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那些孩子争先恐后的,很快就把她的杯子堆满了不同口味的冰淇淋。
他们那么热情,她也不好拒绝,结果只好乖乖把冰淇淋都吃光了。见她如此捧场,孩子们才开心的又在客厅里玩闹了起来,甚至打开了电视,玩起了电玩。
说真的,她累了,早该上楼回房休息,就算睡不着,也该为将来做点打算,她不该再继续留在这里,应该要再去和那走私偷渡船连络,安排离开的时间。
可是,眼前这些男孩与女孩,如此的天真活泼,欢笑声、吵闹声此起彼落,不知为何,却让她莫名安心。
然后,不知何时,那四岁的小女生窝到了她身边,呵欠连连,等她察觉,她也已经昏昏欲睡,还忍不住把脚都缩到了沙发上。
她不能在这里睡着,当然也不会在这地方睡着,她只是闭一下眼而已。
可是,这地方好温暖,夏日午后的风,透窗而进,孩子们笑着、闹着,感觉那般平和。
她合上了眼,再睁开,又合上。
一下子就好,她想着,闭上了眼。
一个小时后,男人走了进来,孩子们安安静静的围在沙发旁,像看睡美人一样的看着她,当他们瞧见他,他朝他们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
阿泽把压在她腿上的小妹抱了起来,男人则伸手将那女人从沙发上抱起。
她抽搐了一下,试图睁眼,但他只是低头在她耳边低声安抚。
“呼,没事的,你睡吧,还早呢。”
她叹了口气,如往常一般,放松下来,依偎在他身上。
他知道,她只是因为太累、太疲倦,才会误以为还在从前,可她这不自觉的行为,仍让他心口发紧。
刚在阿震哥那里,他从屏幕上,看见她在楼梯间帮孩子们打蜡,差点忍不住上来阻止她。
但他知道,她如此疲倦,却还是卯起来帮楼梯打蜡,是为了逃避现实,是因为不敢自己一个人回房,一个人会想太多,会压不住苦,吞不下痛。过去,有好几次,她做了恶梦,情绪很差时,就会半夜爬起来做家事,把所有东西都擦洗得干干净净的。
那是她麻木自己的方式,单调的工作,能让她什么都不去想,让她累到什么也无法想,然后她才能睡着。
他抱着这倔强又顽固的女人转身上楼,送她回房,上床,盖好棉被。
她一躺上床,整个人又蜷缩成一团,咬着唇,拧着眉,眼角还泛出了泪光。他应该要走了,却无法控制的坐在她身旁,抹去她眼角的泪,再一次又一次的轻抚着她的眉心,直到它们舒展开来。
他很想和她一起躺下,好想将她紧拥在怀中,像过去那三年六个月,陪着她睡,哄着她睡,但她并没有邀请他,而他承诺了不会再骚扰她。
所以,即便不想,他仍是抽回了手,把一个枕头塞到她怀中,起身离开了那个房间,替她关上了门。
无论如何,至少她还在这里。
虽然她承诺会留下,可他知道,那只是她的敷衍之词,就像他说过的,她随时都能再跑。她不欠他们,不欠红眼,没有义务留下来帮忙,而逃亡对她来说,早已成为本能。
他真该感谢楼下那群猴子,让她忙得忘了其他。
她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她早该走了,在五天前就离开。
可是每天她起床,总是会有不同的事情找上门来,不是可菲需要人帮忙煮饭,再不就是屠震有了新的发现,需要她下去提供更多的细节,不然就是有人需要她帮忙顾一下小孩。
前天当那个有着卷发大眼,自称叫红红的女人,把那三岁多的小女孩又塞她手上时,她试图拒绝:“抱歉,我不认为我适合照顾小孩,你应该听说过我的状况。”
“什么状况?”红红杏眼圆睁的问。
“有人在追杀我。”
“噢,那个状况。”红红摆摆手,笑着说,“放心,之前也常有人找我麻烦。我的经验是,只要你乖乖待在公寓里不出门,没人能动你一根寒毛的。”
她傻眼,只能再道:“我有精神问题。”
“噢,那不是问题,我也有。”红红瞧着她,笑道:“在这个疯狂的世界,谁没有一点毛病?”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放心把孩子交给一个陌生人。”她拧着眉说。
“但你不是陌生人啊,你是阿峰的老婆——抱歉,是前妻。”红红说到一半纠正这称呼,噙着笑道:“总之,红眼里的男人有两种,一种有脑袋,一种没脑袋。有脑袋的通常聪明到很讨人厌,没脑袋的就是头野兽,但他们兽性的直觉有时更让人无言。阿峰就是那种没脑袋的,就算他娶你时,什么也不知道,但相信我,若你真的是某个心理变态,他一定察觉得出来。噢,还有那些小表也是,如果你有问题,他们绝对不会随便靠近你,更别提我家这小表还愿意睡你身上了。”
她哑口无言,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老公出差去了,小肥又在忙,公司里其他人也都没空。我半个小时内一定要赶到法院出庭,那是谋杀案,真的不适合带小朋友去,你帮我顾半天就好。大恩大德,感激不尽,我回来会经过超市,这是我电话,你确定要买什么再打给我。”
说着,红红把电话号码塞在她手里,亲了宝贝女儿一下,就头也不回的跑走了。
于是,那小女孩又回到了她手上,和她一起过了大半天,一开始她真不知该拿这小女生怎么办,她没有带孩子的经验,可那小女孩却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她要她帮她梳头、绑辫子,然后再一起下楼去吃饭,之后又从客厅的书柜里,抓了一本绘本,要她念给她听。
那孩子可爱到不行,尤其她一笑,露出那小虎牙时,真是让人无法抗拒。
对那小女生的要求,她一一照办,然后一眨眼,一天又过去了。
那个说她半天就回来的梁铃红,到了黄昏才出现,不过那女人确实帮她买了她要的那些补给品——布鞋、棒球帽、运动内衣‘酒精棉片、巧克力棒、苏打饼干,还有一袋柠檬。
她其实本来想要请她买酸梅,但为了以防万一,最后还是忍住了。
柠檬感觉没酸梅那么明显,早上起床后吃块苏打饼,再含着柠檬片,多少平复了她开始造反的胃。前几天忙着逃跑,她几乎感觉不到事发之前的不适,但这两天一放松下来,晨吐就再次汹涌澎湃的回来找她,让她早上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去厕所干呕。
不过,这种反胃的感觉,她其实并不讨厌。
老实说,这几天,她其实一直很担心,肚子里的孩子会因为她活动量太大、进食又不正常而保不住。
现在至少她能确定,这孩子还好好的待着,和她一起。
这五天,最夸张的是,其中竟然有快两天是被她睡掉的。
她每天晚上上床,总是会被恶梦惊醒,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阿峰之前是住在这个房间,枕头和床单都是他的味道,她常常在黑夜中,抱着那枕头躺着,没过多久,竟又睡着。
每天晚上,都重复同样的情况好几次。
可是,这已经比之前她一个人在外逃亡时好上太多。她甚至常会赖床到九点才起来。一方面是怕太早下楼,会遇见红眼那些人,牵扯更多。另一方面,是因为床上有他的味道。
虽然明知这样是自我欺骗,她却还是会闭着眼,赖在床上,假装她还在两人同住的公寓里,假装这是某一个星期假日的早上。
可怕的电钻噪音,在这时响起。
九点了。
叹了口气,她张开眼,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忍不住咬了一口含在嘴里的柠檬片,让那酸味刺激味蕾,等着那反胃的感觉平复下来,然后才慢慢爬起来,去洗脸刷牙。
她脸上的瘀青淡去了一些,看起来没那么恐怖了,不过还是不好看,亏那些小朋友有办法睁着眼睛说瞎话,口口声声的喊她美女姊姊。
说真的,她不是很能够理解,红眼的人怎么有办法在这种环境之中,一边养孩子,一边工作,可他们似乎并不真的在意找上门来的麻烦。
每一天,她都等着猎人出现,但事情一直没有发生。
红眼的人显然帮她摆脱了追踪,红红说的也没错,只要她不出门,她暂时就不会有事。
这是好事,她可以等孩子的情况稳定一点再走。
老实说,她其实并不确定该拿腹中的孩子怎么办。
如果她一生都得继续逃亡,这孩子绝对不能和她在一起,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怀孕了,她必须有更详尽的计划,也许她可以找个地方待产,然后……
她止住那念头,不让自己去想,那是之后的事,她还有好几个月,情况说不定会好转,红眼的人说不定真的能——
她闭上眼,压下那燃起的希望。
她不能老是期待那些事,她早该学会不期不待,不受伤害。
瞧瞧她上回怀抱期待,发生的事。
她从来不想伤害他,但她并不是他要娶的那种女人,他会试图挽留她,也只是因为对她还存有幻觉。
像她这种从泥泞之中爬出来,冷血又无情的女人,和叶怀安那样的小家碧玉,根本天差地别。
五天了,他没再出现过,就这样消失在她眼前。
或许,看见她,对他来说,也只是提醒了,她让他失去了什么。
热气,又上眼。
她咬紧了牙关,忍住它,张开眼,看着自己。
这没什么,她一个人也可以的,苦会过去,痛会过去,什么都会过去。
而他会活着,还活着,好好的活着,这就够了。
抓起梳子,她习惯性的梳起长发,从一数到一百,假装她还在家里,而他在浴室门外的大床上,把四肢张得开开的,大刺刺的睡懒觉。
这世上,还是有些简单又美好的事物。
她可以靠着这些回忆撑下去,对她来说,这已经很好,比从未与他相遇之前,更好。
这念头,让心痛减缓,甚至让她能扬起嘴角。
她深吸口气,再缓缓吐出来,然后扎起马尾,转身下楼去吃饭。
二楼的健身房里有人在运动,她这几天常看见有人在里面慢跑、做瑜珈、伏地挺身,或做重量训练,但那不是正常运动的声音,那是打斗声,她警戒的看了一眼,才发现里面有人在对招。
两个男人一来一往的切磋着,面对她的男人黑发微长,有张帅气的脸,对打时脸上还挂着无赖般的笑,背对她的这位却将黑发剃得很短,短到几乎像光头了。两人都穿着简单的背心搭黑色运动裤,看得出来是使用同一套武术,交手的动作很快,踏出的步伐稳且沉,每一下都发出巨大声响。
发现不是有状况,她只随意瞥了一眼,转身往客厅去,但那把头剃得很短的男人,背影看起来很眼熟,她忍不住停下脚步,猛然回头。
爱笑的男人在这时抬腿踢向那男人脑袋,短发的男人抬手格挡,跟着一个箭步上前,右脚往前重重一踏,右拳霍地击出,重重打在那爱笑男人的腹部上,砰的一声,那家伙往后弹飞了出去。
这一招,她见过,在那天晚上。
心头猛然一抽,惊慌蓦然上涌。
今天不是假日,他怎么会在这里?
可那真的是他,她知道。
该死!她以为他死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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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物 下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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