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仲勋微扬起眉,忖了下,微露笑意道:「银喜,我给了孩子们一些糕饼,你待会也去尝尝,先垫点肚子。」
面对他的笑容,银喜有些疑惑,觉得他又像是以往的一两,可刚刚的他真的让人倍感陌生,而且……可怕。
「去吧,小佟姊有我照顾着。」
「好,我知道了。」银喜想了下,不管怎样,一两都不可能伤害小佟姊的。接过蒙御医用宽纸包覆的药材,她赶紧到厨房煎药。
待银喜一离开,蔺仲勋才低声道:「蒙御医,这几日就要你在这儿待下,省得朕还得来回往返。」
「下官遵旨。」蒙御医赶紧起身作揖。
「在这儿,给朕省下那些毫无意义的繁文缛节。」
「下官明白。」他能在御医馆存活这么久,靠的绝不只是他的医术,更是他识时务的眼力,「皇上为何不将这位姑娘迎回宫中静养,如此一来下官可以保证只消三、五日,就能彻底除去姑娘身上的病气。」
蔺仲勋敛睫不语。如果可以,他早就把她带回宫中,但依她现在对他的不满,当她一醒来发现身在宫中,那还得了?她不知他的身分就能抗拒他到这种地步,要是知道他是皇上……恐怕只会将她逼得更远。
他拥有无上权力,一直以来谁都不能违抗他的想法,但是他并不想用权力逼迫她,他想要的是她的心甘情愿。如果要以势逼人,他早就用了,岂会等到现在。
「蒙御医,待在这儿,举措自然些,要是教人看穿朕的身分——」蔺仲勋缓缓抬眼,笑得魅惑却又冷冽慑人。「这儿多的是埋尸处。」
蒙御医闻言,暗抽了口气,急忙答应。「下官明白。」
「先到厅里坐一会,等她喝下一帖药后,朕再安排你的住处。」
外头狂风暴雨,炎热夏季像是瞬间被打回料峭春天,但是蒙御医却是冷汗涔涔,坐立难安。
而蔺仲勋坐在杜小佟床畔,轻抚着她依旧烧烫的额,无声叹了口气。
在他重生的几百回里,她是唯一一个胆敢惹火他,他却什么都没做,反倒对她满心担忧的人。
他是个随心所欲度日的人,礼教律例在他眼里不过是些可笑的规范,他更不在乎外头是如何评价他这个皇帝,可她不同,她在意旁人的眼光,怕极了那些闲言闲语,也正因为如此,他才特地赐了御匾,没想到竟适得其反。
他到底该怎么做才对?
热……浑身像是着了火一般,教她痛苦地挣扎着。
她不能理解为何自己像是置身火堆之中?难道上一回将她浸在冰冷的河底,这一次要将她活活地烧死?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一生坎坷,受尽欺凌,所以才会在遇到袁敦之后,对他的才华倾心,继而想跟他一道走,可她知道她错了,她看上的不过是个想要荣华富贵的小人,所以当老天给她重生机会时,她铁了心离开王家,即使当初和王夫人的协议极为荒唐,但只要能逃离,她什么都愿意答应。
可为何如今却用火烧她?是因为……身为寡妇的她不该爱上他吗?
她不爱了,谁都不爱了,就算独自到老都好,她再也不愿与任何人有瓜葛,她只是想要好好地活下去,可为何却是这么难?
为何她的人生总是一再遭遇背叛?袁敦之骗她,爹也骗她,就连王夫人也要置她于死地……为什么没有人需要她?
她想要有个人需要自己,她想要有个人陪,她想要爱人……一两,那个对她有所企图却又百般温柔的男人,不能爱却爱上了,到底是她太寂寞,还是这世间的情总是由心不由人?
她不要了……这一世,她只为自己而活,自私点只为自己想,再也不依靠任何人,再也不需要任何人!
想爱,不想爱……热度让她的心混乱着,思绪反反复覆纷扰得教她快要发狂。
突然一股凉意拂上颊,教她想也没想地偎近,企图要得更多好祛除体内的热。就在那瞬间,伸出的手被紧紧握住,教她愣了一下,迷蒙之中,她艰涩地张开眼,对上一双饱含忧愁的魅眸,有一瞬间她认不出对方是谁,只是望着他出神。
「我在,别怕。」
谁?他是谁?还未来得及问出口,疲累再次将她拖进了黑暗里,然而这一回她不再焦虑不安,火缓缓地退了,手被紧握着,安稳着她的心。
她要的只是一个臂弯,要的只是有力的手紧握住自己……迷迷糊糊中,她想起趴在一两背上时感受到的温暖。从没有人背过她,可他却背着她在雨中疾奔,背着她涉过她恐惧的河,可是她却赶他走了,再没有人会像他那般背着自己了……
「别哭……别哭了,我就在这里。」
恍恍惚惚中,她彷佛听见他哑声喃着,一声又一声地传进她耳里,安抚她的心。
她紧抓着他的手,一如溺水的人抓住浮木,紧紧地拽在胸前,再热再痛也不松手,再不松手……
当她再度恢复意识时,是被震天价响的雨声给扰醒的。
好似有石头不住地落在屋顶上,掩着低低的交谈声,她疲惫地张开眼,见到熟悉的床顶,她随即认出这是自个儿的房,但一时间却想不起自己是何时回房睡的,而那交谈声——
「既没冲过堤防,伤亡就不会太惨重,这事就交给单厄离处置。」
她微眯起眼,瞧见的是蔺仲勋的背,就见他站在门边不知道在与谁交谈。
初醒的脑袋不是很清楚,话语是听见了,但却搞不懂一两到底是在说些什么,而站在门外的人,因为被他挡着,她瞧不见。也不知道门外的人对他说了什么,只见他猛地转过身,原本冷鸷的面容缓缓地浮出笑意,就像是春融的雪,退尽冰冷裹着暧意,转变大得教她怎么也转不开眼。
蔺仲勋的手在身后摆了摆,站在门外的福至随即福身离去,从头到尾都没让杜小佟瞧见他的正脸。
蔺仲勋关上了门,徐步走向她。「你醒了,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杜小佟傻愣地瞅着他,没有回半句话。她浑身沉得像是被灌了铅,就连意识也不是挺清楚,总觉得像是置身梦中,一切显得不是很真实。
「你有没有觉得好些?」他坐到床畔,轻拢着她的发。
杜小佟微皱起眉,像是无法理解他的话意。
蔺仲勋直睇着她半晌,蓦地俯近她,以额抵着她的,那微凉的体温像是锐利的针戳破了如梦似幻的感觉,教她从幻境中清醒,羞恼地别开脸,低斥道:「你在干什么?!」
蔺仲勋闻言,浮现笑意。「很好,还是我识得的小佟姊。」虽说骂人的声音虚了点,但至少是清醒的。
「你……」
「我让人弄了点粥,你要不要尝一点?」他从桌上端来一碗粥。就说阿福是个机伶家伙,就算是到这儿向他禀报这场暴雨的灾情,还是记得带上一些让病人好入口的热食……尤其是名字取得好,他一来,就让昏迷了三四天的她清醒。
她要是再不醒的话,蒙御医迟早会被他埋在隔壁田里。
杜小佟直睇着那玉白的碗以金粉描绘出锦鲤跃龙门,就连在王家她也没瞧过这般薄透又描金的碗,而且……他这身装束,虽是有些发皱,但玄色冰绫纹,这是连一般富户都不能穿的软绫,他是……官!
「尝一点,这粥的滋味还不错。」蔺仲勋没留意她的打量,只为她的清醒而欣喜。
他方才先尝过了这粥,口味极淡,但味道极鲜,听阿福说汤底用了数样海鲜和鸡只熬制,再加上霜雪米熬成的粥,极适合大病初愈之人。
杜小佟疲惫地垂敛眼睫。「我不吃,你出去吧。」
「吃一点,你已经多日未进食,再不吃会撑不下的。」
杜小佟紧闭着眼,却被屋顶上的暴雨声吓得张开眼,蓦地想起——「我的田!」糟了,这场雨来得又急又大,甚至是提早到来,她根本来不及防备,要是不想法子把水都排出,两亩田都要毁了。
见她挣扎着要起身,蔺仲勋微恼地将她压回床上。「杜小佟,那两亩田会比你的身子重要吗?」自己病得都倒下来,竟还心系着那两亩田!
「我允诺了要给户部一石米,要是没能履约……」
「有御匾在,谁敢动你!」真以为那块御匾是挂好玩的?
「要是皇上大怒——」
「他不会。」
「你又怎么知道?」她又慌又急,不由抓着他,态度软化地哀求着。「一两,帮我,要是皇上大怒祸及孩子们该怎么办?」
蔺仲勋闭了闭眼。「杜小佟,你冷静一点,在大雨之前,我就已经在田的东侧挖了两条沟渠,通往村落入口,水就算淹过了田,也会排出去,待雨势一小,所有的水都会排出,你根本就不需要担心。」皇上大怒?他被调教得像条狗,她喊东,他敢往西?谁有胆子在她面前大怒来着,别说他人,就连他自个儿他都不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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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香太上皇 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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