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距离,温政繁可以见到那忽然转为阴沉的表情,闪进脑中的第一个想法是:浩琛被女人甩了……三秒后,他抹去这个可笑的猜测,摇摇头调笑道:“怎么?那些女人不合你胃口了?”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劈在蓝浩琛头顶,他瞪着好友。
惊见那眼中的惶恐,温政繁也有些傻了眼。“发生什么事了吗?”
“什么什么事?”拧眉,蓝浩琛闷闷地灌起啤酒。
他在逃避。
对于女人的事,浩琛虽不会挂在嘴边吹嘘,但若问起,也不会有所隐瞒,多数时候会轻描淡写带过。可浩琛不爱说谎。避而不答,这是反常的现象。想了想,温政繁试探地问:“你今天晚上去哪?”
“吃饭。”将唇靠在玻璃瓶口。
“跟女人?”
“那又怎样?”
“吃完饭呢?”
“喝酒。”
“喝完呢?”
“……关你屁事。”
“不……只是,你和女人出去约会,晚上还会回家,这让我匪夷所——”
“你可以闭嘴了。”
还未喝完的啤酒被蓝浩琛重重一掌敲在茶几上,他起身结束这个话题,走进主卧室,关上门。
温政繁望着浩琛的背影消失在门后,久久才回过神。他抚抚下巴,心忖:一定有事,而且是有趣的事。
认识浩琛这么久,温政繁不认为他甩女人或甚至被女人甩了,会对他的情绪造成太大的影响。但,浩琛罢才的模样,简直就像是……失神?
嗯……温政繁扬起嘴角。
果然有点意思。
房里,蓝浩琛烦躁地来到窗边,拉开了窗帘。
窗外一轮明月。
深吸了口气,却总觉压不下心中那股忐忑……为何忐忑?
韩悦……脑中浮现的是她灵黠的眼、少见上扬弧度的唇,挥之不去。
——那些女人不合你胃口了?
好友方才的话还在耳边萦绕,他知道政繁说的没有错,只是……只是他不想去承认思考了一夜他不想知道的那答案,竟教旁人一眼看穿。
从来只把女人当作不可或缺的休闲,他不该会如此。
难以言语解释地,遇见韩悦,他……
蓝浩琛咬住撑在唇边的长指。
他骗不了自己。
今夜,韩悦的出现,影响的不是身边女伴的心,而是自己的心。
清冷的月光洒在冷凝的脸上,他为此事实感到忐忑……
良久,啧了声,收起心思,蓝浩琛转身准备换下衣服,洗澡睡觉。
才回过头,瞥见一旁落地镜中自己的侧影。蓝浩琛眯细了眼,缓缓拉起身上的T恤,好看清背后的图案——
长翅膀的粉红天使骑着白马飞跃彩虹。
……有些咬牙切齿起来。
那个女人……
在能从镜中注意到自己越发狰狞的表情前,他已扯下身上恶心的东西,甩至一旁。
他疯了。
瞪着床上扭成一团的衣服,蓝浩琛这么告诉自己。
韩悦开始在吴铭雄的咖啡店以正职的身分工作,那已是将近一个月后的事。
她的个性中有一种不安分因子,并不渴望谁来安稳,所以,对于吴铭雄提供的一切,她一点也不知感恩。
“你真不知感恩。”见小悦有些发起呆来,林婉瑜毫不客气地说道。
林婉瑜今天是来探班的,顺便数落她一番。先前小悦说住在咖啡店的事,原来根本就是骗人的,小悦根本就都在麦当劳跟网咖过夜,要不是有一回她打电话来查勤,听见有人点麦香鸡,搞不好真的一路被骗下去。
于是,林婉瑜跟吴铭雄联络上,安排小悦住在店里的楼中楼夹层。
这回她学乖了,押着小悦搬过来,硬是陪着住了两晚才肯回家。
韩悦从放空的思绪中回过神,懒懒地瞥了婉瑜一眼。“我只是觉得没那个必要。”
明白小悦并非意指没必要感恩,只是没必要麻烦别人,尤其是对她有好感的人。林婉瑜拧起眉。小悦是怕之前借住友人家之后,无一幸免,跟他们全都绝交的事。
韩悦不说话。她的确是这么想的,改不了自己得寸进尺、贪小便宜的个性,她不适合跟好朋友住在一起。
小悦是个不爱跟别人计较细节的人,所以有时忽略了别人可能很在意的事;但,林婉瑜知道,小悦承担了很多事,这些缺点在她眼里,不过是一点令人心疼的任性。
一点换得小悦短暂快乐的小小任性。
“还要续杯吗?”沉默良久,韩悦转开了话题。“我知道你不喝咖啡,但我们家的茶也是一绝,你每次都喝锡兰,要不要换一种?”
“……不了。”林婉瑜忽然感到不高兴。小悦喜欢扯开话题,推拒自己的关心;是因为两家人关系一向恶劣,小悦不想自己介入太多……但,真的很令人生气。“我要回去了。”
韩悦没有挽留,送她出门口。
“叫司——”
“叫司机来接我,不要一个人回家。”林婉瑜嘟起朱唇。“我知道啦!”
跟眼前人,大约没人能生得了气吧?看她惹人怜爱的样子,韩悦失笑。“到家传简讯给我……你知道那些事了吧?最近还是少见面的好。”
林婉瑜听着她的话,眼神黯了黯,点头。“嗯。”随即又说:“可是,我还是会每天打给你喔,敢不接你就死定了!”
“好啦。”韩悦翻翻白眼。
目送婉瑜的背影到巷口,上了一辆宾士轿车,韩悦才又回到咖啡店中。
那些事……早知会发生的;一旦真的发生了,却还是令人措手不及。靠在店门久久,韩悦在大雄的叫唤下回到工作岗位。
一早,蓝浩琛就在小会议室中听一个女人啜泣诉苦。
穿着鹅黄孕妇装,女人自始至终都没有拿下遮盖了半张脸的墨镜。即使如此,她眼下的伤还是隐约可见。
婚姻暴力的案子,多半不会找上英盛这样的国际商务律师事务所,但这次是特别的。
这女人不是别人,正是科技业龙头——蒋氏企业的大千金,同时又是半导体新星林氏的长媳,名为蒋柔。
蒋柔哭诉着嫁入林家后遭受的种种不平待遇,尤其在众所周知的蒋林两大企业合并谈判破裂后,她在林家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
丈夫开始夜不归营,独留她跟公公婆婆相处。原本还对她呵护备至,在两家开始敌视彼此后,开始对她冷嘲热讽,一下说她是蒋家的人,一下又说她是生不出蛋的母鸡,嫁进林家这么久,还不闻喜讯。
不久,丈夫有了外遇,对方怀孕了,大剌剌地进住家中。蒋柔被打进冷宫。
但,这只是个开始。
就在半年前,蒋氏企业运用内线交易手段让林氏股价大跌后,蒋柔在林家更是难以生存。
一夜,丈夫喝得酩酊大醉,将她从睡梦中叫醒,来到待产的新欢房中强暴了她。
……千篇一律,如同电视剧中的剧情,但,这就是蓝浩琛答应接下的案子。
“他……口中喊、喊着那个女人的名、字,在她……在她面前……我……她……在笑……”蒋柔掩面,泣不成声。
蓝浩琛静静听着,将手边的面纸盒推向了她。
身体,心灵上的暴力……这样的事,没有一个女人会愿意对一个男人诉说吧。蓝浩琛看着她隆起的腹部,眯细了眼。是因她已求助无门了,不想再回林家,却又无法名正言顺地搬回娘家?
英盛一直跟蒋氏企业有密切的合作关系,蒋氏大家长蒋卓然看不过女儿受屈,纵使不愿将这样的丑事曝光,还是与所长联络,但求为女儿留下一点尊严。
大家族、大企业间利益输送的联姻根本不是新鲜事,会有这样的结果,或许两家在最初都料想过。
只是,利益当前,不免还是栽进了这种风险极高的投资——拿自己孩子一生的幸福做抵押。
蓝浩琛还是沉默,只是眼神已冷。
这种事,究竟还要反复操演多少回?
有时,他会恨自己总是能清楚分辨别人话语中的伤痛与情绪,明白那痛彻心肺的情绪是如此真实,所以,才更恨自己身为执法者的无能为力。
蓝浩琛起身,来到她身边,蹲了下来。“蒋小姐,你有什么愿望呢?你想得到什么呢?”
蒋柔手中握着面纸,缓缓转过头来。她想起继母说的话,至少要整垮林氏……
当初推动这政治婚姻的也是继母,才会把自己推入了这样的窘境。
墨镜下的眼中开始退缩。
“累了?”那好听的声音继续说着,淡淡的、冷冷的,却稳若盘石,好像不会倒塌。“不想争了,就回家好吗?带着你的孩子,回家。”
瞠大了眼,透过墨镜,蒋柔瞪着弯身半跪在自己眼前的男人,久久不能言语。
“你有这样的勇气吗?”蓝浩琛在低处,等待着她的回答。
回家,忍受白眼、舆论;然后,一个人扶养孩子、保护孩子。
仍是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在那深沉的眼中,蒋柔仿佛找到了一个出口,尽避眼泪还是不停的流,她却不再犹豫地点了头。
她不再害怕。
接下来的人生,她自己决定去向。
那一刻,蒋柔想起了一个人……那样的勇气,她现在也得到了。
或许……不算迟吧?
蓝浩琛扶着蒋柔从会议室中走出来时,已过午。
蒋柔的情绪稍稍稳定了下来,在墨镜后的双眼微肿。可,在婚后她却第一次感觉……如此平静……侧过身,瞄了蓝律师一眼,轻轻道了声谢。
“嗯。”他淡淡应着,在心里,自觉受不起这声谢。
唤来了秘书,吩咐将蒋柔送上车,蓝浩琛回到办公室,将自己摔进椅子中。
转向窗外,晴空万里。
他闭上眼。
脑中有片段的画面浮现。这几年,他已能假装自己是个旁观者,像是看着一部悲伤的电影,浏览那些抹不去的记忆……他不想忘。
或者,就算他想忘,也无法忘。
太深刻。
于是,折磨。
曲终,人该要散的。但总独留下他,一次次反复经历……
蓝浩琛睁开了眼,是因他听到了敲门声。“请进。”
推门而入的是温政繁。“怎样?”问的自然是今早的会议了。
依然背对着好友,蓝浩琛懒懒回着:“听她说完了,也知道怎么做了。”
“嗯。”温政繁没有再深问。对于多年前发生的事,浩琛能做到云淡风轻,但那都是假象……
“你进来就为了这个?”好友的心思,蓝浩琛一眼看穿……这么恶心的关心方式,他才不会领情。
“谁那么闲。”他也早有应对方式。温政繁这才亮出手中拎着的一个纸袋,轻轻地放在他的办公桌上。
蓝浩琛将椅子转回面向他,瞄了眼桌上的东西。“这是什么?”
“一个……外表活泼可爱,却有双犀利眼睛、笑起来很甜的女孩子送来的东西。”思索了下,才能找到适当的形容词。真要说,她应该是那种外表与内心不符的品种吧。温政繁觑着好友。“我可以问你,为什么你的衬衫会在她那边吗?”那是揶揄的语气。
“我没必要回答这个无聊的问题。”想也不想地答道。这不是第一回,蓝浩琛发现自己不想跟任何人分享她的事。但此刻令他耿耿于怀的是,他本来的意图,是想用还衬衫的事再见韩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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冤家路太窄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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