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被押在府中的叛臣呢?」
他心知肚明,如果不是因为梁琛想收回董昱手中的十五万大军,也可以让暗卫将董昱留在将军府中,不掺和此事。
只不过皇帝要兵,而董昱太过固执坚持,以至于让自己闯入死胡同里。
「朕网开一面让他们自动辞官。告老还乡、落叶归根,是所有人都想做的。」
梁琛的口气里有淡淡忧愁,苏凊文眉毛一抖,若不是太了解皇上的性情,还真要让他这副表情给唬了去。
「那王丞相、李尚书、吴太傅……他们几个呢?」
他们是在那夜与梁青云、董昱一起进宫的老臣,皇上让他们进宫,就应该没留下活口的打算。
梁琛瞪他一眼。这家伙从六王爷到吴太傅,每个都问到了,就是不问董昱,他这是想和自己斗心机,以便见隙插针,把董昱的罪刑减到最低吧!
真是大奸臣,偏偏他就是喜欢这个奸不溜丢的坏臣子……自作孽呀!
「能怎样?你以为他们还能活着走出皇宫?」
「所以……」
「他们鱼肉百姓、贪污官银、偷官仓粮米……罪行重大,判了腰斩。至于家人,男子充军、女子入官妓、小孩为奴。快说吧,你还想知道什么?」梁琛温怒。
「皇上让亦桥到外地当七品县官,本就有心将他置于险境之外。」他说得很肯定。
「是。」他的确震怒于董昱的背叛,却也不能否认,董昱之所以背叛,不乏自己的暗中引导与推波助澜,他的目的只有一个——收回兵权。
如今情势已照自己所要的方向进行,兵符在手,董昱已不足为惧,放过董氏一族并非难事。
而且董亦勋和董亦桥之间兄弟情深,若是办了董亦桥,怕是挟恩不成反要挟怨。再说,董亦桥本就是个人材,若不是摊到一个固执父亲,早就该受到重用。
「所以皇上想对付的只有我父亲。」
「没错。」
「皇上打算怎么做?」
「朕不就是来同你商量的吗?」
「也让父亲告老还乡?」他试探问。
「弑君叛国可是大罪,就这么轻轻放下,朕心头难平啊。」
「父亲已经年迈,没有兵权,不过就是只已拔掉牙齿的老虎,皇上若是处置过当,怕是会寒了军中大将的心。」
「弑君叛国这等罪行,怎么处置,也不会过当。」
「问题是,皇上连六王爷都没打算安上弑君叛国的罪名,一个老迈将军难不成还能翻上帝位?」见皇帝不语,他继续说道:「既是如此,不如就卖董家一个恩惠,微臣保证,会让人随侍父亲身边,保证父亲再无异心。」
「不成,就这样放过他,朕心中堵着呐。」梁琛拍两下自己的胸口。
「皇上想怎么做?」前辈子,他是谈判桌上的高手,碰到梁琛,他的胜算降低两成。
见他紧张的模样,梁琛乐了。谁说没有人能为难董亦勋,他这不就为难上了?「你说,若是朕同这老匹夫谈个条件,把他的庶长子过继给凤陵公主,你猜,他会不会同意?」
他的话让苏凊文心头一惊。他知道?
一直以来,他都知道?难怪从开始,梁琛待他就情分特殊,没把他和董昱绑在一起,原来他早就知道董亦勋的生世。
见他像生吞鸡蛋似的的表情,梁琛更乐了。
「你也知道朕是皇姑姑一手带大的,自然特别心疼皇姑姑,她膝下无子,而驸马爷与皇姑姑鹣鲽情深,怎么也不肯为子嗣伤了皇姑姑的心。朕心头深深感念啊,若是怡靖王爷能过继到驸马名下,让两老年迈时有依靠,得享含始弄孙乐趣,岂不是除了眹的心头病?爱卿本该为眹分忧,这事儿你怎么说?」
梁琛的口气云淡风轻,但表情却是万分笃定。而在震惊过后,苏凊文明白,这件事早就搁在皇上心里多时,他定是要利用这次机会办成的。
也好,这给了董昱一个台阶下,也给自己搬出将军府一个好借口。
「但凭皇上吩咐。」
见他如此「乖巧合作」,皇上岂能不龙心大悦,既然龙心大悦,那些个小眼睛、小鼻子的事儿,就让它过去了吧。
梁琛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贤卿,朕再问你一回,那个郑允娘真的是与你两情相悦,她腹中的孩子真是你的种?」
苏凊文苦笑。头已经洗一半,他能不认下?「是。」
「你与她,果真是两情相悦、两心相欢?」
明知故问!他咬牙,再应上一句,「是。」
「好得很,那朕可就没做错事啦。」梁琛拍两下手,满脸得意光荣。
一股不祥感觉油然而生,他屏气凝神问:「请问,皇上做了什么事?」
「朕赐她为怡靖王侧妃。」
梁琛挑挑眉。他还借亦勋的名义赐下不少珍贵物品,让董肆往将军府送,不知道耕勤院里那把火开始延烧了没?
好期待!许久没有好戏看了呢。
一听之下,苏凊文转瞬变了脸色,一个心急,他连忙起身。
梁琛见他那副心急火燎的模样,心道:果然啊,外头传得没错,怡靖王和王妃情深意切、蜜里调油,任谁都分不开他们。
「听说你那位王妃真难得,从头到尾没哭没闹,连吵都不多吵两声,只是命令下人,把自己的箱笼全清理出来,猜猜看,她想做什么?不会是慷慨大方到想同郑允娘分享嫁妆吧?」
他受不了了,忍下噬心疼痛,就要翻身下床。
皇上见状,笑得眉弯眼眯,两手压住他的肩膀说道:「爱卿这是做什么呢?好好养伤,有什么事,朕都替你担着呢,别怕!」
苏凊文咬牙切齿。他不担还没事,就怕他去担!
该交代的事都交代好了,不是她看重身外物,但这些嫁妆是她日后的安命财,不舍得丢开。于是,她花大把心思将箱笼整理得妥贴稳当,再把银票贴身收藏。
每到夜里把银票拿出来,发觉它们温热温热的,自己都觉得好笑,可能是人在慌乱时总想抱住一些东西,即便是一把稻草也是好的。
表面上,她依然晨昏定省,虽然不管中馈,但家里的大小事需要帮手的,她都没有推辞。
她的生活过得规律,每天领着孩子到郑允娘屋里让他们培养感情,郑允娘虽然对待孩子不热络,却也温和有礼,至少孩子不害怕她,也不讨厌在她跟前待着。郁以乔伤心,但她不让人看出伤心。
旁人不知,紫荷却是明白的,随侍在她身边多时,怎分辨不出她心事沉重?她是笑的,但笑容敷衍成分居多,像是演戏似的,却又演得漫不经心。
她老是在夜空里寻找北极星,问她为什么?她说:因为北极星可以为人指点方向。
主子……已经不再是她的方向了吗?
她像在计划什么事似的,又老是恍神;她看起来很忙,却总是重复做同一件无聊事;她看起来不急,但自己知道,她早已经是无头苍蝇,心灵找不到依归。
少夫人问她,「风筝断了线会怎样?」
她回答,「会坠地。」
少夫人摇头说:「只要风力够强,它便不会坠地,而是远离。」
这种充满伤感的对话,时时出现在她的生活里,于是紫荷出现不祥预感——主子将要失去少夫人的心了。
郑允娘在做小衣裳,几个孩子围在桌前练字。没人知道郁以乔在坚持什么,为什么非要把五个孩子和她拉在一起,为什么非要孩子在她跟前练字读书,而郑允娘明白,却不愿意说破。
她放下针线,悄悄地看向郁以乔。是的,她存下非分妄想,她希望将错就错,董亦勋是个风流良善的男子,或许在皇帝赐亲之后,他愿意给她一口饭吃,愿意成全她和孩子。
她看着郁以乔正拿着书,靠在软榻上。
她真羡慕她的自信笃定,羡慕她能够操控自己的命运,更羡慕她的潇洒自在,若是换了旁的女人,怎能不哭不伤不焦郁。
可是她没有,自始至终她是一派的云淡风轻,若不是传言她与王爷恩爱齐心,她会以为她根本不在意这段婚姻。
事实上,郁以乔并没有郑允娘想像中的云淡风轻,她只是做出决定,决定不委屈自己。
她讨厌泼妇、讨厌妒妇,更讨厌成天到晚心机算尽,只求男人一个无心青睐,所以她不允许自己待在这样的环境,不允许环境将她改造成自己最讨厌的那种女人。
所以,哭可以,在夜里;伤可以,在别人看不见的角落里。
哀愁也行,但不管是什么情绪,她都不允许自己落入下乘,不允许自己争风吃醋、丑态现尽。
抬头望向窗外,她看着窗外老树,想起自己嫁接的桃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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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夫银夫糟糠夫 下 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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