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赶忙把饺子交给银喜,抓起手巾轻拭他的伤口,然手巾一下子就被他的血给染红。「这口子极大,这……银喜,到镇上找找有没有大夫。」
银喜还未应声,蔺仲勋已经凉凉地道:「三更半夜又是下大雨的,谁会愿意到这儿看诊?」
「可是……」
「上次阿……」他顿了下,改口道:「上次不是有位爷儿送了我不少东西,我瞧里头也有一些不错的金创药,就搁在柜子里,你帮我拿来撒一撒就好。」说来阿福最好的
一点就是细心,要他准备专治手脚皱裂的清玉膏,他连上等金创药也备上几瓶,如今刚好派上用场。
只是较令他不解的是,不曾受过伤的他,怎会见红了?难道,定数正悄悄改变着?
「是吗?那……」杜小佟有点慌,然而走到柜子前要取金创药时,瞧见孩子们一双双无神又惊惧的眼正望着自个儿,只能强迫自己定了定神,沉声道:「银喜,时候不早了,把孩子们带到我房里,先让他们换下衣衫,拿咱们这阵子缝制好的新衣给他们换上,晚一点我再和你凑合着睡。」
「好,我知道了。」银喜抱起饺子哄着,使了个眼神要孩子们跟着她。
几个孩子离开时,还不住地朝房里望去,像是心系着蔺仲勋的伤,又像是在担忧着什么。
「一两,是这个吗?」她从柜子里取出素白小瓶。
「嗯。」以往宫中操演,分成两队,他偶尔下场和单厄离比试,最终总是打得他那一队落花流水,然后单厄离就会向御医要金创药,他看过几回,大致是错不了。
「可、可是血还在流,是不是得要先止血?」看着又深又长的口子,血都浸湿了他的裤带,杜小佟拿着药瓶的手有点微颤。
「撒下就会止血了,你尽管撒便是。」
「那那那我撒了喔。」
「小佟姊,我说这是怎么了?看你宰山猪时,眼眨也不眨的,怎么现在要你撒个药,你就结巴了起来?」难得有机会挖苦她,教他不由低低笑开。
杜小佟瞪了他一眼。「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还有什么好客气的。」话落,瓶塞一扯,她整瓶地倒,直到药末铺满口子,终究还是心软,低声问:「疼不疼?」
以往学厨艺时,她也曾切过手,上药时总抽痛得教她龇牙咧嘴的,那痛意像是钻子往深处钻下去,痛得恨不得把痛处切掉。
「……还真有点疼。」他嘴角抽了下。在他重生的几百回里,他根本不曾受过伤,如今,才教他明白了何谓疼的滋味。
「就说呀,这么深的伤口,怎么可能不疼?」杜小佟说着,不住朝伤口上吹气。
「给你吹吹,这样有没有好些?」
那温热的气息拂过,让伤处泛开阵阵麻栗,稍缓了痛,但却教他愕然的回头,适巧对上她满是担忧的水眸。
她担心他?那个老是伶牙俐齿与他杠上的小佟姊,竟会毫不遮掩地显露担忧,莫名的,好似连伤都不疼了,那吹在他背上的气息像股暖风,渗进他的体内,像是满足了他一缺少的那一块。
半晌,杜小佟僵硬地转开眼,望向窗外没有稍停的雨势。
以为她担心雨势,蔺仲勋故作轻松地道。「别担心,这种雨大概就是一晚,明儿个一早,咱们再找人修缮便成。」
「这场雨会停,但五月的雨才是真正的可怕。」她低声喃着。
蔺仲勋蓦地抬眼,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五月的雨才是真正的可怕?她……为什么会知道?
【第七章】
杜小佟辗转难眠,雨声狂乱拍打的声响,教她心神越发不宁。
时间愈来愈接近了,而她是否真的已经改变了既定的命运?
她想,应该是有的,因为她已经离开了王家,尽管成了被休离的寡妇,但也好过被推进清河里淹死。
冰冷的河水椎心刺骨,但是更冷的是王家人铁打的心,竟眼睁睁地看着她葬身河底,就只为了要一座贞节牌坊。
身为家中长女,在连话都说不清时,她已经被爹给带到田里帮忙,随着弟妹的出生,她要干的活就更多了。别人家孩子上私塾时,她在田里插秧,还得背着弟妹,晚上也得哄弟妹入睡,要是弟妹哭了,她就等着一顿打。
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最后田里的活没什么难得了她,她成了爹的得力助手,以为爹会看重自己,但因为弟弟要上私塾,爹把她卖到了王家当童养媳。
王家一脉相传,更糟的是王家少爷打一出生就是个病秧子,所以需要一个生辰属阳的姑娘冲喜,她不清楚自己的生辰,但终究还是进了王家的门,当的却不是少奶奶,而是王家的丫鬟。
除了贴身照料少爷之外,里里外外的活她都得忙,从女红到厨艺,她学得样样精通,不敢杀鸡,她闭着眼抖着手杀,不会针线活,她扎了满手伤,就连琴棋书画她全都学了,压根不觉得苦。
然而,少爷在她十六岁时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她根本不曾和少爷拜过堂,名分上是少夫人,实质上却是个丫鬟,所以她最后是以丫鬟的身分留在王家。
而那一年,她遇到了来王家依亲的王家表哥袁敦之,那人文采过人,风度翩翩,在她苦闷的日子里犹如一道沁凉清泉,随着时日,两人感情滋长,就在三年后,他春闱应试,中了贡士,殿试时,更是一举拿下榜眼,说要带她离开王家。
她满心欢喜,以为所有苦难皆要过去,岂料就在他们相约私奔的那一个乞巧夜,她在西城门等到城门关,等到了王夫人。
那一年,各地知府上奏各地烈妇烈女名册,于是皇上颁诏兴建贞节牌坊,王家为了要一座贞节牌坊将她淹死……因为王家已经无后,所以需要贞节牌坊,巩固王家的地位……
她以为她死了,但当她再次张开双眼时,到处可见的素白布幔,教她惊觉她回到了少爷死的那一年,她惊慌不解,但随即镇定。
也许是老天怜她上一世皆为他人而活,所以这一世给她机会自私一次,就只为自己活,所以她在少爷死后,央求王夫人休离她,让她以寡妇的身分独居。
王夫人最终答应了,给了她一笔钱,但不允她再嫁,因为她虽未正式拜堂成亲,但与王家往来的士绅是知道她的存在的,哪怕是已休离的寡妇,为了顾及王家的门面,自然不能允许她再嫁。
这对她而言有何难呢?男人都是不能相信的,一朝金榜题名就醉心荣华富贵,哪里会记得誓言,她不再傻了,这一回她只为自己而活。
靠着两亩薄田,她咬牙撑下,日子虽过得苦,但总好过只能被利用的人生。
就算没有人需要她,她也可以靠一己之力活下去……她不需要别人需要自己,别人不要她,她更珍惜自己,更爱自己。
为了下个月的水患,她特地提早播种插秧,就是盼着能让田里稻米逃过这一劫,多屯粮也是希望能够让孩子们不至于挨饿。
记忆有点远,当时她在王家,依稀听人说,五月那场大雨造成清河泛滥,淹过了房舍和河流中段处的田地,至于死伤多少,她已经记不清了,所以她当初才会挑买清河末端的薄田,土壤不够肥沃,她想法子改善即可,重要的是此处的排水和用水极为方便,以种田来说,这儿乃是上选之地。虽然冒了点险,可至少她种出的米打出了名号,得到户部的青睐,攒的钱也比自己卖进食堂要高上许多。
但是她却又开始担心这么做到底对不对,不同的人生,她做了不一样的抉择,遇见了不一样的人、发生了不一样的事,而最终的命运呢?
她不知道,因为她也无法掌握,她只能尽力而为,就看老天如何安排了。
思忖着,她倦极了,傍着银喜,迷迷糊糊地睡去。
蔺仲勋一夜未眠,托腮坐在床上想了一夜。
以一介贫户之女而言,她懂得太多,不仅伶牙俐齿,听孩子们说,一开始还是她教他们习字的,她对朝政有诸多看法,见解独到,实在不像是一般村妇该有的气质,而如今她竟说五月的雨才是最可怕的。
她会看星象测天候?可是就连钦天监也无法正确的说出月分,只能等到日子近时才推算出较准的天候。眼前已是四月底,然而距离那场大雨还有近一个月的时间,她却已知晓……到底是巧合还是有其它因素?
想不通,思绪扰得他不能睡,搭上外衫走到屋外,雨已停,但天色依旧阴霾,明明都是春末了,清晨的风竟有几分刺骨。
而红薯田也不知道是她照料得好还是怎地,根茎依旧挺立,绿意盎然,遭受一夜大雨洗涤,益发鲜嫩。
【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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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香太上皇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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