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完他的胳臂,转向擦拭健壮的胸膛,忙碌的双手在肌理分明的胸膛游走,这些天对他自言自语说了许多话,甚至连她所见过最奇特的病症都拿出来说给他听打发时间,讲太多的结果是已无话可讲,于是改哼民间小调。
当她快乐哼歌,擦拭到他的左侧胸膛时,猛地对上一双带着迷惑的深邃眼眸,她愣愣地与他四目交接,手则无意识的继续在他左胸上打转。
「妳的手……」宫熙禛的声音粗哑,犹如吞了满口沙砾。
「什么?」
对上他清明中带着悲愤的双眼,戚瑶光不知为何,心,竟漏跳一拍,兴许是他长得太过俊美,又近在眼前,才会令从不牵挂男女之情的她,情不自禁看呆了。
「怎么会搁在我身上?」他蹙眉质问,眉宇间写着满满不悦。
意识到他已恢复神智,顺着他责难的目光往下走,戚瑶光发现自己的双手仍游走在他胸上,看似登徒子正大占他便宜,她惊呼了声尴尬缩回手,旋即想到身为医者,又是他的救命恩人,她可以坦荡荡说出原因,无须感到心虚甚至为此脸红。
她轻咳一声,清清喉咙,以医者面对病患该有的冷静与镇定,用沉稳的口吻道:「我是名大夫,到山林里采药时救了受重伤的你,把你带回来医治。」
「妳流鼻涕了。」对于她的救命之恩,宫熙禛并不领情,他厌恶地看着自她鼻孔流下的两管鼻涕。
「啊?」戚瑶光困窘地跳起身,赶忙自衣襟取出素白帕子擦拭鼻水。
宫熙禛厌烦地别过脸,不愿看她脏污的丑态,对于灿烂的阳光洒落在脸庞,他同感厌恶,想要避开,却是避无可避,唯有闭上眼暂且忍受。
戚瑶光火速将鼻水擤干净,再用清水净手,一时间尴尬得不知该对他说什么是好,他对她的救命之恩不领情,让她有拿热脸贴他冷屁股的感觉,紧接着想到她出手救人,本来就不是要对方感激涕零,是以才不为他嚣张的气焰恼火。
安静无声的屋内,无法使宫熙禛抑郁悲愤的心获得平静,纷乱的思绪教他自嘲一笑,笑自己可笑又可悲的命运。
他不仅一次想要自我了结,偏又不甘心,不愿让圣上称心如意,也不愿家人们就此凄惨死去,所以他咬牙忍受各种屈辱,日日抱着仇恨苟活,静心等待能够翻身复仇的那天到来。
可怕的沉默笼罩在两人之间,戚瑶光晃过来又晃过去,小脸纠结皱拧,苦思打破沉默的方法,想了老半天,实在想不出可以跟他聊什么,怎么办?
「妳很吵,安静点。」受不了她在屋内走来走去的声音,宫熙禛睁开眼冷酷要求,一点也不为自己正寄人篱下而低头。
戚瑶光先是被骂得呆了下,旋即被他高高在上的态度激怒。「这是我家,我喜欢走过来又走过去有何不对?就算我要到处跑跳翻跟斗,也不是你能干涉的。」
不吐不快,她说得气喘吁吁,等待宫熙禛心虚惭愧的向她道歉。
宫熙禛冷冷睨了她一眼,傲慢别过脸,不搭理她。
无礼的态度着实惹恼戚瑶光,她气呼呼地抖颤着手指着他。 「这是你对救命恩人该有的态度吗?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根本就不该救你。」
假如没有她,他早就魂归离恨天了。
偏偏宫熙禛自小便心高气傲,脾气硬得很,即使到「龙恩寺」当和尚,身陷窘境,他始终没有对任何人低头,眼下更不可能会对这气急败坏的女人低头,转过头看她,挑衅的唇角上扬。 「就算妳是我的救命恩人又如何?我并没有求妳救我不是吗?」
「你、你、你!」她被他气到词穷。
「妳又流鼻涕了。」他冷冷提醒她。
「我、我、我!」戚瑶光再次困窘地以帕子擤鼻涕,她真恨死这哪时不流,偏要挑在她打算以声势压人时流下来的两管鼻涕,宫熙禛欺负她就算了,为何连鼻涕也要欺负她?
擤完鼻涕,她开始发难。
「我到底招谁惹谁了?你可知道我会感染风寒是拜谁所赐,你居然还敢嫌弃我,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她气得想踢他一脚,但更想狠打自己一顿,痛恨自己不忍心将他赶出去,任由他在外头自生自灭,她真的是太没用了。
「没有。」他回得简洁有力。
「什么?」她惊愕到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我没有良心。」他不耐烦的再次重复,良心并不会助他度过重重难关,在他身陷图圄,发现是好友奉旨率领官兵抄毁他的家园,害亲人一个个死去时,他已学会冷酷对待身边所有人。
「你是和尚啊,和尚不都讲求慈悲为怀?」该不会他这些年都白白修行了吧。
「我不是和尚。」和尚两个字,教他深恶痛绝。
「你若不是和尚,为何穿僧袍?」
「我穿不穿僧袍与妳无关。」
戚瑶光大为光火,心想世间怎么会有这种人,就算他出身权贵,曾经大享荣华富贵,人人争先恐后奉承他,可眼下身分已是天差地别,为何他不愿放下身段面对生命中的变量?
「好,既然你不是和尚,又偏要穿僧袍,那你究竟是谁?」她明知故问,看他会如何回答。
宫熙禛怔了下,他是谁?他不是「龙恩寺」里的承恩,永远都不是;也不能坦白说他是前丞相宫启先最宠爱的儿子宫熙禛,否则将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那么他要当谁?又能当谁?
「说啊!」戚瑶光双手环胸,以睥睨的眼神看他,占上风的感觉好到让她全身舒畅不已。
他合上眼,知道他要当谁、渴望当谁。 「恋蝶。」
「啊?」
「我是恋蝶之人,无名无姓。」心爱的蝶儿,是否还记得他?是否如同他想她般,天天想他、爱他、等他?
清醒后的他对苑舞秋的深情表露无遗,令不愿以真相伤害他的戚瑶光无法咄咄逼人。
他光想着心爱的蝶儿,内心便掀起万丈波涛激荡不已,忽地双手抚着胸口摸索寻找,冷酷骄傲的俊脸浮现一抹不易教人察觉的惊慌。
发现全身上下一丝不挂,仅以被褥遮身后,他不顾身上仍隐隐作疼的伤处,像头狂兽猛然跃起身,双手准确无误掐向她脆弱的颈子,凶恶咆哮。 「拿来!」
不明所以的戚瑶光被他吓着,尚来不及反应,脖子已被死命掐住。
她痛苦地胀红睑,困难低喘。 「拿什么?」
「把我的东西还给我。」阴狠的语气警告她,他可以毫不犹豫在下一瞬间扭断她脆弱的颈子,她最好识相点,乖乖将他的东西双手奉还。
「什么东西?」戚瑶光已痛苦得脸色发紫。
「木匣子。」
这只比他性命还重要的木匣子不会不翼而飞,定是在她那里。
木匣子三个字使快要昏厥的戚瑶光回复记忆,当日救他回来,为他褪下脏污沾血的僧袍时,确实有个木匣子自他身上掉落。
她抖颤着手指指向木匣子收藏的地方。
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宫熙禛看向倚墙而立没有半点装饰的柜子。 「妳放在柜子里?」
「对。」她痛苦地点头,喉咙缩紧剧痛。
宫熙禛松开双手,不再箝制她的呼吸,拖着残弱疼痛的身躯,一步步艰困地走向柜子,每走一步,疼痛便又加剧,但他不以为意,粗喘着气,由那痛支撑意志,加强他要取回木匣子的决心。
甫一获得自由,戚瑶光整个人虚软倒下,眼泪与鼻水已糊成一片,捂着疼痛不堪的喉咙拼命喘息,大口吸取宝贵空气。
「咳!咳!咳……」
眼角余光瞥见宫熙禛那削瘦但结实的背影,明显看出他所受的剑伤又渗出血来,他却完全不在乎,坚持非要在此刻拿回木匣子,为什么?里头到底放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鲜血,沿着他的手臂,滴落在干净的地面上,一滴、两滴、三滴,每一步、每一滴,皆带着强烈的思念,纵然这间屋舍比从前在丞相府里的卧房小得多,可走起来却是异常漫长艰辛,好不容易终于走到朴实无华的箱柜前,他已双腿发软,就要跪跌倒地。
但,他的骄傲与自尊不容许他轻易跪地,黯黑双眸满布血丝,他恨恨咬牙,尝到一丝血味依然不肯屈服,逸出一口痛苦的气息,吃力抬手打开柜门。
充满药草气味的柜子一开,即见日日夜夜皆被他揣在心口的木匣子安然躺在里头,他追不及待取出打开,只见里头的物品依然完好——一纸书信与一支他特请殷家珠宝铺所打造、名为「比翼双飞」的蝴蝶发簪。
他放松闭上眼,可仍有一丝不确定、不放心,忙又睁开眼,苍白无血色的指展开书信,再次细读书写在上头如以刀剑雕琢折磨他心魂的娟秀字迹。
如你所愿,日后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欠。
就是这封教他肝肠寸断的诀别信;就是这封教他生不如死的诀别信,它还在,没有因他遭受重创而消失,始终冷冷的以暗黑笔墨刺伤他。这上头的每一个字远比他身上所受的每一处剑伤要狠、要绝、要痛、要痛,可他仍痛并快乐的拥抱它,唯恐失去它后,他就真的再也没有活下来的勇气。
泛着湿意的眼眶移向躺在木匣中那支雕琢精致、华丽双蝶飞舞的发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房又被狠狠一刺,痛得他鲜血淋漓。
薄唇扬起一抹苦笑,小心翼翼收起书信放回原位,再盖上木匣子,此刻双腿再也无力支撑沉重且伤痕累累的身躯,他倚靠着柜子低垂着头软软坐下。
从头到尾戚瑶光一直留意着他,见他紧紧揣着木匣子一动也不动,既担心他的情况,又怕靠近后会再次被他掐住膀子,陷入两难。
她清了清喉咙,试着以平静的声音问:「你……还好吗?」
身心俱疲的宫熙禛一动也不动,既不想回答也不想理会,只想独自拥抱那冰冷无情的无常。
得不到任何回应,戚瑶光战战兢兢向前走近一步,时时警戒,深恐他会突然又发狂,她的脖子还发热疼痛着,明日铁定会出现他指印的瘀青。
其实她大可不理会他,由着他去,可她的良心不允,总是希望费尽千辛万苦救回来的人能够好好的,于是她再上前一步,哑着声问:「你还醒着吗?」
宫熙禛紧紧揣着木匣子,想象此刻是将心爱的蝶儿揣在怀中,她的一颦一笑、专属于她的芳馨及她所倾诉过的爱语皆历历在目,他想她想到快发狂,他真的、真的好想再见她一面。
依然得不到只字词组,戚瑶光再上前两步,蓦地羞红了脸转身去拿床上的被褥,于背对着他的时候,两只小手在颊畔用力搧。
「我是怎么了?不是已经习惯他赤身露体了吗?怎么又突然间感到害臊?」
「戚瑶光,妳清醒点!」
用力拍了拍脸颊,将他那迷惑她心思的体魄排除脑外。
深吸口气,确定不再脸红,心跳亦不再纷乱后,才坚定地抱着被褥走向他,她为他盖上是怕他着凉,累得她还得看顾他,可不是怕自己会再受他的俊美与体魄影响。
走到他身边,怕会床动到他,她小心翼翼开口。 「我帮你盖上被子,以免你着凉。」
「滚!」宫熙禛抬头望向一再出声打扰他的女人,晦暗黑瞳燃烧着愤怒与不耐烦,如同一头身负重伤的野兽犹不服输地咆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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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翼双飞 上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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