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说进门,正式的亲事,都还未有一笔呢!
沈晚芽一默,半晌才道:「这事难说。」
「喔?娘子有何高见,为夫洗耳恭听。」
「先不与你说,这事我还要推敲一下,时机成熟了我或许再告诉你,只是无论如何,眉儿终究是「京盛堂」雷家的千金,她的爹与舅舅都不是能够简单应付的人物。」说着,沈晚芽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这已经不知道是她这段日子以来第几次的无奈叹气了。
「别叹气,人都进门了,是不?」
「嗯。」沈晚芽点头,不免感慨道:「时间再往早推一年,任谁告诉我,我都不会相信,我从小看到大的一双孩子,竟然无端端的各自去喜欢上这麽两个棘手人物,夫君,你说是老天爷存了心,不教我省心过日子吗?」
「到现在,你还是希望惊鸿能和玉儿能成亲吗?」
「嘘!」沈晚芽以食指点住问守阳的嘴唇,示意噤声般摇头道:「玉儿如今已经是藏家的媳妇儿,眉儿今天也算进门了,日后,这话莫再提起,事情原本单纯,但是听在有心人耳里,我怕会生事。」
「你多想了,好娘子,你就宽宽心,事情别老是往坏处去想,不会有事的,咱们就好好期待几个月后抱孙子,好吗?」
「我不是喜欢凡事往坏的方面想去,我不是的,只是觉得有些事情并非是我们不看不说不听,它们就会变成不存在了,佛家语说,已作不失,未作不及,凡因必致其果,在果未得之前,因不会就此消失,所以,有时候我会很害怕自己所做的事情,会不会其实在做下的时候,已经种下了因,可是,最后会得到什麽结果,我们在未得之前,却都不会知道,就如同当年我管束鸿儿时,若我知道他后来会是以听话消极的态度做为回应,我一定会改个方式,因为,那不是我当初心里所想要的结果,若有机会,我会想要弥补,因为他是我儿子。」
「所以,倘若这次不是玉儿先退婚,若是鸿儿提出要娶雷家千金,你也是会答应的吗?」依问守阳对妻子的了解,她必做如此打算。
「或许听起来很自私,可是,雷家小姐是鸿儿这些年来,唯一主动跟我说他想要的,你让我如何忍心不允他呢?更别说,这段时间,两家为了婚期僵持不下,你可知道为此,鸿儿在我面前费了多少苦心,为雷家小姐好话说尽吗?我想我这儿子这辈子是只认这位姑娘了。」她的话里,虽然没有给出确切的答案,但是,意思却已经是再明显不过。
沈晚芽回头看着后面跟来的两辆雷家马车,仆人们忙着从马车里将雷舒眉的行李给搬下来,看得出来雷家有为他们的女儿细心打点过,看着那些数目不多但也不少的箱盒,她无法不去想雷舒眉被送来「宸虎园」之后,所说的话,以及近乎无理取闹的行为,摆明了是想让人厌弃,把她给送返回去比较省心些。
这天底下,哪个媳妇想进婆家的门,不是装乖讨好的?
至少,也不该是这般无理取闹,看起来,不像是真心喜欢她家儿子,几个月来就算是拚着女儿家的矜持脸面不要,也要纠缠住鸿儿不放的女子。
一直以来,他们就以为雷宸飞不答应两家结亲,以一堆忌年忌月,忌长幼顺序的借口,就是不想让小两口成亲,是为了要借此婚事,好刁难藏澈。
但几个月下来,两家几次的见面接触,沈晚芽可以看得出来,对「京盛堂」这位东家而言,让藏澈乖乖继承或许重要,但是,绝对重要不过他的宝贝女儿,这对父女之间的感情,好得教人妒嫉眼红。
要他为了商号的继承问题,误了女儿的终身幸福,绝不可能。
沈晚芽很快想通了这一点,就不知道她的儿子,何时能够意识到这件事情之中的差错与巧妙呢?
当夜。
月上柳梢,夜深人静之时。
在『雷鸣山庄』的「挂子门」里,院子内依然是成排的兵器陈列,屋内的大量书籍,因为它们的主人走得匆忙,来不及收拾,所以仍旧留在原来的位置上,一排排,一列列,细心的分门别类,原本破烂的部分,都有细心的修补,在在可以窥见它们的主人有多麽的倾心爱护。
日日夜夜,它们就陪着主人渡过写书的光阴,日日夜夜,那位主人可以与它们切磋到深夜都不倦……直到今晚,它们没能等到主人回来。
木轮滑动在因为磨损而有些许起伏的青石地面上,深夜时分,听起来格外的刺耳,雷宸飞独自一人,沉默地听着那咕噜声响,仿佛木轮椅辗过的不是青石地,而是他的心。
二十余年。
就在今天,将自己疼爱了二十余年的女儿,给不情不愿地送上马车,让开往「宸虎园」去,雷宸飞只能以时候到了来安慰自己,只是表面上他可以维持冷静,对女儿的抗议哭闹毫不动心。
但事实上,他的心,哪能不痛呢?
舍不得啊!
他的心、疼。
今晚,大概是这个「挂子门」多年以来,在这入夜时分,初次见不到如昼灯火的夜晚,因为会怕黑的小主人不在了,这里自然也就不需要点满烛火了。
雷宸飞独自一人在小厅,坐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听见身后传来女子的脚步声,半掩的门被推开,迤逦进更多的月光,让整间屋子的摆设充满了深浅不一的光与影,只是光亮的地方不多,更多的是黑暗,一如他此刻内心的沉晦。
「想女儿了吗?」进来的人是藏晴,她连猜都不必,就知道她的夫君肯定是来了女儿的小院里。
雷宸飞没有回头,只是轻笑了声,低头看着地上的月光,看见妻子的纤细身影就在背后,重迭着他的影子,一只女子纤手,安慰般按住他的肩头。
「何止是想呢?」
他笑叹了口气,伸出大掌,反过来按住妻子柔细的手背。
「这二十年来,我有多疼眉儿,想必谁都能够看出来,她是我雷宸飞的一块心头肉,谁敢伤害她,我必定将伤害她的人碎尸万段,但只有一瞬间,就在马车要把她送走的那一瞬间,我会想,要是当年你生的是个儿子,该有多好?我不必把她给嫁出去,可以永远把她给留在这个家里,晴儿,我心里其实是想这麽做的,把她送走之后,我才知道自己真的很舍不得。」
藏晴盯着丈夫的后脑勺许久,终於忍不住试探问道:「夫君,告诉我,这几个月,你阻着眉儿,不让她嫁给问家少爷,是真的为了让瑶官对你妥协低头,如你所愿接下「京盛堂」东家之位,还是……还是另有原因?又或者,这整件事情,根本就是眉儿她自个儿的主意呢?」
闻言,雷宸飞默不作答,只是扬起了一抹浅笑。
「夫君,你和眉儿究竟是在玩什麽把戏?」
「夜深了,歇吧!」
雷宸飞放开她的手,改转动车轮方向,朝门口而去。
「真的是眉儿自己的主意?」藏晴不死心又问。
雷宸飞停了下来,对着门外幽微的灯火,半晌,才道:「如果女儿愿意让你知道,你问了,她便会说。」
「我问了,她便会说吗?」藏晴感到好笑,叹了口气,「夫君,你太小看你们之间的父女连心了,我这个怀她十月的娘,从前就已经觉得自己不太懂她了,现在,是认命知道,我对这个亲生女儿,或许根本一无所知。」
雷宸飞无法否认妻子的说法,幽沉沉地笑了,「晴儿,你辛苦怀胎十月所生的女儿,是一个比你能够料想的还要特别的女孩儿,其实,就算瑶官不愿意答应接下东家之位,眉儿也是有能力接得下来的,她不见得会比瑶官差多少,但是,正因为她是我女儿,我爱她至深,所以愿意让她自由,让她这辈子只做自己愿意做,喜欢做的事情,我所创立的「京盛堂」可以给任何人,但是,我的女儿只有一个,她快乐,我就开心。」
「那你为什麽又让她哭着离开呢?眉儿从小就没被你凶过,上马车时,哭得一塌糊涂,梨花带泪的,我这个娘瞧都难受了,你就不心疼吗?」
闻言,雷宸飞晦涩一笑,没回答妻子的话,但是答案却再明显不过,「她再聪明,终究还是太年轻,我不以为她执拗到最后,真的知道自己想要什麽,所以,我把她送过去,跟问家少爷一起找答案,我与她一向都是父女连心,就不知道她这次能不能明白我对她寄予的苦心了。」
藏晴听她的夫君话已至此,知道自己也没必要再多问什麽,抬起头,环视着这屋里的一梁一柱,成列的书架,张挂的画幅,每一个他们细心为女儿布置的东西都还在,但空气之中,就是弥漫着一丝丝不去的寂寥。
仿佛,这些东西也是有灵性的,知道它们的小主子已经被送走,从今天晚上开始,不会再回来,由它们陪着入眠了。
藏晴心里很清楚,『雷鸣山庄』与「宸虎园」,其实同样位在於京郊,他们与女儿离得并不甚远,但不知道为什麽,看着这人去物在的屋子,在她这个做娘亲的人心里,有丝丝的寂寞,如针般刺痛……
先前,雷舒眉的装傻功夫,问惊鸿是见识过的。
凡是她不想要承认,不想要面对的事情,她全都可以当做是耳边风,不,连风都不是,而是不存在,仿佛对方从未对她说过,而她更是从未听过。
在来到「宸虎园」之后,她的心里究竟是如何想法,他并不是很能确切捉摸,但是,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迟迟不肯挑选成亲的日子,总说孕妇身上有血光,不宜喜事,所以日子更要细心挑选才可以。
无论任何说法,总有她的理由推搪,最后问惊鸿也恼火了,心想好吧!血光就血光,孩子总不可能一直在她的肚子里不生出来,他们之间有的是时间,他可以慢慢与她耗下去。
只是几天听他没提婚事,她又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反反复覆的性子,偶尔教人觉得难以忍耐,但是,听说怀了孕的女子情绪起伏大,也不是她自愿如此,旁人再不开心都要哄着,一切以肚子里的胎为重。
不过,对於雷舒眉而言,虽然起初被送来时,心里是十分不愿的,但是,她的新居处却给了她不少的乐趣,让她很快就把不愉快给抛在脑后。
「澄心堂」,听说以前是一位太叔爷公问延龄的居处,位置十分靠近「宸虎园」的后山,跟前头的屋院有一段距离,以两棵高大的银杏树为地界标志,占地不小,因为以前这位叔爷喜欢做纸,尤其是有野心要重现李后主的澄心堂纸,所以其中有两间通风的屋子里,还摆了不少做纸用的器具,除了主人居住的主院之外,偏侧还有颇为宽敞的小库房,在那里面至今都还存放了不少当年做好的纸。
因为开了印书铺子的关系,所以,对於各式的纸张质料,雷舒眉都是有一点研究的,所以她花了几天的时间,研究那些藏纸,最后的心得却是用这些好纸再加上好墨印书,已经不是赚不赚钱,而是会不会赔钱的问题了。
雷舒眉听说,这几年「澄心堂」都是元润玉在维护整理,她见了之后,也能知道那位前小总管确实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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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狼谣 下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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