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满药味的寝房里贴上大大的双喜字,这是一间新房,却没有一丝喜气,有的只是沉沉的死气。
紧闭的窗扉阻挡了屋外寒风,昨晚突来的一场大雪将天地化做一片雪白,院落里的积雪上留下淡淡足迹,不一会儿便被如绵絮雪花重重叠叠的覆住,消失无踪。
此时房门被打开一条缝,一个身影迅速进房,赶忙又将门关紧,抵挡外头的风雪吹入屋内。
那是一名沾了一身雪花的女孩,约莫十岁大,穿着大红色嫁衣,一踏进屋内便赶紧脱下嫁衣,现出原本朴素的衣着。
刚刚她才捧着给少爷消灾解厄、祈求延年益寿的长生牌拜完堂,一转眼就恢复了寻常人家的装扮,彷佛她是来当丫鬟,而非给少爷冲喜的童养媳。
风仰天卧在床榻上,冷漠地瞅着眼前忙着把她踩脏的地方弄乾净的女孩。
这就是爹娘替他找的童养媳?
长相真丑,虽是唇红齿白,但嘴巴大得彷佛能吞下一座山,她的耳朵也很大,特别是耳垂又大又厚,难看死了;鼻子直而挺,而且山根丰隆、鼻翼饱满,完全占据了她半张脸—这就是有福之相?
再看她的下巴圆圆满满,相书上说这是能「丰颔重颐,旺夫兴家」的极好面相。
眼睛嘛,又大又圆,黑白分明,他勉强还能接受。
她的眉则是天生的柳叶眉,听爹说,有这种眉型的女孩都是善良无比、心肠特软的温柔姑娘,真的假的?他才不相信。
整个评估下来,她还是丑丫头一个。
他宁可要个没有福相的美女,也不想要这个据说很有福气但丑得要命的丑女。
长的丑也就算了,皮肤还黑得像木炭,身子瘦巴巴的没几两肉,顶着那张面相一流的脸感觉真奇怪,这种天气穿得比他单薄不怕生病吗?
她是给他带来福气还是煞气,这女孩哪有帮夫、旺夫的样子?
爹娘该不会是误信江湖术士的蠢话,盲目的觉得只要八字好、面相好,其他就什麽都不管,硬把这个丑女塞给他,别说冲喜,他光看到她就倒胃口,一肚子火。
等等,他没眼花吧?
她……
风仰天揉揉眼睛再定睛一看,她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是个长短脚!
该死!为什麽他必须娶这麽讨人厌的丑女冲喜?幸好昨晚气候温度骤降,他宿疾发作,导致原本就体弱的他病得下不了床,根本没和她拜堂,待日後他病好了,休想要他正式娶她做媳妇。
风仰天对她的第一印象糟到极点,府中随便一个丫鬟都比她顺眼。
女孩忙完手边的事,快步走到床前,虽走路一跛一跛的,但她的动作迅速,和常人无异。
「少爷,我是从两座山後的村子过来的喜儿,今天起开始伺候少爷。」喜儿笑容满面,「夫人要我好好照顾少爷,我最会照顾人了。」
她一边收拾杂物一边自言自语,「我家有七个孩子,我是大姊,打小就在带孩子、照顾弟弟妹妹,我其中一个妹妹身体也不好,因为她的病,我们欠大夫很多药钱,不过只要我到这来,爹娘就能拿到一大笔银两,还大夫药钱……」
「你很吵!」风仰天不耐烦的想拿起玉枕往她身上砸,偏偏手臂无力,沉甸甸的玉枕他根本拿不动,於是转而吃力的将身上的锦被踢到床下。
「少爷,不可以踢被子,你会着凉的。」喜儿不以为意地拾起被子替他盖回。
少爷瘦弱又苍白,脸上毫无血色,脸颊凹陷一点肉也没有。喜儿不解有钱人家的少爷怎麽会是这副模样,一定是没有好好吃饭喝药,没关系,以後她会督促他,要他一定要把饭吃完,再苦的药也一定要喝下肚。
「我的事不用你管。」风仰天没好气的说,努力抬腿要踢她。
喜儿顺势抓住他,把他按回床上躺好。
少爷好可怜,脚细细瘦瘦的,不知道能不能走路。
风仰天知道自己病弱无力,却没料到竟连挣脱一个女孩的力气都没有,心情顿时又恶劣几分。
「当然要管,老爷夫人是买我来照顾少爷的,少爷的病要是没有起色,我就会被赶回家,夫人还说,若我没办法让少爷的病情好转,就要追回我的五十两卖身钱,那我妹妹的药钱怎麽办?」喜儿理所当然回道。
说好听是童养媳,讲白了就是卖给有钱人家的病少爷当专属丫鬟,少爷好,她的日子就好,少爷不好,她的未来就一片黑暗。
风仰天想不到一个丫头居然敢这样和他说话,长期卧病在床的不满和被顶撞的愤怒让他决定与她作对到底。
「那是你的问题,就算你全家死光光又关我什事,走开啦!丑八怪,看了就讨厌。」他眯起眼,语气不悦,虽然身体虚弱,但他仍强烈的表达自己对她的不满。
「少爷快躺好,你需要休息。」喜儿充耳未闻,她能体谅他长期被病魔缠身,导致脾气暴躁、性格乖僻。
「我的丫头们呢?下人是死哪去了!」他气虚的喊,双脚再度努力的朝她乱踢,「你滚啦!」
「不会有别人来了,以後少爷归我负责,夫人把少爷身边的人都遣走了。」喜儿再次把他的双脚捉住,按回床上。
「夫人说,五十两都能买好几个丫鬟了,如果买了我还要派人来伺候少爷,就太浪费钱了,一点都不值得,所以我要做值得五十两的工作。往後少爷的生活起居全由我来照顾,少爷需要什麽,吩咐喜儿一声就行了。」她不在乎少爷的恶劣态度,仍笑盈盈的把自己的职责告诉他。
就算少爷讨厌她,她也不会走,她是夫人买来负责要将他的病照顾到好,她很清楚自己的本分。
「我不要你,丑丫头,滚出去!」风仰天对眼前这个没有对他百依百顺的丑女孩,抱着非常大的成见与敌意。
「丑八怪,看到你只会加重我的病情,你想害死我,你一定是故意要来害我病死的!」他气虚的说,但出口的话字字激进。
「我没有,少爷你误会了……」喜儿想解释。
风仰天打断她的话,「你有,我就快要死了,整天只能躺在床上等死,你还故意气我,这是阴谋,你想害死我对不对!你人长得丑,心也跟蛇蠍一样邪恶,我不要看到你,快给我滚出去!」
「少爷,你身体不好应该乖乖躺着休息,乱发脾气对你的病情没有帮助。」喜儿没把他的咒骂放在心上。
久病之人,心情不好是正常的,不能把气话当真。
她知道少爷之所以脾气大,是因为生病的缘故,就像她生病的妹妹有时候也会很任性。
「凭你也想管我,你算什麽东西,看我病得快死,想爬到我头上作威作福是吧,难怪你是瘸子,一定是坏事做多让人逮着给打的吧!」风仰天气得口不择言。
喜儿脸色一沉,显然对他所言有些不悦,但随即脸上又维持淡笑。「少爷,夜深了,有什麽事明天再说,或者你饱了不困,要我说故事或唱歌都行。」
他骂得正顺,哪管她高不高兴,「没规矩的野丫头竟把本少爷当成三岁小童,你是没长眼睛呀!真不知是什麽样的父母才会生出你这种丑陋没教养的女儿,我要是你爹,早在你出生时就掐死你,省得出来丢人现眼!」
就是这句话,让喜儿的忍耐瞬间到达极限。
他骂她什麽她都可以忍,扯到她爹娘就不行!
「少爷,我劝你最好躺着休息,别再使性子,这对你的身体没好处。」她的语气温和中带着严厉,笑容僵在脸上。
偏偏大少爷他不屑懂人家的脸色,继续问候她的爹娘—
「叫你出去你是耳聋了,还是听不懂人话,你娘是没教过你怎麽伺候主子吗?」
见骂了半天没反应,风仰天更是愤怒,一个丑丫头也敢不听他的话,也不先掂掂自己的斤两,回头一定要叫娘教训她,才这样想着,没想到喜儿动作比他更快。
「 」的清脆巴掌声响起,风仰天错愕的摀着烫热的脸颊。
「你打我」怒火在他眼中燃烧,「我长这麽大,连我爹娘都舍不得打我,你竟然敢打我」
他气得一口气喘不过来,猛烈地咳着,喜儿熟稔地拍着他的背,让他舒服点。
「不听话的孩子本来就该被教训。」喜儿平静道,他的怒骂惹得她几乎忘记自己的身分,直接把他当不受教的弟弟们修理。
此刻的她不是丫鬟,也不是刚拜完堂的冲喜新娘,而是一位正在管教弟妹的姊姊,态度强硬得一点也不退让。
少爷实在太欠人管教了,是该有人好好管管他,若他是她弟弟,绝不可能让他这麽放肆无理。
他们穷人家的孩子是没念过多少书,但该有的规矩还是懂得,胡乱狂骂绝不是正确的事,必须有人来纠正他的言行。
夫人既然将少爷交到她手上,她就会负起责任管教他。
「我是少爷,我的年纪比你大四岁,谁是孩子!」风仰天不服气的撑起上半身,虽然他一直躺在床上,但他相信,他若站起来肯定比这死丫头还要高。
「在我看来,少爷是个被宠坏的孩子。」喜儿将他按回床上,「你年纪比我大又如何,你有比我能干吗?」
「你—」他气结,拚尽力气放声大喊,「来人啊!快来人啊!我快被打死了!」
喜儿一脸莫名其妙,她哪有要打死他?
风仰天把所有拿得动的东西都摔到地上,拚命吵闹,大有非要吵到所有人都来才肯罢休的模样。
房门被用力推开,风夫人率先进房,一见宝贝儿子脸颊上那鲜明的掌印,气得左右各掴了喜儿一个耳光。
「仰天是你可以打的吗?」风夫人搂着心肝宝贝,怒气冲天地道:「来人啊!把这死丫头拖下去打五十大板。」迎娶的仪式只为了冲喜,可她压根不把这丫头当媳妇。
风仰天依偎在母亲怀里,心里得意扬扬,她再怎麽嚣张还不是一个丫头,想跟他斗?
「娘,我好痛呀,我从来没受过这种羞辱,五十板怎麽够?你要替我出气,一定要打她一百板,我不管,要一百板!」
「好好好,就一百板。」风夫人连声答应,「快拖出去,我警告你们,板板要有声,谁敢包庇这死丫头,谁就替她挨板子!」
门外的下人正要入内,风老爷在此时进屋来,护着喜儿,不让妻子再打她。
「夫人,你这是要打死她吗?喜儿是给天儿冲喜的,万一打死了,别说招来福气,恐怕会替天儿招来煞气。
「再说,你那宝贝儿子的脾气你还不了解吗?要不是他先对人家使性子,喜儿这麽乖巧的孩子,岂会无缘无故动手。」
妻子对儿子的溺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一直劝她别宠孩子,她就是不听,硬是把仰天宠上天。
风老爷不用想也知道,以仰天的骄纵蛮横,一定是他对喜儿做了过分的事,否则乖巧孝顺的喜儿不会出手。
「天儿是我们的独子,你怎能替外人说话?」风夫人气愤不已,「天儿是少爷,少爷想如何就如何,还要听丫鬟的不成?就算他打骂这个丑丫头,她也不能反抗,谁教她出身卑贱,要不是她八字好、面相好,我才不会让这种出身的贱丫头进我风府大门。而且能做天儿的童养媳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结果她不但不知感恩,居然还敢打天儿,我绝不饶过她!」
风仰天仗着有母亲挺他,大吐苦水,「娘,你都不知道,这个丑女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对我大呼小叫,一点规矩都没有,我是少爷耶,说她几句也不行吗?竟然趁娘你们不在时对我动手,要是娘再晚个几步,儿子就要让她打死了。」
「好好好,娘会替你做主。」风夫人安抚着儿子,对丈夫怒道:「你听见没有,受委屈的是天儿,你就会袒护别人的女儿,自己的儿子被欺负也不管。」
风老爷对儿子所说的话只信一半,他很清楚儿子的个性,他的话要是能信,六月都会下雪了。
「娘,我讨厌这个丑女,你赶她走嘛!」风仰天继续对母亲撒娇。
这麽胆大妄为又一点也不美、不可爱的童养媳,他才不要。
见妻子似乎真打算赶走喜儿,风老爷再次出言提醒,「喜儿的八字好到不能再好,跟天儿配在一起会帮夫、旺夫,只要你不怕儿子在弱冠前夭折,就把她赶走吧。」
风夫人止住了到嘴边的话,权衡轻重,首要之急,当然是儿子的小命要紧。
「天儿,你爹说得对,你的病要紧,暂时先留下她。」
风仰天一听,气得猛咳,没料到娘竟然不帮他。
风夫人为了让儿子满意,严声对喜儿道:「出去外面跪着,没有少爷允许不准起来。」
「夫人,外头正在下雪,你叫一个孩子跪在雪地里……」风老爷忍不住劝阻。
喜儿见老爷夫人要吵起来了,连忙道:「算命先生说我命好的很,能长命百岁呢!一点风雪不算什麽,我没问题的。」说完迳自走到屋外,面对着风仰天的房门跪下。
外头漫天飞舞的雪花落在她单薄的身上,旁人看了都觉得冷,喜儿仍直挺挺的跪着,彷佛真的不要紧。
「她都照做了,你气也该消了,叫她起来吧。」风老爷转头对儿子道。他心疼喜儿,好好一个女孩进他府里受苦,这怎麽对得起人家的爹娘。
他对妻子只会疼宠自己的儿子,却对别人的孩子如此刻薄的行为感到羞愧。
风仰天不高兴爹替喜儿说话,高傲地扬起下巴,「不要,我要她跪上七天七夜,反正她的八字好,大富大贵嘛,跪个几天也死不了。」
听到儿子说出这种话,风老爷大怒,本想好好教训儿子,但看看一旁的妻子,为了不想将事情闹大,他只能压下怒火,拂袖而去。
慈母多败儿,此话一点也不假,再让她宠下去,天儿迟早会无法无天,谁也管不了!
「娘的宝贝,别管你爹了,你爹就会帮外人,真搞不懂他在想什麽。」风夫人不认为自己有错,她的儿子才是最要紧的。
哄儿子躺下後,她回头严厉地对下人道:「还在磨蹭什麽,快点收拾好,没瞧见少爷要休息了吗?」
下人们连忙把被少爷使性子乱砸的东西收乾净。
「娘,我不要丑八怪伺候,我一看到她就心情不好,心情不好病就好不了,娘一定不愿意我病好不了吧!」风仰天再提出要求。
「你放心,娘立刻让原来的丫鬟伺候你。」而那死丫头就再退回去,让她父母还她五十两来。
得到母亲的应允,风仰天得意地朝门外的喜儿露出胜利的笑容。
死丫头,他非整到她求饶不可!
夜越深,雪下得越大,喜儿跪在雪地里,冻得全身发抖,嘴唇青紫。
尽管从小身强体健、未曾生过病,也禁不起这般严寒风雪的摧残,喜儿微弱的气息几乎被冰冻,吐出的热气也瞬间结成冰珠,坠在银白的雪地,刹那间消失无踪。
屋里不时传出激烈的咳嗽声,再大的风雪也掩盖不了受病痛折磨所发出的呻吟。
喜儿心想,少爷一定很难受吧?
在这样的寒夜,怎麽可以没人守在床畔照顾他,就算少爷不要人陪,姊姊们也不可以接受这种要求啊,怎麽能因为少爷发脾气,扔东西赶她们走就真的走得一个也不剩,少爷若有什麽需要该怎麽办呀!
病人就应该要被照顾。
就在她犹豫是否该不顾少爷的命令进房照顾时,房内忽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还夹杂着痛苦的呻吟。
少爷怎麽了
喜儿心下一惊,连忙想起身,可冻僵的手脚完全不听使唤,才稍稍站起,就又摔回雪地里,她又试了几次,终於成功站起,进到屋内,看到的就是风仰天倒在地上,神色痛苦。
「少爷,你怎麽了?」她紧张地扶起他。
「疼……好疼……」风仰天手抱着腹部,虚弱地说。
喜儿藉着月光,注意到他手足都呈青紫色,额头也红肿了,「少爷,我这就去请大夫。」
听到她要走,风仰天连忙抓住她。
「不要走……不要抛下我……你们每个人都一样……都希望我快点死……你走了才不会回来……我不要一个人……」
此时的风仰天没了稍早的嚣张气焰,只是一个受病痛折磨的十四岁少年。
「少爷,我不会不管你,不舒服要找大夫来看,你缠着我没有用。」喜儿耐心劝哄他。
「我不要听,我不要看大夫,我讨厌吃药……」大夫就只会开药给他,药好苦、好难喝,他不想喝。
「不吃药,病怎麽会好?」喜儿想了想,还是要去请大夫才对。
回答她的是握得更紧的手,喜儿没辙,只能由着他去。
强风灌进屋内,令风仰天冷得发抖,喜儿不知该怎麽办,凭她一人之力又没办法将少爷扶回床上,只好先拖来被子暖暖他的身子。
过了一会儿,喜儿发现他仍颤抖不已,想去关上门,却被察觉她动作的风仰天拉紧紧扣住。
「不要走……」他说起话来有气无力,用尽全身的力量不让喜儿离开。
他好害怕,不知道自己什麽时候会死,也许撑不过今晚;也许下一刻他就会痛得昏死过去。
从有记忆以来,都是汤药和大夫伴着他,每个人都在背後窃窃私语着他病得多严重,没有人认为他会活到弱冠,都在猜他什麽时候会死。
他只能用发脾气和扔东西来掩饰自己的不安,假装自己很坚强。
「我会一直待在你身边,你不要害怕,我绝对不会抛下你一个人不管。」喜儿坚定的承诺着。
「谁害怕了,我什麽都不怕。」被看穿心事的风仰天回嘴反驳,手却仍紧抓着她不肯放。
喜儿没回话,少爷不喜欢被人说出他的心事,她不说就是了。
「你为什麽不说话?是不是在心里嘲笑我?」他瞪了她一眼。
「不是,我是在想,风雪这麽大,我把门关起来好不好?」她连忙否认。
「不好,你靠过来一点。」他吃力地掀开被子一角,示意她窝进来。
「少爷?」喜儿不解。
「快点进来,我很冷,你想冻死我吗?」
喜儿一听,连忙把沾了雪的衣物脱掉後钻进被窝,将他护在怀里,「少爷,有没有暖和点?」
风仰天没有回话,刚刚又一波剧痛袭来,他已疼得说不出半句话,紧抓着她的手温着腹部,企图减轻疼痛。
这一夜,喜儿整晚没有阖眼,紧紧抱着风仰天,设法替他保暖、减轻疼痛。
雪,在第一道曙光照进屋内时停了。
喜儿疲惫地看着时而呓语、时而呻吟,睡得十分不安稳的风仰天。有多少个夜晚,少爷是一个人害怕的度过?
病人任性的话不能全部听信,那些姊姊们却放任他孤单一人,害怕随时会来临的死亡,实在太过分了。
喜儿好心疼,少爷虽然生在大户人家,但受病魔折磨时,却只有自己一个人独自面对,得到的关心还不如她妹妹的多。
不过不要紧,从今以後不管少爷怎麽待她、有多讨厌她,她都会守在他身边,把少爷当作自己的弟弟来照顾,绝对不让少爷孤伶伶的一个人。
睡意逐渐袭来,折腾一晚的喜儿终於支撑不住,疲倦地阖上双眼。
翌日一早,丫鬟们照例端着水进来要伺候风仰天漱洗,却见到喜儿抱着少爷睡在地上,旁边还有喜儿的湿衣服,吓得惊叫出声,其中一人 转身奔去向夫人报告。
「吵什麽……滚出去。」被惊醒的风仰天,虚弱地对其他丫鬟下令,身体依然不适。
发现自己让人抱着,视线移到给予他温暖的人脸上,是喜儿。
她果真照顾了他一整夜,寸步不离的守护他,陪他度过难关,其实静下心瞧,她虽然称不上好看,但眉宇间充满温柔,温暖得让人心安。
「少爷,身子还疼吗?」喜儿也被惊动,她睁开沉重的眼皮,柔声淡笑,关心着他的状况。
「疼,再抱紧一点,越紧越好,我好冷。」不是他无礼,而是他真的很难受,很想从她身上汲取更多以往从未体会到的暖意。
喜儿照做,但心想这不是办法,连忙向其他丫头提醒,「少爷的炉火熄了,快生起别冻坏少爷。」
被眼前景象惊呆的丫头们这才大梦初醒,连忙把炉火点上,屋里顿时温暖不少。
「这样可以吗?还冷不冷?」
「不行,抱紧我,不准放手。」近乎命令的撒娇,风仰天喜欢上被她保护的感觉。
她的关心是真的,不像其他丫鬟总是不情不愿,但她的关心却又和爹娘的不同,他不知该怎麽形容这种差异性,但有件事可以确定,喜儿不会害他,她是可以信任的。
不一会儿,风老爷、风夫人都来了,看到这画面也都惊诧万分。
「娘的宝贝,你怎麽会躺在地上,是不是这丫鬟又欺负你?没关系,娘替你好好教训她!」
风夫人拧着喜儿的耳朵要将她拖出被窝,却听到儿子开口—
「不准动她!」风仰天面色不善地瞪着娘亲,手仍抓着喜儿不放。
才隔一晚,他已经无法再用幸灾乐祸的态度看她受罚,她是真的对他好,她是不一样的。
「你说什麽?」风夫人吃了一惊,怀疑自己听错了。
风老爷适时出声,「天儿的身体要紧,先扶他回床上,有什麽话等等再说。」说着,抱儿子上床榻,也把被子一并拾回床上。
少了被子遮掩,只着里衣的喜儿缩起身子,不知所措地低下头。
「天啊!瞧瞧这死丫头,你是想诱惑天儿,好当上风家名副其实的少夫人是不是?」风夫人尖锐地大呼着,喜儿虽是童养媳,但她打的算盘是他日天儿身子养好,她便要替他物色大户千金,这样才能和风家匹配。「不知羞耻,也不想想你是什麽出身……」
风仰天受不了母亲恶毒的言语,喜儿是真心待他好的人,他不喜欢听到任何人说她的不是,亲娘也不行。
於是他一个转身踢落被子,恰恰盖住喜儿的身子,「这被子一点也不暖,我快冷死了。」
「好好好,娘叫人给你多拿几件更暖和的锦被来。」
喜儿看了他一眼,躲在被子里迅速将湿衣服再穿回身上,只是在凛冽的严冬里穿上湿衣,那刺骨的寒意彷佛可以蚀心,她冷不住打起哆嗦。
安抚了儿子後,风夫人不打算就这样放过喜儿。
「叫你跪在外头,是谁准你起来的?趁着半夜没人监督偷偷爬起来,老爷,你自己看看,这个死丫头哪里有你说的乖巧。」
喜儿一句话也没说,她确实没得到允许就擅自起身,这是她的错,她没想要反驳。
「事情的经过都还没问清楚,我相信喜儿不会无缘无故跑进来,你忘了她照顾天儿一整晚吗?再说,在处罚喜儿之前,这些怠忽职守的丫鬟难道不需要罚?」风老爷替喜儿说话,并点明问题所在。
风夫人沉默了下,老爷说的没错,丫鬟们是上哪偷懒去了,竟敢放她儿子半夜没人照料。「我没说不罚,这几个丫头阳奉阴违,统统都要严惩。」
「是我叫她进来的,要罚罚我,不准动喜儿,她没有错。」风仰天忍不住替她说话,见不得她受委屈,更何况,若非她进来,他恐怕无法撑过昨晚。
此时此刻,他和喜儿站上同一阵线,决心护卫她到底,就像她守护了他整晚,将他从鬼门关前救回来一样,她是特别的。
「老爷、夫人,大夫来了。」
一个丫鬟领着大夫进屋,暂时转移两人的注意。
半晌後,大夫诊察完,问了昨晚的状况。
「大夫,我儿子情况如何?」风夫人焦急地询问。
大夫做出结论,「风少爷手足青紫、腹部疼痛,这都是寒厥的症状,幸好这女娃照顾得宜,暖了他的身子,减轻疼痛,才保住风少爷的性命,否则,只怕风少爷昏厥後就醒不过来了。」
「你看看,喜儿是个福相的女孩,能帮夫、旺夫,这冲喜还真是冲对了,要不是有她在,天儿恐怕活不过昨晚。」风老爷语重心长的对风夫人说着,心里非常感谢喜儿的照料。
风夫人虽看她不顺眼,但念在她救活儿子的分上,收回原本要叫她到外头继续跪着的念头。
「大夫,这病能医吗?」她关心的还是只有自己儿子的病情,原本体弱的他可禁不起其他病痛折磨。
大夫开着药方,「用人参三钱,白术一两,附子、肉桂各一钱,以水煎服,数日後便能痊癒。但要小心再受寒,这寒邪客於经络,必定会引起身体疼痛,少爷身体虚弱,更要谨慎照顾,寒热之气都是由手足侵入,风少爷昨晚本当四肢麻痹无力,幸亏有这女孩,让风少爷保持在出力的状态,活络经脉,才保住了手足。」
众人将视线移到喜儿身上,只见她不自在地揉着手腕上的瘀痕—风仰天留下的记号。
【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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