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歙微笑,回头,看一眼两手提满纸袋的刘若依。她的脸很臭,但他没理,接过大半纸袋,抱着栩栩往一家义式餐厅走去。
一路上,依依很固执,固执地不肯说上半句话,他知道她气闷,但他就是不管她,她已经让他闷了十年,很多事情他可以鼓吹自己放下,但偶尔,也该让她受点惩罚。
披萨、义大利面送上来时,栩栩很没有家教,什么都想吃一点,也不管那是不是自己的餐,刘若依瞪她,咬牙切齿挤出两个字,「家规。」
闻言,噘起嘴,栩栩很哀怨地望向卢歙。
他笑了笑,拍拍她的头,有点刻意地对刘若依说:「没关系,卢家的家规比较松。」
然后他把自己餐盘里头让栩栩流口水的花枝叉起来,送进她嘴里,而栩栩满足地把花枝咬得啧啧响、吞下去,再指指他的大虾子,接着卢歙把虾子剥了壳,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亲密恩爱地把那只大虾子分解到他们的肚子里。
这是挑衅,绝对是挑衅!
刘若依不满,把自己的罗勒鲜蔬面挪开,楚河汉界,离他们远远的,假装不在意两个人的互动。
「栩栩,老师有没有教小朋友要多吃蔬菜?」卢歙突如其来问了一句。
「有啊,老师说多吃蔬菜水果身体才会健康。」栩栩很配合,贼眼往依依的盘里一瞧。
见短短几个钟头的相处下来,栩栩对卢歙死心塌地,刘若依明白自己对阳光笑脸没有免疫力,现在想想,栩栩身上大概也有相同的基因,所以卢歙多笑几下,她就被收服了。
「我们家栩栩真聪明。」说着,他的叉子横过太平洋,降落在依依的盘子里,飞快一叉,叉来红萝卜和花椰菜。
她瞠目结舌,不敢相信他的动作,而卢歙无视于她眼,中几乎喷火,把叉子伸到栩栩面前问:「你要红色还是绿色的?」
「红色。」
「好。」他头靠近,把叉子前面的花椰菜放进嘴里,再把胡萝卜喂给栩栩。
忍耐不住了,她出声,「你有没有听过公筷母匙?有没有听过B型肝炎?请你不要把这肮脏的习惯拿来教坏小孩。」
「不会,栩栩这么乖,怎么会被教坏?你不要杞人忧天。」轻轻几句把她堵了回去。
说不动大的,她恐吓小的。「栩栩,如果你继续这样,下次别想跟我出门。」
「妈咪,你生气了哦?」栩栩满脸无辜地望向她。
「你说呢?」她偏过头,脸色严厉。
「知道了。」
见栩栩认错低头,刘若依松口气。小孩子果然比较受教。
可是她高兴不到三秒钟,就听栩栩偏头对卢歙认真说:「叔叔,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生理期?」
「我知道。」他一板一眼同栩栩对答。
「那你知不知道,生理期的女生不可以惹,要体贴地照顾她,因为她身体很不舒服。」她的口气一如之前的认真。
「知道。」卢歙氓唇,极力忍住笑意。这个小鬼灵精。
江山代有才人出,他以为依依已经是聪明的极致品,没想到她的女儿……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会死在沙滩上。
「那我们……」栩栩朝刘若依点点头,再和卢歙默契十足地同时把餐盘推到她面前。
「你想吃什么自己拿吧。」他画蛇添足地补上一句,然后两张璀璨笑脸同时向她凑近。
刘若依很生气,气到想不顾场合,把栩栩抓起来痛扁一顿,但两个讨好的表情……噗哧,她怒极反笑。
输了!她始终无法对这样的笑脸免疫。
见她笑开,栩栩马上送上巴结一份。「妈咪,你笑起来真漂亮。」
「够了哦。」她觑栩栩一眼。
「才不够咧,都是因为妈咪太漂亮,才害我今天被揍。」
栩栩跳下椅子,拉起她的七分裤,就见膝盖上面有一块擦伤。
「怎么回事?」刘若依皱眉,细瞧她的伤口。
「予奂啊,我们在比谁的妈咪更漂亮,比来比去都比不出结果,我就叫同学举手,结果我第一名,予奂输了很生气,就揍我。」
卢歙把栩栩抱到自己膝盖上,看见她细皮白肉的腿上,出现一块红色擦伤,而让人生气的是,伤口竟然没有处理。这间幼稚园在做什么?
他招手向侍者要来医药箱,替栩栩上药,其间她痛得倒抽一口气,挤眉弄眼,泪水汪汪的,快哭了似的。
「很痛吗?」卢歙很心疼。
「痛。」她五官皱在一团。
「那家伙输不起吗?明天我跟你到幼稚园,你把那个坏蛋给我叫出来,我来修理修理他,教会他做人道理。」
栩栩听见,眼里闪着光芒,满脸感动,把卢歙当成英雄。
同样的话听进刘若依耳里,她忍不住翻白眼,酸他几句,「还真是好家教啊,以暴制暴,了不起。」她才不相信,修理人是正确的做人道理。
「不然呢?连老师都不敢处理,可见那家伙肯定有背景,要是我们家栩栩伤口发炎怎么办?」爱屋及乌,他和栩栩培养出革命感情。
他会不会想得太严重啊?事情是发生在幼稚围不是在商场,哪有那么多的尔虞我诈、背景势力牵扯其中?
「那老师为什么不处理吗?栩栩,你自己说,是不是没有人敢让老师知道?」
栩栩扁嘴,向她望去一眼,轻轻点了一下头,然后脖子垂得老低。
看吧!刘若依没好气问:「你的脚受伤,那予奂呢?他哪里受伤?」
「我咬他的屁股。」
她不想讲的,但依依的目光像扫瞄机一样,她只好抬头,乖乖吐出实话。
「咬得很用力吗?」
「嗯。」她又勉强地点点头。
卢歙看看栩栩又看看依依,最后盯着翎翎满是委屈的小脸。她咬人家屁股?伤在人家看不到的地方,厉害,有勇气更有智谋,这孩子生错了时代,如果在唐朝,肯定是一代女皇武则天。
刘若依没有就此放过栩栩,继续问:「像上次咬凯辛那么用力吗?」
「还要再用力一点点……」她用大拇指和食指比出半公分大小的「一点点」,然后越发心虚地把头埋低。
「说清楚,多大一点?」
她尾音翘起,关翔的半公分立刻往上调修为十公分。
「栩栩,你上次已经把凯辛咬瘀青了,这次要再更用力一点点,那予奂的肉不会就翻开了吧?」
「没有、没有,他白色的裤子,上面没有血。」栩栩极力辩解。
听到这里,卢歙再也忍不住笑意,他没斥责栩栩,反而嘉奖似的拍了拍她的头说:「这样才对,我们家栩栩绝对不可以被别人欺负。」
谁是他们家栩栩啊,这人会不会太自来熟?刘若依指着他怒道:「你想把她教成太妹吗?听清楚,不是人家欺负她,是她欺负人家。」
「是吗?栩栩,是他先推你,还是你先咬他的?」卢歙把栩栩翻抱过来,让她仍坐在膝盖上,却变成面对他。
「是他先推我,我太痛了才会咬他的。」栩栩自清,然后很委屈地把头埋进他怀里。
卢歙翘起下巴,圈住栩栩的小身体,用「你看吧,明明是栩栩被欺负!」的表情看她。
刘若依无奈。这男人根本无法讲道理!她改冷声对栩栩说:「你给我下来,我们上次说好的,再咬人一次就带你去拔牙。」
栩栩连忙摇头,两只手紧紧捂住嘴巴,把头往卢歙胸口埋得更深,而他连忙轻拍她的背,安慰她,绝对不会让她变成无齿之徒。
「栩栩,你给我下来!」刘若依出声恐吓。
她在卢歙怀里拚命摇头,无声哀求:救我、救我。
「栩栩……」声音满是恐吓。
卢歙本想开口劝几句,没想到邻桌一个好心的中年妇人先他出声。
「你们不能这样,夫妻教养孩子的态度要一致,否则孩子很聪明的,她会知道如何钻漏洞,将来越大越顽劣。」
夫妻?轰地,刘若依红了脸,从额顶到耳垂处一片通红,她不禁吶吶地应不出声。
没想到厚脸皮的卢歙竟然回答说:「谢谢你的提醒,我们夫妻太年轻了,不懂得如何教养小孩,一定会再讨论管教孩子的方式。」
这下子,刘若依脸上的红潮往下分布,脖子红了、锁骨跟着一片红……
她不晓得是怎么走出餐厅的。
前一刻,栩栩打死不肯从卢歙双腿下来,一颗头像驼鸟似的紧紧埋在他怀中,非要他一句一句慢慢哄,才哄得她吃饱饭。
接着,刘若依又继续扮演「不讲道理」的黄脸婆,提着一大堆生日礼物,跟在他们「父女」身后,来到车子旁。
上车、开车,一路上,她再不肯说半句话,这让栩栩明白事态严重,也乖乖闭上聒噪的嘴巴。
回到家,刘若依才打开门,肇事者就飞快溜回房间,而卢歙则把车上的生日礼物提下来,站在屋前。
见依依静静地看着他,并不打算邀他进屋,他不勉强,把提袋放在她脚边。
她不言语,以为他会以一句再见结束今天的偶遇,没想到他竟然说出让她无力招架的话。
卢歙说:「依依,如果那个曾让你倚靠过的肩膀已经不存在,我的承诺依然有效。」
什么意思?难道他不在乎她有孩子?不在乎她的离弃背叛?
她轻轻咬了咬下唇,直觉想拒绝,但他不允许拒绝的话出口。
他抢在前头说:「你没有丢掉刺刺,表示你并没有丢掉我们的友谊。」
「那只是友谊。」她强调。
「我明白,只要友谊还在就够了,至于如何让友谊升华为爱情,那是我未来的工作,妳不必操心。」
卢歙的说法弄皱了她的眉头。她怎么能够不操心,她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能与他分离的啊!那个痛,始终还留在心底,她怎能够让他从头来过、怎么能够放任感情升华?
见她不语,他以为有了一点点的小成功,扬起笑脸说:「我先回去了。」
他朝她挥挥手,走几步后回头,发现她还站在门边看着自己,自觉「小成功」加大了一些些,于是他快步折回来、紧抱她,在她还来不及推拒之前松开手,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记不记得我说过,你等我回来,我就为你种出一整个花园。」
她没回应。
他又说:「等着吧,等着看我为你种下的花园。」
这次,卢歙真的走了,但他说过的话在她耳边嗡嗡响着,她分不清楚心中的感觉是期待还是恐慌,明明知道他们再无可能的,怎么能够在他开口之后,她怦然心动……
一份完整的资料躺在卢歙的桌面上。
从陈董那里拿到依依的员工资料,知道她念什么大学后,请征信社调查,这轻而易举得多,不像过去十年,毫无突破。
现在,资料就在眼前。
说实话,他有些害怕,害怕知道那个曾经让她靠在肩膀上的男人是谁,害怕知道过去她遭受了多少苦难。他经历过许多风浪、挑战过危险,现在的他不再是十年前的青少年,他以为因为环境磨练,他已经熬出一颗不畏一切的心,没想到他竟在此刻,胆怯。
深吸了口气,他打开牛皮纸袋,拿出了资料夹,翻开第一页,读过第一行,然后视线凝结。
刘若依,二十八岁、未婚。父亲刘奇邦与母亲唐幼庭在十五年前离异。
刘奇邦。一个他熟到不能再熟的名字--他的姊夫。
【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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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旅行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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