰雹般自齿缝间迸落。「你的意思是除了严永玄之外,没有别的男人能碰你?」
  关他什么事?她怒气冲冲。「你又超过了!」
  「那江庭翰呢?」他怱然问。
  「什么?」
  「他就可以碰你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嗓音变调,不可置信地瞪他。「你在暗示我跟庭翰之间有不伦关系吗?」
  他冷笑。「有没有不伦,你自己心知肚明。」
  这太过分了,他以为他是谁?她没必要向他交代自己跟庭翰的关系!
  她懊恼地咬唇。「魏如冬,你凭什么对我摆这种架子?你又不是我真的丈夫,凭什么吃这种醋?」
  他闻言,眼神霎时空白。「你说我……吃醋?」
  很吃惊吗?她学他冷笑。「你看起来就像这样。」
  他倒抽口气。「你这女人,也未免太自以为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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