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后,两人重返云疆。
方府的家丁一见大少爷回来,惊喜得甚至顾不上和方少良请安,就连忙冲进院内,高声喊着,「大少爷回来了!大少爷回来了!」
全府惊动,重要人等全都跑了出来。而方少良和曲醉云踏入东府大门的那一刻起,两人的手便紧紧握在一起。
起先旁人都没有立刻认出曲醉云,因为改了女装的她,对于方家的人来说是极为陌生的。直到五少爷方少华跟着丫鬟出了自己的小院,看到她从面前走过时,他孩子气地问:「表哥为什么今天穿了裙子?」
众人才一惊,一个个举目看去,这才发现这名绝色佳丽竟然是在府中十六年,以男儿身示人的曲醉云!
而她一感觉到众人灼热的目光都没向自己,也立刻察觉到方少良握住自己手掌的力度更强了。
她微微一笑。有他陪在身边,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方少良的父亲方世阁听闻儿子回来了,站在内院的中堂等候。
看到父亲,他走上前一步,拉着曲醉云一起跪下,「儿子给父亲见礼。」
「少良……」半个多月没见到儿子,心中的担优和焦虑,在这一刻总算可以释然了。方世阁平日事事顺着儿子的心意,但这一次,儿子所做的事情却出乎了他的意料。
一眼看到儿子即使拜倒,依然紧紧牵住不放的那个女子。
他怔了怔,疑惑地问:「这是……」
「大舅舅……」曲醉云轻声说道:「外甥女醉云向您请罪。」
方世阁一怔,这才看情楚她的容貌,他呆在那半天说不出话来,好一阵才艰涩地开口,「你……少良,你怎么这么荒唐?」
「请爹恕罪。」方少良不卑不亢地说,「儿子这一趟去天府,终于把她带了回来,而且我们已经在天府的武王府中成亲了。」
在这堂内、堂外俏悄看动静的众人,听闻此消息都无比震惊,还未反应过来。
方老太太己经在丫鬓施兰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赶到,连声问道:「是少良回来了吗?」
他转身跪拜,「少良拜见老祖宗,孙儿不孝,让您操心惦念了。」
方老太太泪眼蒙脆地说:「回来就好,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里,我吃不下,睡不着的,就怕你在外面受了委屈……当初你走得实在是太急了,也不听祖母再多说几句……」
她的目光忽然停驻在曲醉云身上,怔了怔,试探着问:「你是……云儿?」
「是,云儿向老太太请安,请您恕罪。」她恭敬地向老太太磕了个头。
她呆呆地看了她半晌,忽然将拐杖在地上重重地敲了三下,感慨道:「你这孩子啊……纵然有万般的委屈,也不该将你娘的后事丢下,一走了之!难道只有你的心会疼?我这个没了女儿的娘就不会心疼吗?」
曲醉云不禁清泪长流,低低说道:「云儿知罪,是云儿不孝……」
「你娘之死与你无关,说起来那也是我的错……」方老太太怅然地仰天叹了口气,随即又盯着她,「但是,你不该勾引少良!少良还有大好前程,大好姻缘,你既然走了,就不该再回来……」
听见这意料之中的责难,她微微一笑,还未说话,方少良却率先开口道:「老祖宗,您心中难道就没有对她有过亏欠之意吗?看她这十六年在方家过的日子,难道您不知道她们母女的委屈?纵然姑妈隐瞒她身世在先,追根究底还是为了那薄薄的面子,老祖宗,您说一句实话,这十六年来,您真的就从来没有怀疑过云儿的真实性别?」
她身子一晃,艰涩地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方少良直视着祖母,「七年前,您曾经对我说过,『若云儿是个女孩子,她娘必然过得比现在更加矮人一头。』请问您说这句话时,就不是另有所指吗?」
「你、你这孩子啊……」方老太太探叹一口气,无言以对。
他郑重地说道:「您心中怀疑过,但是为了您和姑妈的颜面,故而决定保持绒默,宁可让这成一笔糊徐帐。但那时候云儿年纪还小,俏若您大胆纠正,还不至于误到大错铸成。苑霞揭秘,让您知道此事已经是纸包不住火,为了您自己的威望地位,您甘愿弃车保帅,牺牲掉她们母女俩,将她们赶出府门,终于逼得姑妈羞愧难当,上吊自缢。」
「住口!」方老太太气得浑身哆嗦,「少良,是祖母平日太宠溺你了,你凭什么这样指责我?」
「老祖宗,孙儿不是要指责您。过往之事如云烟,何不怜取眼前人?云儿也是您的外孙女,难道您就忍心见她独自一人流落异国他乡,一生愁苦?您看看她,再想一想我那去世的姑妈,便该知道孙儿将她带回,是不想您的错陷得太深,若到百年身后您再想见她一面,悔不当初,那就是不可能的了!」
方老太太的嘴唇轻颤,随着方少良的话将目光没向曲醉云,好一会儿她才颤声说道:「云儿,你跪近些,让我再看清楚你。」
曲醉云匍匐几步,来到她面前。
方老太太伸出一手,轻轻触摸她的脸颊,叹息道:「你和你娘其实长得很像,尤其是这双眼睛……外祖母知道,这些年你们母女在府中过得都不开心,你说过,你娘一生命运坎坷,性格偏激,才会铸成大错。其实这错……我应当承担一半,早在你娘刚刚回府时,我曾经去西府看过你一次,那时候你还未出祖释,你娘因为有事走开,我曾经偷偷打开你的祖释看过……唉……」
这句话是承认了她早己知道曲醉云是女儿身的事实,而这个事实也震惊了曲醉云。原来她一直苦苦隐瞒的真相,在老太太眼中竟然早己不是秘密。想起母亲一天到晚战战兢兢,唯恐被人发现心事秘密的谨慎面孔,她便觉得心酸凄楚。
「外祖母……您的收留之恩,我和娘一日都不敢忘的。」无论如何,老太太对她们母女是有思的,她并不会责怪这位老人什么。要怨,就怨这世问长着势利眼的人太多,重男轻女严重成疾。幼时她读诗,最喜欢那一句「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读来十分神往。何时云疆也能不重生男重生女呢?
方少良不让方老太太再多说一句话,将那道从天府带回的圣旨拿出,平摊在方老太太脚边,「这是天府领给云儿的圣旨,如今她己经被册封为天府帝国的郡主。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绝对远胜于在方家之时。但她愿意和我一起回来,面见老祖宗,恳请您成全。纵然我们己经在天府成亲,但是她和我心中,依然是尊您和我爹娘为长,恳请您赐予我们白发相守的祝福。」
方老太太呆住,一会儿望望地上那卷圣旨,一会儿望望两人,最后将目光没向儿子方世阁的身上,「大儿,你是一家之主,他们小儿女的事情,我是顾不了了,还是你来管吧。」
「娘……」方世阁为难地看着母亲,「咱们不是说好,己经要给丞相的千金下聘礼了吗?」
方老太太长长吐了口气,哑声道:「丞相的千金固然好,但是……天府的郡主可不是下个聘礼就能娶到的。想想哪一门亲事能让你在陛下面前更有光彩……你再考虑认下哪一位儿媳吧。」
她又对曲醉云说:「我累了,云儿,你扶我回常青园吧。」
一瞬问,众人心头五味杂陈。人人都明白这是方老太太终于认可了曲醉云和方少良的这桩亲事。
有母亲点头,又有天府的圣旨在侧,这不得不让方世阁正视。他犹豫着,目送母亲和曲醉云的背影远去,对还跪在地上的儿子叹息道:「少良,终身大事怎么能草率决定?好歹你是我方家的长子长孙,既然醉云己经是天府的郡主了,那酒席就更不能免……这事儿,你好好想想,该怎么张罗吧。」
方少良狂喜不己,叩首说道:「谢父亲大人成全!」
方世阁苦笑着摇头,「真正成全你们的,该是天意啊……」
十天之后,方家大摆宴席,席开百桌,宾客盈门,真乃方家百年难得一见的盛事一一因为这是方家的长子长孙方少良的婚宴。
新娘,是据说被天府皇帝册封为郡主的方少良表妹:曲醉云。
无论她过往的身分和经历是如何,从今以后,她真正的身分便换成了方少良的妻子,方家的长孙媳。
坐在菱花镜前,曲醉云百感交集地看着镜中的自己一一红盖头己经揭去,交杯酒还在唇上留有余昧,从镜中依稀可辨她配红的脸颊和迷离的醉眼。
此时此刻,她忽然想起以前听过的那段戏文:离家经年十二载,思亲难免泪双流。此身虽着男儿甲,心中常忆女儿愁。今日还我红颜色,侍奉双亲解千优。天下皆知木兰名,何必荣华万户侯?
今日,终于真正地还她红颜之色了。
身侧那人悄悄伸臂揽住她,轻咬她的耳垂问道:「洞房之夜怎么这么不专心?在想什么?」
「在想……」曲醉云悠然一笑,「百年之后,还会不会有人记得我们俩的这段故事?」如传奇一般的故事。
方少良哼哼着说:「谁管得了百年之后,我只在乎眼前。」
她笑着,眼底秋彼流转,看他眼中深沉炽热的揭望,想起他那天在外祖母面前说的那句一一何不怜取眼前人?
这何尝不是她的心愿?
反反覆覆,兜兜转转,躲躲藏藏,终究逃过不过月老这条红线,姻缘天定。
这一次,她主动将唇印上他的,感觉到他那一刻的轻颤和热度,她模模糊糊地想,这种心有所属,身有所依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酒筵歌席莫辞频。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她的「眼前人」其实一直就陪在她身边,从未离开。
如今,该是相守的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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