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怎么会……」南门靖瞪大双眼,看着门外就站着昔日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将军!」几名彪形大汉突然跪下,声音几乎哽咽,「将军!终于找到您了,您知不知道我们找了您好久!」
他吓了一跳,赶紧弯身搀扶,「别这样,快起来,我现在已经不是什么将军了,只不过是个喜欢种田的粗汉子而已,你们快别这样子。」
但他们哪里听得进去?左一句将军、右一句大哥的,几个大男人就在门口哭哭啼啼。
为了不引人侧目,南门靖速速要他们进屋去。
墨殇认得这几个人。当年,他们在军队中都是南门靖的亲信,也是他最得意的部下。
几个男人一见了墨殇,登时看傻了眼,「夫人,您……还是这么年轻漂亮,真是保养有方。」
几年了?十年有了吧?
这女人仍是貌美如花,仿佛像是冻在冰砖里,恒久不雕零。
墨殇不是傻瓜,南门靖亦不是楞子。他们都听得出来,那不是夸赞,而是强烈的质疑。
南门靖赶紧转了话锋。「你们今天来应该不是为了叙旧吧?」
这一问,气氛骤然凝结。几个男人面面相觑了好半晌,似乎是不知该从何开始说起、也不知道该由谁来开口。
南门靖吁了口气,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有话,你们就直说吧,这不也是你们千里迢迢来到这里的目的?」
男人们考虑了一会儿,道:「大哥,恐怕我们说再多,言语的微薄之力也无法形容境内的悲惨凄凉。请您一定要跟我们回去一趟,亲眼看看您曾经守护过的地方成了什么样子。」
闻言,南门靖静了片刻,转头看了墨殇一眼。
墨殇不语,了然于心,轻轻颔首应允。
就这样,他什么行囊也没拿,连夜随着那几个男人赶回中原一带,再归来时已经是月余之后。
回来之后,南门靖却不再提起另寻落脚处的事。
墨殇明白,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很糟糕的事吧?可他不说,她也不问。
某天深夜,大雪纷飞,她趁着南门靖熟睡了之后,幻化为她原有的狐狸模样,连夜疾奔至边界处,找了几个同是狐族的人打听。
原来,约莫四年前,小人当道、奸臣嚣张,在朝廷内自成一派,最后毒杀了君王,连其血脉一并诛杀。
奸臣上位之后,立刻加重民间税收,贪图自己享乐,终日不理国政,几年过去了,如今除了京城繁荣之外,境内许多地方早已成了一片荒芜,许多孩子都是活活被饿死的。
她听了很难过,也终于明白南门靖肩上扛的是什么。
前往中原的那几天,南门靖亲手埋了好几具孩童的尸骨。
他的心剧痛也震怒,当年他替先王打下这些地方,可不是为了造就这个人间炼狱。
回到塞外的家中,他郁郁寡欢了好几日。
想起兄弟们对他说的那些话。
「回来吧,大哥。如果是你领军的话,军中兄弟们肯定愿意跟着你再战千百回。」
「我……」他很犹豫。
「你还考虑什么?难道你真的忍心眼睁睁看着人民受苦吗?除了你之外,已经没有人可以指望了!」
就这样,事情搁在他心上,夜夜总会被一具又一具的白骨给惊醒。
直到某一夜,他又被恶梦所扰,烦心地下了床,却被坐在床边的墨殇给吓了一大跳。
「你……怎么了?」她似乎已经坐在那儿许久。
她淡淡一笑,拿了行囊给他,道:「回去吧。那儿需要你,对不对?」
南门靖哑口无言,静静接过手,怀里的行囊仿佛有千斤重。
「我……」
「唬。」她以指腹轻抵着他的唇,「我都知道了,那边的人正在过着很苦的日子,你不回去怎么行?」
「墨儿——」他皱了眉,千言万语梗在喉间。
其实,令他为难的还有一件事。
那日在中原,有位弟兄告诉他,「现在掌握军权的是一个叫作范驹的年轻小伙子,跟当今腐败的朝廷是一挂的,他是个有实力的年轻人,可惜心术不正,若是同时与他杠上,恐怕会造成我们这方的严重伤亡。」
「你的意思是……」他有不好的预感。
那人果然面有难色,踌躇了半晌,说出了「美人计」三个字。
美人,自然是指墨殇。
于私,他当然千百个不愿意,然而,回头看看昔日那些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们,他自己也明白,若是硬碰硬,死伤势必惨重。
这究竟是不是必要的牺牲?若是,他又有何权利要求墨殇这么做?这让他陷入了两难,日日天人交战。
墨殇见他欲言又止,忍不住伸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怎么了?」
他不语。
「说吧,我们之间不需要无谓的秘密,就算你不说,我也有法子知道。」
南门靖低着头,苦思了老半天,才困难地把那该死的美人计告诉了她。
有那么一时半刻,他多希望墨殇会站起来,怒斥他无耻、下流、掴他一把掌,然后就这么拂袖而去,从此不再回来。
是的,他真心希望是这样。
但她没有,她先是怔楞了一阵,而后爽快答应。
「好,我去。」媚术正是她所擅长的术法,要让两个男人为了她而互相残杀,何难之有?
「可是……」他启口。
「我去。」
她没让他再争论什么,就这么离开了他,前往京城。
然而,当她以虚假的笑容与真切的泪水,终于让两个男人自相残杀、斗垮彼此之后,在后头迎接她的却不只是新的王朝、新的时代,竟也包括了他的背弃……
都怪沐向旸,害她想起了那段不堪的过往。
办公室里的两人彼此干瞪眼了老半天,气氛僵持不下。
「你就是打定主意一个字都不说?」
墨殇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模样。「都那么久远的事情了,你到底要追究什么?」她先行移开了目光,反倒是把桌上那本八卦杂志递到了他面前,敲了敲书页,「好好看清楚,这才是你现在应该要烦恼的事。你明年要拚连任吧?这样放着不管行吗?」
他淡淡睐了眼杂志的内页、照片。「我早就看过了。」
「看过了?那你人还在这里干什么?不是应该要开个记者会澄清?」
「不需要。」
「不需要?!你也太有自信了吧。」
「那跟我的政绩扯不上关系。」
「你太天真了。你靠的是人民的支持、人民的选票,最后他们会连你吃的、用的、住的、穿的……甚至连你身边的女人都想干涉。」
沐向旸瞅着她,眯眼端详。「你好像很了解,怎么?你也从政过?」
「这跟你没有关系。」被他那漫不经心的态度给惹恼,她用力阖上杂志,扔到一旁,道:「随便你!反正事业是你自己的,要用心经营还是要任它腐烂,那都是你家的事。」
语毕,墨殇起身,打算走人。
「你要去哪?」
「跟你没关系。」
又是「跟你没关系」?他也恼了,难道她就只会说这一句?下一秒,他不自觉地伸出手,牢牢扣住她的手腕,把她拽了回来。
「你想干么?」她的眼神有防备、有惊慌,也有嫌恶,「放开,不然我揍你。」
除了敌对政党之外,这还是首次有女人说想揍他。
「上次捅我一刀,这次又想揍我一拳,我上辈子到底是干了什么事才会让你这么痛恨我?」
「我说放开。」
「我不放。」他的火气上来了,有些口不择言,「既然你这么想摆脱我,那就把事情了断得干净一点,把你的东西收回去!」
墨殇听了,牙根一酸,这男人连她的妖丹都嫌弃吗?曾几何时,妖丹成了这么廉价的东西?
「给出去的东西就是泼出去的水!」她忍不住扬声吼了他,「现在我不想要了,你要是嫌它碍眼,随你高兴要送人还是丢河里!」语毕,甩开了他的手,她抓了自己的提包转头就走。
「墨儿!」一时情急,他就这么脱口而出。
正是这一声呼唤,让墨殇蓦地停下脚步,她怔怔地转过头来,一双眼睛瞪得老大。
「你刚才……叫我什么?」她颤着声问。
只有南门靖会叫她「墨儿」,几百年来,会这么叫她的,只有他一个。
可惜,他似乎没意识到自己喊出了什么字眼。
他一脸莫名,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问,「不是墨殇吗?还是我说出了什么奇怪的话?」
她静了一阵,心里五味杂陈,好像松了口气,也好像有那么一点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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勾魂使的债主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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