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虎与玫瑰 第七章

  「喂,你、你要做什么啦?」她又不是孩童,这个姿态真伤她的自尊。
  「别动。」两个字吐出来,警告意味浓得呛人。
  灯火向这边过来了,童家的仆役和护卫叫声此起彼落,就快发现他们。
  「我做什么?当然是来救你这个……这个……」他「这个」了很久,想不出骂她的贴切字眼,「该死!」他差些被她吓死了。
  今夜,他上童家探看,而熊大等弟兄则分头往童家在城南的几处棉仓而去。巴里极可能与童家共谋,一个用偷用抢,另一个则做为掩护,让非正当手段取得的货以高价售出。这些下流事,他才懒得理,他只为找到哈萨克族的巴里,将他的头割下种在兰州瓜田里。
  然后是惊天动地的犬吠阻挠他暗夜追查,赶来一探,尚未瞧清,一声姑娘家的惊呼钻进耳里,难忘的、熟悉的、在脑中千回百转,竟是他记挂於心的人儿。
  「你再挣扎,我真把你丢下!」唉,耍狠罢了,他才舍不得。
  笑眉哪知他的心思,情势万分危急,好像已有人发现被砍掉的狗头了。
  「不、不!霍希克,快带我走!」她不能想像娘亲、煜哥和静姊若得知她夜闯别人宅第,还失风被捕,脸上会有什么表情。
  感觉她柔软的两手主动攀住自己,他怒火稍退,爱怜地叹息,扬地一道寒光,弯刀还鞘,抱住她纵身跳至假山上,又一个翻身,越出童家的高墙。
  「为、为什么停下来?」笑眉虚弱地问,覆面黑巾早已掉落,露出苍白的一张脸,眼睛像无辜的小鹿。
  「你在流血。」他抱她跃出,石龙早在外头等待,不需主人驱使,它四蹄撒奔如风,方向自辨,将他们带离城中。
  「这里是哪儿?我、我想回家……」
  「不行,你在流血。」他静静强调,在一处依山就势挖建的窑居前下马。
  「我不认识你,我想回家……」见过一次面,还算陌生人,她胡乱想着,不等霍希克扶持,整个人从马背上栽下来,跌进等待的健臂里。
  「我是霍希克。」她的话让他很不是滋味,脸色阴郁,动作却十分轻和。
  笑眉深深吸气,臂膀像两条粉嫩的蛇,紧紧攀在他颈项,失血过多,她头发昏,只知道自己必须抱紧这个男人,她不能落入童家手里,会让华家蒙羞的,她不要娘担心,不要煜哥和静姊失望……她要抱紧他,让男人带她走。
  「我知道你是谁,银毛虎……可是我不认识你。」感觉他横抱着她下了几个阶梯,四周昏暗,再往里头去,有人点燃烛光,周遭不知多了谁?
  「想睡就睡。醒来,我让石龙带你回家,好不?」他将她安置在炕上,温柔的语气和温柔的神态差些吓傻了一旁的老妇人。
  「霍希克,我腿好痛。」她不知自己在掉泪,昏昏沉沉的,手硬是捉住男子的大掌不放。「肩膀也痛……」
  「我让苦大娘帮你瞧瞧,她很厉害,我以前受伤,都是她医好的。」哄着,他挪了挪位置,眼神朝老妇示意,掌心仍包裹住姑娘主动攀附的柔荑。
  那老妇在霍希克用双目瞪了第三回后,才恍然大悟、如梦初醒。
  她靠了过来,二话不说,将笑眉让鲜血染红的裤管剪开至膝,小腿肚上印着清楚的牙痕,是兽类的尖牙,口子不大却挺深的,才会一直冒血出来。
  「苦大娘,你动作可不可以快些?她好似很疼。」霍希克抚着姑娘汗湿的脸,情紧下,唇不自觉地印上,亲她的手背、亲她的香颊、亲她的额、她的发。
  这位大娘恍若未闻,仍是慢条斯理的,精锐眼中却是暗藏笑意。
  「我倒是有话问你。」她回身从矮柜中取出锦袋,袋子里都是对付外伤时派上用场的器具。她取起一针过火,守上牛筋制成的细线,轻松熟练地处理起笑眉的伤口,还能一边问话:「这姑娘是华家的二小姐,你怎去招惹上了?还让人家千金玉叶伤成这样?」华家只黛,一静一笑,在关中一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更何况笑眉天生野性爽朗,常骑爱马出游,会教人认出并不奇怪。
  针刺入肉中缝合伤口,笑眉虽然流泪,却禁得起痛,没喊得惊天动地的,只是咬牙闷声,男子粗糙的拇指画过她的丰唇,揉着、按着,敲开她的嘴探人,让一排贝齿捺入自己肉里。
  剪断最后一针的线,苦大娘抬头瞥了眼,处理其他小擦伤,戏谑道:「哟,小子,这回来真的啊?懂得心疼姑娘了,很好、很好,比你那个头子爹强多了。」这世上可能只有她敢以「小子」两字唤银毛虎了。过去的思义他欠得太重,再加上他那个头子爹,父债子还,至於其中原委,拉拉杂杂一堆,这不尽、说不完。
  「喂,你还没回答问题。」她开始包扎伤口。
  闻言,霍希克咧嘴笑开,脸上的担忧淡去几分,像个大男孩。
  「恶犬咬人,我在童家救她出来。」稍顿了顿,又道:「我想要她跟我回兰州。」
  苦大娘挑眉,不以为然。「你想?呵,姑娘可没答应。人家家世好、生得俏,娇花般的一个好姑娘,做什么跟着你吃苦?回兰州做啥?种瓜啊?」
  他静默下来,倒不是自尊受伤,而是知道苦大娘向来反对他在河西走廊的势力,正因如此,他的头子爹失去了她。
  「脱上衣,我要瞧瞧。」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忽地蹦出这话。
  霍希克皱眉,「我已经打赤膊了,你要瞧什么?」天太热,衣服能少就少。
  「瞧你做什么?从小瞧到大,还不烦吗?」她眸了句,「要脱也是脱姑娘的,她方才喊肩膀也痛,你没听见啊?」这完,她乾脆自个儿动手解开笑眉的衣襟。
  柔润的颈露了出来,美好的弧度顺延着,露出单边的小香肩。恍惚间略有凉意,笑眉放松两排齿儿,而男子的指尚在她口中未及时抽出,她轻含着,润湿他的手,虚弱而模糊地问:「为什么脱衣服……」
  「肩上有伤,你忘了吗?」他瞧见了,那处伤口亦是犬类利齿留下的,没妥善处理,已红肿发炎了。他叹了口气,猜想她到底为何要夜探童家,把自己丢在险境里?今夜若非他出手,他的姑娘该怎么办?
  笑眉记起来了,那日她扮成蒙面客去救阿广叔家的秀芝,奔到花园时遇上两头恶犬,她抱着秀芝,一头狗就这么扑来咬住自己……
  苦大娘在伤上撒上生肌消毒散,会痛,笑眉又是闷哼,不自觉朝男子温暖强壮的这方瑟缩,他臂膀圈住她,自然地在她耳边哼着,是新疆小调。
  这柔软与豪情兼具的异族曲调,在高原上、在沙漠里、在每处珍贵的绿洲集,流传了一代又一代,许久的从前,他那个头子爹也对自己唱过。苦大娘想着,微乎其微地露笑,上好药后,她也不帮笑眉穿回衣衫,只收拾好东西,留下一句——
  「要人家跟你回兰州种瓜,光说想没用的,要动脑,要会制造机会、把握机会,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花去没得折。」
  她步出窑洞,留下一对人儿。
  霍希克当然懂苦大娘的用意。
  眼微垂,躺在他赤稞怀中是一个娇媚的身子,那件肚兜盖不住她的凹凸,他瞧着,心跳飞快,欲望在体内勃发,他想要她,极想极想,渴望之情在第一眼遇上她时就澎湃如潮。
  许久,他叹气,到底压抑了自己,他要她清醒地与自己欢爱,而不是乘人之危将她占为已有。
  将软软垂靠的脸蛋轻移,让她好好在炕上休息,静静端详着他的姑娘,霍希克不由得嘲弄起自己。以往,他要来便来,要去便去,心头何曾在意过谁?河西走廊、绵延千里而去的丝路,他是潇洒豪迈的男儿,要风得风、要两得两,直到敦煌佛窟中那面画墙变成真实,在心底绽开一朵红花,热情、坦率、爽朗、顾盼神姿,要他沉醉。
  笑眉半睡半醒,肩上和腿上的伤泛麻,痛感大减,她抿了抿唇,口中略微腥涩,却不知那是自己咬破了一个男子指上所溢出的血。
  失去依靠的温暖,她觉得凉,脑中许多影像跑过,模糊和清晰矛盾交叠——
  是前一个隆冬。
  一行人策马上青岭赏梅,静姊缩在煜哥怀里,共乘一骑,骆总管也去,自己也去了,好多的梅开满山坡,静姊在梅林中一直一直转圈,她也跟着转,然后双双笑得跌倒在地,风落梅花瓣,沾了满衣满裙,骆总管在不远处的树下淡淡瞧着,而煜哥笑着朝她们走近,伸出两臂拉起她们俩……他的掌心这庭温暖,这么、这么温暖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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