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城乡,总免不了这种恶霸,仗权势、仗着有几分钱财可使,便想只手遮天。那童家大少见秀芝貌美,欲要染指,暗地命人将她骗入童府,一进去便出不来了,后来纸包不住火,消息由童府里细碎地传出,阿广叔上门要人,却遭对方一阵毒打。
棉田埂上的姑娘咬着香梨,略偏着小头颅,阳光在她发梢荡漾,那静静听取的神态,有些稚气,又有些无辜。
一名大婶接着道:「那童家没一个好人,上梁不正下梁歪,老子和儿子一个德行,秀芝这丫头也够节烈了,竟上吊来保清白,唉……好不容易把她由鬼门关拉了回来,又生着场大病,总是这么昏昏沉沉的。」
阿广叔挂了挂两掌,双目泛湿,慢道:「秀芝认得我了,她会转好,能度过这劫,真的是老天有眼,是万幸了……」
他求救无门,以为再无希望、再也见不到乖女儿的面,事情却出现转机。
那一夜,倾盆大雨。一个全身黑衣劲装的蒙面客抱着秀芝回来,那条白绫虽松开,仍圈在她的颈上,气息已弱,而那黑衣人肩头沾了血,好似受伤,留下秀芝和一袋碎银后,在雨幕中消失离去。
手中鸭梨啃得仅剩果核,笑眉舔了舔唇,将残核往后头一甩,潇洒的动作引发出刺疼,眉心不禁紧蹙了蹙,她抬起另一手,悄悄地抚按着泛疼的肩头。
这时,一名胖大婶对往阿广叔,脸上难掩热情道:「提到你家的秀芝,王家村和张家庄就有好几户人家托我提亲,虽然发生了这事,秀芝还病着,这时若订个好姻缘,说不定喜事上门,把煞气冲走了,秀芝整个人精神就来啦。」
「对呀对呀!冲冲喜,这个法子挺管用的。阿广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家秀芝也到年岁了,该要找户人家啦!」
「是啊,让秀芝快些嫁了,要不那童大少再来纠缠,咱们惹不起啊……」
「唉,听说这回童家分别收购城南的棉田,反抗的几户人家全吃足了苦头,最后拿不到银子还要被逼着迁居,唉唉,老天有灵,就该下一道雷劈死他们……」
蹲坐在棉田边的姑娘悄悄起身,没惊动谁,红唇微抿,噙着一抹别有意味的弧形,湖绿色的身影沿着棉田边缘走过,那些交谈的声音离得远了,在身后渐渐模糊。
阳光很暖,微带燥热,下了一个坡地后,华家的棉厂和纺织厂就在眼前。
关中这地方经营着大片的棉花田,而华家更是其中的翘楚,由种棉、摘取、提榨、纺织,然后染色、裁制,华家棉和华家的成布向来享有美誉,与丝织刺绣繁华的江南鼎足而立。
刚转进棉厂入口,两只踞守的庞然大物朝娇小的人影儿拔山倒树地扑来,她娇声一呼,身躯顺势往后仰躺,双手不住地抵抗推拒,边笑边骂着:「臭黑仔,走开啦!你口水脏死啦!呵呵哈哈,花斑儿别、别搔人家的腰,好、好痒呵……」狼犬一头黑亮一头淡褐,露出的锐牙足可咬断人的颈项,现下却同一个小姑娘滚成团儿,「汪汪」兴奋地吠着,喉间还发出「呼噜噜」的怪音。
「唉啊——」她忽地吸气,小脸皱着,肩上的肌肉不小心又扯疼了。
「臭黑仔,臭花斑儿,都是你们啦,好痛耶——」她嘟着唇娇软地骂着,抬起手略略护住痛处。
两只狼犬被骂得有些莫名其妙,大头东摇西晃,稍稍退了开来。
见它们眨着眼、一脸无辜相,笑眉不由得噗哧一笑,压低了声音,「算啦算啦,不知者无罪。这是秘密,只有我们三个知道。」眸光瞄了瞄疼痛的肩头,闪着神秘的光彩,觉得那是勇气和胆识的象徵。
少女,总有些心事不教谁知道,只藏在自己心中,那些私密的、奇异的、古灵精怪的念头,和那些热情的、美丽的、狂想的梦。
「笑眉啊!」忽地,身后有人唤起。
她回过头,见一名六十来岁的老伯手持着弹棉大弓,眯着眼望向这边。
「安师傅,您好哇!」她笑,俐落地站起身子,两手拍着身上的尘灰,边往里头走去。
「好、好。」他笑着颔首,熟稔地道:「你这丫头,今儿个是来帮我弹棉吗?」
「呵呵,安师傅,那是您的家传绝技,我老早就想学了,可是您总嘴巴上说说,又不认真教我。」
「哟,上回不知谁啊,拿着弹弓弹了一下午,棉絮没弹软,却弹出满屋子飞花儿,害得大夥猛打喷嚏。」另一名师傅探出身子,对着安老伯挤眉弄眼的。
闻言,笑眉可人的脸蛋红了红,笑声却爽朗英气。「刘师傅,您脸皮可厚啦,竟然欺负我一个小姑娘。哼,我找静姊和煜哥去,不睬你啦。」
刘师傅嘿嘿地笑了笑,回身继续弹棉。
「你找大小姐和煜少爷?他们俩在后头场子。」安师傅道,习惯性抖了抖手中的大弹弓,皱纹满布的老脸可亲地笑着,「笑眉啊,等大小姐的婚事确定,再来就轮到你啦!呵呵……你都十八岁了,真快。」他在华家待了大半辈子,看着她们一对姊妹长成亭亭玉立的姑娘,还有那名教华家收养的少年,经过多年的调教,已成为能独当一面、挑起大梁的男子。
方寸没来由窒了窒,唇边的弧度略顿,她露齿笑开,不着痕迹地甩掉那难解的心绪。「静姊还没嫁呢!我瞧整个西安城,想找个配得上静姊、够格当我华笑眉姊夫的男子,只有三个字,难、难、难。」
「难什么!?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大夥都认定是煜少爷了,他们俩女的美男的俊,真真是天作之合、天生一对、天成佳偶。」
是的。是天作之合、天生一对、天成的佳偶。
笑眉知道的,一直清楚知悉。不深思,是胸怀中还隐着一个微乎其微的梦,这个爱作梦的年纪呵……她无法扼杀萌芽的情意,对那男子而言,她就是一个爱闹爱笑、顽皮爽朗的小妹,单纯至极的手足情谊,是自己对他起了遐念,是对?是错?她已无法自主。
心头闷闷的,她向来要强,偏不让那恼人的感觉显露出来。
往后头场子的路上,她让细浓有型的眉飞扬着、酒窝明亮地跳跃,和几个迎面而来的人招呼着,偶尔停下来聊上几句,他们习惯唤她名字,却不称她二小姐,这似乎是件再自然不过的事。
按着几位大叔大婶的指示,她绕过场子,转进一处平房。这儿是供外头工人午时小憩用的,里边十分宽敞,摆设不少的桌椅和大桶子的茶水。
她脚步稍顿,手指下意识抚着脸蛋,轻捏着两颊,让肤色瞧起来红润一些,顺着耳边几缕发丝,又拨了拨不爱听话的刘海,是徒劳无功的,不管怎么弄,它们仍旧变回原来的模样。
意识到这女为悦己者容的举动,她怔了一怔,随即苦笑——
笑眉啊笑眉,你不是一向潇洒坦率?面对心仪的男子,原来也同其他姑娘一个模样,生了女儿家的娇态呵!
她胡乱想着,然后,屋内那中低的男子嗓音吸引了她。
不躁不扬,永远的温和清朗,她眸光无言地投入窗内,心微震,身子伫定在窗子外头,竟是……不敢现身。
屋中,一男一女靠得极近,他执着她的小手似在审视,向来舒朗的眉淡蹙着。
「受了伤怎么不说?」他将女子的软荑举得更近,两人的距离也更近了。
「没事的,煜哥。」女子温柔地摇头,白衫洁净,黑发如云,侧颜秀美白曾,幽幽一叹,「是方才让弹棉弓割伤的,一个小口子,不打紧。」
「都流血了,还说没关系?」他取出乾净的帕子为她包扎,动作轻和,眉眼间流露出自然而然的呵护。「待会儿回府,得好好上药才行。」
「煜哥……」她轻唤,柳眉楚楚地拧着,「回府后,可不可以别张扬,这伤真的没什么……」
男子沉吟,唇角了然地牵动。「怎么?你怕骆斌知道?」
听见华家大总管的名字,女子下意识一颤,咬着唇又是叹气。
「我真希望自己强壮一些,别这么文弱,别总让人当成病猫儿,换作是笑眉,绝不会这般轻易受伤。唉……我也想学些拳脚功夫,把身子练得壮些。」
「你身子骨原就娇弱,先把气息调好为先,练武之事以后再说吧。」他爱怜地拍拍她的巧肩,顿了顿又道:「我会照顾你、护着你。还有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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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虎与玫瑰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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