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现在就困在君无戏言这四个字上,不能明白表态他属意你请立陆扬,而且要世袭递降,除非你主动奏请,让皇上能顺坡而下,不然这事肯定无解,到最后,皇上说不定会安一个名目,直接把南国公的名号废了。」
「怎么会……这、这不可能。」陆随不信,却又觉得他说得有道理,邹氏跟陆扬也慌了,着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武将是把刀,他拿得起你,就不晓得未来的储君拿不拿得起了,最好的办法,不就是熔了他吗?」陆长兴轻轻地笑了声,仿佛预见了南国公府的未来。
陆随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那你呢?皇上为何容不下你?」
「皇上没有容不下我,他容不下的是漕帮握在平民百姓的手中。你信不信,再过十年,朝廷肯定会安插个人手来分食漕运使的权限,然后慢慢收编漕帮。」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瞧瞧,陆随跟陆扬就是最好的例子。陆长兴笑得更开了。
「想不透是吗?你以为没有当年外公顶着朝堂压力为你们运送粮草物资,战争六年就打得完吗?一旦发生内乱,谁得到漕运使的支持,谁就有了赢面,皇上岂会不怕?要是我承了南国公的位置,右手刀左手盾,大梁王朝换谁说话?」
哐啷一声,陆随错手打破了杯子,但他无心去理,目光不移地盯着陆长兴。「这些话,你怎么不早说?」
「瞧你们几个转来转去,挺好玩的。」他这人不兴以德以怨,要不是为了沈蓉清,他宁可把这些话烂在肚子里一辈子。「别端那张脸给我看,我没对不起你,这些脑子想想就明白的事,你们花了两年还参不透我才觉得奇怪呢。」
他看陆扬满脸不服,遂冷笑道:「论策的时候不是很会说吗?连眼前的情势都分辨不出来,未免可笑。」
「你——」陆扬本就是好挑拨的火种,马上烧得烈烈的。「你少得意,照你说的,你也没多少好日子过了。」
「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只知道躲在父亲的背后求祖荫吗?」他早就想好退路了,不然他费心磨什么船坞?不过说给这心智没长全的孩子听实在浪费功夫。
「从我外公开始就明白朝廷早晚收编漕帮,所以我外公才不让我改姓于,把漕帮交给一个外姓人,多少能安皇上的心,再按部就班外放权力,说不定皇上看在我识相乖巧又忠心的分上,还会善待我的后人呢。」
「你……」没想到他这么豁达,陆随一时间说不出话。
「差不多就这样,其余福祸,你们自个儿参详。」陆长兴拍了拍木匣子。
「反正过了这事,你们爱称自己是正妻、长子什么的,都与我无关,日后朝堂相见,维持个基本的样子就行。我也不怕你不呈或是转呈给曹永祥,这份证据我不只送你这里,看你要独善其身,还是与曹永祥同流合污,决定权在你,只是你们要承得起我之后的手段。我这人什么都好,就是不喜欢欠人家,会还的。」
「瞧你这话说的,好歹都是一家子,以后有机会多提点一下陆扬,他年纪尚轻,涉过的水不深。」不管妻子多不喜欢陆长兴,经过这番谈话,说什么都得把他拴下来,不然等他两眼一闭,家里的人又犯糊涂,届时谁来提点呢?
「我没这么大的福气,有你们这样的家人。」陆长兴扬唇,揶揄一笑。
「当年漕帮为皇上运送军资,不是外公选择投靠明君,而是母亲担心你的安危才请托外公,为了护你一人周全,母亲赌上漕帮数万人的性命,可我母亲死后,你们谁为她上过香?今儿个要不是有沈阁老一案,你们死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多说一句话。」
陆随心头像压了大石,重重沉沉的,更有一丝悔恨,年轻时以貌取人,没有待于氏好一些。而邹氏跟陆扬就算不满陆长兴傲慢的态度,也找不到反击的点。
「还有件事,我得事先跟你们说明白,你们之前处心积虑想压我一头,我可以忽略不管,但要是欺负到我身后的人,想摆什么长辈的款,身败名裂还是最普通的下场。」
陆长兴看了邹氏一眼,朝她笑了笑,阴森且寒冷。
「如果记不住,我不介意帮你们长长记性。先走了,失陪。」
他不想在这里多待,话说完,东西扔着就离开。
陆随看着大儿子大步潇洒的背影,语重心长地问了句。「扬儿,你在外论策,旁人是如何形容你大哥,你可知道?」
陆扬不想承认这个大哥,却也不能不回父亲的话。「他想法深、手段损,睚皆必报,但见识广,重然诺,目光高远,就算态度不冷不热,想结交他的人还是很多,很给他面子。」
「你可曾羡慕过他?」陆随得不到儿子回应,又催了句:「说话!」
「曾。」陆扬咬牙,带着耻辱应了下来。
「我知道你拉不下脸,不过我希望你能多跟你大哥来往,他对你没好脸色,但你对他好,他肯定会记在心上,关键时刻拉你一把,就够你受用一生。」
陆随走下主座,捧起陆长兴留下的木匣。这是大儿子唯一托他的事,办得好了,对他全家都有利。他拍了拍木匣,语气深且重。
「等这事尘埃落定,我们就回祖宅,给于氏上炷香吧,这是我们欠她的。」
「陆长兴随便说说你就信吗?」邹氏不悦地撇过头去。
「如果你随便说说也能说服我,我就废了于氏,如果你说服不了我,我就废了你!」陆随已经许久不与妻子动怒,瞧她把陆扬教得一点气度都没有,心窝就一把火在烧。
「瞧你把我南国公的名声败成什么样,跟死者计较不休,成何体统?我还听你这无知妇人的话,实在可笑!长兴说得对,我要立嫡立庶,言官根本管不着,若皇上猜忌武将,不如我请立朝儿,主动替皇上分忧!」
陆朝,邹氏陪嫁丫鬟所出,是陆随的庶出三子。
「你敢!我跟了你这么多年,为你操持家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改立陆朝,是要我们母子俩去死吗?」邹氏大哭大闹,哭得陆随头都疼了。
「你自个儿好好想想,到底是你的面子重要,还是你的前途重要。我若活着,还能替你卖把老脸,我若两脚一伸,这朝中谁能帮你?」陆随直接对儿子说。他想法虽没有陆长兴沈,但也是个一点就通的孩子——只要能放下对陆长兴的成见。
陆扬背脊一凉,万一出了事,他还真找不到可以帮他的人,甚至方才陆长兴的身影还一闪而过,若他真的需要协助,最后说不定会托上陆长兴……
「孩儿知道了。」打虎还得亲兄弟,上阵须教父子兵。陆扬此时开了窍,或许身段一时间放不下,也已不像之前仇恨陆长兴。
朝堂一夕间风云变色,飞沙走石,曹永祥由高台摔落,收监等候判刑。
在言官弹劾曹永祥诬陷沈阁老当天,陆长兴命人抬了五千两到静心寺,见住持眉开眼笑、亲自点数的当下,立刻命人綑起,抬了出去,一路上吸引目光无数。
住持一开始还以为曹永祥会来保他,对衙役说话高高在上,仿佛看蝼蚁一般,反手就能捏死,却在见到曹永祥获罪收押,下场不比他好看多少后,用了几下刑,就什么都招了——
过去他开放寺庙让上京赶考的学子暂居,放榜之后,开始替曹永祥游走卖官一事,并嫁祸沈阁老。他之所以如此胆大包天,全是因为朝堂将兴建佛寺替皇太后祈福,曹永祥承诺让他接掌住持,他一时鬼迷心窍才铸下大错,最终杖一百,眨为奴籍。
曹永祥又因强占良田,收受贿赂而罪加一等,夺官、抄家、杖刑后三月流放,其子被判充军,良田全数归还于民。
本以为事情到此结束,此时又传出一个消息,陆长兴的姨娘竟就是沈阁老唯一的女儿。
父亲蒙难,女儿沦落风尘,一代名臣身后,令人不胜唏嘘,感叹不到半日,集玉阁阁主又说出沈五小姐是为了找寻证据,为父洗脱污名才自荐集玉阁,成为供人取乐的瘦马,陆长兴辗转知道真相,心生怜惜,故才爱护不已,为求心上人日夜安稳,甚至不惜低声下气,求助水火不容的生父南国公。
南国公请封次子为世子,自愿接受降袭,又让人巧妙地套进了这件事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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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戏烈红妆 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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