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喜妾 第五章

  她勉为其难地抬头看了一眼明明在看书,却一直找她说话的男人。「你愿意把命交到他手上是你的事,只要他不把你医死了,我一个身分低微的小妾也没什么好说的。」
  经由郭嬷嬷不断洗脑,以及细柳、似巧的解说,她终于搞懂了「妾」是非常卑微的,只比卖身为仆的奴才高一等,却不如自由身的管事,在男人主权的世间里,地位的高低由受宠程度决定。
  但妾的「老板」不是丈夫,主掌内宅事宜的是正妻,正妻若看小妾不顺眼是可以处以任何刑罚,罚跪、挨板子是小事,拨指甲、灌哑药、刀割芙颊毁容、折断双腿任其自生自灭也是可以的,有些毒辣的主母还会趁丈夫不在府时,将小妾卖到最肮脏的妓户,不许赎身。
  那时听完郭嬷嬷说的后宅内幂,邵小蓉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为了一个根本没放在心上的男人死得不明不白太不值得了,女人的战争她不想搅和呢!
  等到赵无眠身体康复,她这专用看护就要速速逃离侯府。
  她先前看过自己的嫁妆,稍微算了下,还真是一大笔数目,有土地、有铺子,还有银子,她也算是小富婆,土地能耕种,粮食不用愁,铺子自用租人两相宜,银子在手不求人,离了侯府也不会活不下去。
  但她对一件事感到很奇怪,从她惊人的嫁妆看来,她应该是爹娘的掌中宝,十分受宠才是,且有些陪嫁品光看就挺有来头的,实在不像普通商户拿得出手的,更别说是给「不受宠」的庶女当陪嫁,这一切跟郭嬷嬷她们的说词差很多,偏偏这事就跟她入府就「昏厥」的事一样,郭嬷嬷跟两个丫头光会顾左右而言他,怎么都不肯说明白,而她也什么都问不出来。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别人有别人的算计,她自己有自己的主意,管那些闲事有何用,吃好睡饱养足精神好落跑不是更好,追根宄底査明真相只会让她死得更快,就当个失忆的、重新开始的邵小蓉,而非被秘密包围的人。
  「你是府里的冲喜小妾,若是我有个不幸,不治身亡了,你可是要赔上一条命的。」她的小命与他息息相关。
  水汪汪的大眼一眨,邵小蓉笑得有几分谄媚。「赵大爷,你快死的时候能不能先知会我一声,我好准备素衣素裙。」
  「不是想先溜为快?」几乎她一张口,他就能看进她心里,她有张藏不住心思的小脸。
  她摇头摇得飞快。「怎么会,大爷你是妾身的天,天垮了,地也就崩了,生同衾,死同穴,生死不相离。」
  「此话当真?」赵无眠故作认真,打趣的说,心中却微感震荡。记得母亲在临终前只留下一句话——不做多情郎,一心只待有情人。他能在这世间找到这样一个人吗?
  「……」我说大少爷,凡事不要太计较,说说而已,你还当真不成。
  「这是什么?」
  赶了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眼睛快被灯花晃花,她终于完成的「手工艺品」忽然被抽走,措手不及的邵小蓉微怔了一下,继而知羞耻地红了粉颊,很快地从方凳蹦起——
  她手臂伸直想抢回见不得人的玩意儿,虽然她十分自毫,认为是独一无二的杰作,可是在像赵无眠这样用惯好东西的贵人眼中,真是拿不出手的劣品,打赏下人的都比这个好上十倍。
  不过当娘的永远不嫌儿丑,自己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当然是最好的,谁做的也比不上,丑是丑了点但好在实用。
  「还给我,不要看,小心烂眼睛!」可恶,付着身高欺负人,他几时变得这般幼稚。
  「会烂眼睛?怎么,你在这上头下毒?」面色温和的赵无眠微挑眉,高举起手臂让小小个头的她构不着。
  「我干么在荷包上下毒,第一个毒死的是自己。」她还没嫌命太长,自个儿找死。
  「这怪模怪样的四角物是荷包?」是他眼拙还是她手太笨了,一只荷包比她的脸还大。
  「什么怪模怪样!不懂不要装?谨,我这是改良过的披挂式荷包,它能系在腰带上,也能以布条加长绑在腰上,还能斜背当提袋,一物多用。」两掌宽的多功能腰包,它能装很多小物件。
  「你这深浅不一的袋子是做什么的?一块布一块布的隔开,还有覆上布的。」
  解释到清楚天鄱要黑了。邵小蓉往后退了步,手叉腰没好气道:「那是口袋,浅一点的装碎银、铜板,深口放珠钗银镯,有覆布的搁些治腹痛、割伤的药瓶,其他手巾、发带,大爷、大少奶奶赏的金贵物也放得下,方便取用。」
  赵无眠一听,双目微微发亮。「的碓是好东西,就是有点丑,你这猫绣得惨不忍睹,没嘴没表情,眼神呆滞。」
  「是,大爷说得是,贱妾手不巧,心不灵,只能绣个样子自娱。」可怜的凯蒂猫被嫌弃了。
  她之前看细柳、似巧信手拈来就算出花鸟,心想应该不难学,于是跃跃欲试。想说针嘛!有什么难度,她当护士的时候帮病人打的针还算少吗?看医生缝合伤口的时候也偷学不少,不就穿过去,拉过来,一上一下。
  谁知一根针拿在手中比用毛笔写字还困难,完全不听使唤,一下子针就扎到手指,线一拉缠住了线头,针脚有大有小,而且一直低着头低得腰醉背疼。
  最后在郭嬷嬷惊愣的眼神中她只好放弃,也才得知身体原主算功了得,精通琴棋书画,而都不会的她只能改用自己熟知的方式缝个小包,至少不会丢人现眼。
  「好吧!看在你一番心意上,我收下了,日后多练习练习,别让人笑话我赵无眠的小妾是个手拙的。」他顺理成章地往怀里一放,语气却说得好似收了个拙劣的礼有多勉强。
  他……他这是抢吧!她几时说过要送他了!邵小蓉怔忡了好一会儿才回神,面色带了点被阴了的凶气。「大爷,那是我的,做得并不好,改天我做个更溧亮的送你。」说谎不用打草稿,先杷东西拿回来再说。
  似乎看穿她的想法,赵无眠居高临下地拍拍她的头。「就是难看才不让你挂着四处招摇,你被嘲笑事小,爷丢了面子事大,我这般为你着想的用心你可知晓?」
  「那大爷收了这东西就不怕自己被嘲笑?」
  「这不一样,爷肯收了你的丑荷包,那叫宽宏大量,别人能体谅的,只是你的手艺还是得长迸长进。」他说得理所当然。
  黑!有够黑,她遇到个腹黑的。她在心里腹诽,没有最黑,只有更黑,他根本是披着羊皮的狼。
  眼角瞥见小厮清河端了药进门,把药搁在桌上又退出去,她马上说:「大爷,请回床上躺着,你该吃药了。」
  苦死他、苦死他,让他苦得说不出话。
  墨黑幽瞳闪了闪。「小蓉儿,为何改口喊我大爷,不随大伙儿一样唤大少爷?」
  小蓉儿……恶!太肉麻了,鸡皮疙瘩掉满地。「因为大爷是贱妾的天、是高高在上的日月星辰,唯有『大爷」两字才能表达贱妾的崇敬。」
  事实上对现在的她而言,大少爷跟夫君她都叫不出口,唤「大少爷」会让她觉得自己真的是奴婢,唤「夫君」会让她起鸡皮疙瘩,直接叫「大爷」反而顺口,反正这家伙暂时是她的饭票,有钱便是大爷,她这么叫也没有错。
  「可是你的表情似乎不太乐意,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她「贱妾」两字喊得顺口,但比较像在骂人。
  赵无眠猜得没错,她正是抱持着有贱妾自然有贱夫、贱妻、贱奴才的心态,连别人一起骂进去。
  邵小蓉顾左右而言他,「喝药、喝药,大爷这些日子气色好多了,夜里也少咳了。」能一觉到天明的感觉多好呀!没被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吵醒。
  为了照顾病重的丈夫,最近她从茱萸院搬到秋锦院的偏房,细柳和似巧白日跟过来伺候她,夜里落锁前回茱萸院,郭嬷嬷则留守院子看守她的嫁妆和处理琐事。
  而她则睡在正房外间的榻上,离内室黑檀虽花大床并不远,里头有任何异动都可听得一清二楚,方便看护病人。
  刚搬进来的头几天她是忙得连眯一下都不行,刚一躺下就听见重咳声,她一下子要喂药,一下子要擦汗,被褥湿了要换,咳出一身汗也要去烧水让他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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