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儿,我与你几年交情,怎麽可能会认不出来……」解伏风未说完的话语,就像是忽然又倒吞了回去,他看着雷舒眉身后的表情,确实就跟生吞了一颗大鸡蛋没两样,「老头儿……你那个他,在你背后。」
雷舒眉感觉到身后灼锐的视线,怕得不敢回头,她大概可以猜到解伏风收到她的那封亲笔信是怎麽一回事。
那封信确实是她所写,不过,是问惊鸿那天半开玩笑,说想弄懂一些她所说的江湖切口,想知道如果是她笔下的那位大侠女要约见熟人时,那封信该是如何遣辞用字,她只当做是一场游戏,却没想到掉进了他所设的陷阱之中。
既是她亲笔所写,解伏风根本就不疑有他,更别说,当时她在写这封信时,设想约见的人就是解伏风,她根本就是掉进被设计的陷阱,然后在里头还给自个儿做了另一个陷阱。
「原先,我也不过只是猜想,想着猜错也就算了。」从他们身后屏风出现的问惊鸿,盯住了她动也不敢动的背影,他的嗓音带着笑意,但那笑像水,像是冬至之前,湖面上就要结冻的水,冷至极点,「其实,一开始我虽然对镖局与陈庆他们之间的关系有怀疑,但很快的,我就知道两者之间并没有任何关系,那天,那些东西我是故意让你看的,如果你在看完之后,什麽也不做,我也拿你不能奈何,但是你真的教我太惊奇了,我真没想到,我会听见比自己预料中还要精彩千万倍的谈话,起初我不过想解开一个疑问,想知道你与镖局是否有关,但是,今天听闻尔等一席闲谈,曾经我在心里难解的困惑,如今都解开了,真是感激不尽。」
最后一句话,问惊鸿是对着解伏风所说的,话才说完,就看见对方脸色在一瞬间刷白,然后变得铁青,像是在压抑着涌上的怒意一样,似乎在这个时候想通了这一切不过是他所设的局,而自己上了他的当。
这一刻,解伏风真想抽自己两耳光,刚才什麽话不好说,偏偏就要提那档子事呢?他再想证明自己的清白与用心良苦,也可以不挑这个时候啊!
「时候不早了,眉,我们回家吧。」
问惊鸿一脸温柔的笑意,上前扶起浑身冰凉,像是被钉在原位,动也不能动弹一下的雷舒眉,拿起一旁的暖氅为她披上,而她没有挣扎,他们都知道接下来要说的话,不好在这种人多嘴杂的地方说。
「眉丫头?」解伏风也站起来,为雷舒眉感到担心不已,但他才想出手,就被她摇头给制止,他看向对他投来一睨的问惊鸿,从这位少东家的琥珀眼眸里所看见的冰冷,让他知道这男人的冷血,是天生从娘胎里就带出来的,那如玉般净润的俊美脸庞,此刻看来,倒像是冰鏊出来的一般。
雷舒眉随着问惊鸿离开,上了马车,就算是在他扶她上车的时候,她都仍旧是不敢看他脸上的表情,一直到她终於忍受不了马车上快要教人窒息的静默,才终於忍不住开口,一股脑儿地把所有能想到的事情全都对他说了,但说完之后,却只见他的面色更加阴沉。
「鸿?」她扯了扯他的袍袖,「我都说了,真的,你还想知道什麽我都告诉你,你想知道的我都说,小痞子……」
「别喊我那三个字。」他冷冷地开口,现在听到这三个字,再想到这段日子被她耍得团团转,让他感到有些痛恨,「我叫问惊鸿,不是什麽小痞子。」
「我不是故意骗你的……」她心里真的快急坏了。
「骗?你也知道自己骗了我?把人当傻瓜很有趣吗?雷舒眉,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要不要趁这个机会说清楚?还是,你根本就连手脚笨拙这件事情都是假的,只是想骗我心疼你呢?」
雷舒眉摇头,迭声嚷道:「是真的!真的!你以为我跌了不会疼吗?你为什麽要用种眼神看着我……」
刹那间,她心里像是明白了什麽,心口泛凉,嗓音也跟着微颤了起来。
「你是以为……以为上次摔马的事,是我故意为之的吗?我这额头上的伤,你是亲眼瞧见的,我没有以为我乐意想要这样笨手笨脚的吗?假装,我没有!我学不会骑马,到现在都还学不会,我没有骗你,你从小时候到现在,我为了学骑马,摔了多少次,你一定想不到……摔下来,很痛的,你知道吗?」
问惊鸿抿唇不语,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他不想再上她的当,虽然,听她说到那天摔马,想起那一天事情发生的经过,他的胸口仍旧闷得就像是被人塞了打湿的棉花般,一口气喘不过来,越是想要平复,越是隐隐地抽痛着。
疼吗?一定很疼吧!
那一日,她鲜血满面的模样,教他只是见了都觉得万分疼痛,那伤就擦划在她的额头上,她又怎麽可能不会觉得痛呢?
他相信她说很痛,是出自真心的话,但问惊鸿立刻警醒自己要分清楚,今天她欺骗他的事,与那天他令她从马背上摔下来,是两码子事,不能混做一谈,他不能再上她的当,再为她做一回傻子。
只是,为了她的勇敢与笨拙,他曾经是如此的心疼与不舍,为了她的率直与纯真,他在娘亲面前,为她说了多少好话,但是,先前他有多努力为她,现在他就觉得自己有多傻瓜。
「相信我,鸿,你相信我……」
「再信你吗?我生平以为,傻瓜,当一次就够了。」
话声甫落,马车也刚好停了下来,问惊鸿将她扶下马车之后,交代让人服侍她回「澄心堂」之后,就转身径自离去,晾下她孤单一人,只能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身影,无助地红了眼眶。
从那天之后,一连几日,问惊鸿早出晚归,两人没有机会再说上一句话,就算是在哪儿凑巧见到了,他也只是对她淡扫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有几次,雷舒眉想喊住他,可是,她却怕真的拦住了他的去路,会令他更生气,所以她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乖乖地等着他愿意开口。
但是、没有。
每一次,她都是失望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拂袖离去。
生平至今,她从未像这几天一样,感到如此的孤单寂寞,她真想一气之下回『雷鸣山庄』去诉苦,可是,常常才走到「澄心堂」的那两棵银杏树下,她就又打道回府,继续一个人待在屋里,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麽才好。
「我吃不下,问婶婶,我没胃口。」
雷舒眉才吃了几口鸡汤,就放弃不再勉强自己,放下调羹,她是真的吃不下,才不过吃了几口汤,胸口就堵得难受,对於沈晚芽精心准备的一桌饭菜,她更是一点兴趣也没有,别开美眸看着门口,想她该找什麽理由,才能让沈晚芽答应让她早点回「澄心堂」去。
因为她现在连说话都不想,就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待着。
对於小两口这几天的别扭不愉快,沈晚芽自然都看在眼里,一开始她不想管,但随着情况没见好转,她再也无法坐视。
「记得那天,我对你说过,自家的孩子,自家不疼,别人有什麽理由要疼?眉儿,自从你进了「宸虎园」的那一天起,我就将你当成自己人,没错,比起你,我更心疼自个儿亲生的儿子,但是,我不把你当成外人,却也是事实。」
沈晚芽眼眉含笑,目光柔软,直视着雷舒眉,没有半点强迫她必要相信的意思,却见她微微蹙起眉心,似乎心里有疑问,但不知道该如何问出口的欲言又止,让沈晚芽忍不住笑说道:「你不信我说的话吗?不信,也没关系,就当作是我在哄人,自说自话吧。」
雷舒眉摇头,「不,不是不信,我只是觉得你太会哄人了,心里好奇,到底有没有被你给骗去卖了,还乖乖的帮你数钱啊?一定有的,对不对?」
沈晚芽看她一脸煞有其事的认真表情,被逗得直笑,「那你说,我真把你给骗去卖了,你会上当吗?」
对於这个问题,雷舒眉先是抿唇一默,半晌,像是想起了这几天与问惊鸿两相无言的僵局,幽幽地开口道:「如果你不是痞子娘,而是小痞子,我可能会愿意上当吧!只要他愿意用那麽甜蜜的话哄我,被骗了我也无所谓吧!」
世人常说「聪明反被聪明误」,又说「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但是,对於雷舒眉而言,她不是被自己的聪明给误了,更非糊涂,而是只要她爱得心甘情愿,就算变成被卖掉的笨蛋,她都觉得欢欣喜悦。
毕竟,被骗了又如何呢?
她不在乎,因为,骗了她的人,是她所深爱之人。
是她的小痞子。
沈晚芽没想到会听见雷舒眉说出如此露骨的剖白,看着那一双聪慧的美眸里泛着微微的润色,那一层淡润的水光,就连泪意都称不上,却是教看着她的人,都能够明白地看出来,在这个年轻姑娘心里的无助与幽怨。
被心爱的男人忽视与冷落,任是哪个女子都不能忍受吧!只是因为自己是始作俑者,所以,雷舒眉心里就算对问惊鸿对待她的方式有埋怨,觉得他心眼太小,小题大作了些,却也不敢大声地去对他抗议叫嚣。
沈晚芽心想,饶是那名男子是她的儿子,她仍是觉得这男人何德何能,能够得到雷舒眉如此情真意切,毫不保留的痴情以待呢?
曾经,沈晚芽觉得为了儿子着想,必须让他知道雷舒眉真实的为人与本事,但是,这一刻,她却又觉得自己太过为儿子设想,没考虑到雷家姑娘的立场,以及对她儿子的一片心意。
雷家姑娘欺骗她儿子的行为是真,但是,如果在这欺骗的背后,没有半点的恶意的算计,她又何苦急於去揭穿那一层遮掩隐藏的面目呢?
或许,假以时日,待小两口感情更稳定扎实些,再由他们自个儿去揭穿那一层伪装,不止不会闹到眼下这不可开交的地步,反而会是另一种情趣呢!
但是,身为问惊鸿的娘亲,沈晚芽却又比谁都更加清楚,为何她的儿子会在这一次发如此大的脾气!
「眉儿。」沈晚芽笑唤眼前无心飮食,别开了眸光不知道望往何处的人儿,嗓音柔缓道:「你可知道鸿儿这次为什麽会如此生你的气吗?」
「我骗了他,他自然是该生气的。」虽然雷舒眉嘴里说着应该,说完却是忍不住带了一声闷哼,任谁都能听出她的委屈。
「你说该吗?眉儿,这是你心里真正的想法吗?」沈晚芽噙笑道。
雷舒眉闷闷地「唔」了声,不回答这个看似带着试探,其实已经看穿她内心想法的尖锐问题。
一个人越是逃避着不想回答,其实,答案就越是昭彰可见,沈晚芽太明白这个道理,不急着追讨答案,笑了笑,又道:「你心里不怪他生气,但却还是忍不住会想他不该气你那麽久,不该气那麽狠,对不对?」
雷舒眉回头,一时的激动,让她再难掩心里的气愤,对着沈晚芽再不能忍耐地嚷道:「我不该吗?我解释了,我也道歉了,不然他到底想要我怎麽样?我都不知道自己该怎麽做,才能让他满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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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狼谣 下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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