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了那一下的瞬间,并未立即感觉到那股辣疼,他仿佛被下了定身咒,一直到脸上的刺痛爆开,他甚至尝到自己的血味,内颊破了,口腔中漫开腥甜,他喉结蠕动,咽下那滋味,僵硬的意识才见松动。
禾良打他。
禾良哭了。
禾良讨厌他说那些赌气的话。
禾良真哭了,而且哭得很凄惨。
他也好想哭。
真的、真的好想哭。
为什么总是他惹得禾良伤心难过?为什么?
如果禾良愿意多掴他几下,他心里或者会比较舒坦些。
所以禾良啊……别哭了呀……我最爱、最爱、最爱的,别哭了,你打我,尽量打吧,打到你开心为止,就是别再哭了,好不好……
他宽袖动了动,想拉来禾良的手让她继续打他,只是尚未握住她的手,有人也跟着他们一块儿哭了。
是娃儿。
孩子原本在宽长的摇篮里睡得香香甜甜,被他们夫妻俩又打又哭的这么一吵,吵得无法安眠了,甚少啼哭的娃儿竟也选在这时凑热闹,放嗓哭个痛快。
游大爷没来得及握住妻子的柔荑,因为禾良听到孩子大哭,即便自个儿也掉着泪,却已起身赶了过去,把孩子从摇篮里抱起。
“别哭啊……对不起,是娘不好,别哭……”她合眸,吸着鼻子,童音略浓。“曜儿乖,乖乖的,别哭……没事的、没事的……娘疼疼,没事的,娘惜惜,乖啊……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不好……”
不好的人是他、是他啊!
游岩秀此时真醒了,看着自己的妻与子,想着方才从他口中说出的那些可笑话语,他确实该觉羞惭。
他惹禾良伤心,他是最最不好的人。
深吸口气,想哭,想对自己饱以老拳。再留下不走,禾良只会更伤心吧……他起身,头也不回,很落寞又很落魄地走出寝房。
“这位大哥,是说,您……您好好的一张绝世俊脸,非得臭成这模样不可吗?这会不会也太暴殓天物了点儿?”
“我无颜见你嫂子。”俊美大爷难得垂头又丧气,好似这花花世间已无任何人事物值得他再留连。
“呃……有这么严重吗?”
黝黑的年轻汉子想拍拍兄长的肩膀给予安慰,却碍于兄长脸色不佳,非常、十二万分的不对劲,因此迟迟不敢靠得太近。
“都是你手脚这么慢,拖这么多天才把事情办好,害你嫂子操心,就因为这样,我们夫妻俩也才会闹起来。”哀怨。
呃……什么时侯变成是他的错了?! “这位大哥,您此次交代下来的活儿,小弟可都是全力以赴、鞠躬尽瘁啊!大哥在明,小弟在暗,明的这招是虚晃,暗的这招才是实打,大哥只需演好商场失利又束手无策的角色,小弟我却得往来奔波,暗中行事,我现在回来……那也不算晚啊!”其实还比他们之前的预期提早将近五日,但俊美兄长正处在“发癫”状态,不能太跟他讲道理。
见兄长抿唇不语,眉心锁深愁,年轻汉子脊梁骨凉凉的,头顶也麻麻的,看来,事态真的相当严重,也不知他们夫妻俩是怎么闹的?唉,头痛啊!
“唔……”吞吞口水,抹了把脸,年轻汉子勉强又道:“你一开始就跟嫂子明说,不就啥事都没了吗?”
“我有说啊!”理直气壮。
“你怎么说?”
“我说.我就跟她说,没事,别担心,不会有事,别担心。就都说了呀!”
这……有说等于没说嘛!年轻汉子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好吧,既然事情已到这地步,该担心的担心了,不该担心的也担心了,你待如何?”
俊美大爷突然沉下脸,嘴角一勾,浮出一抹阴恻恻、几近疯魔的笑。
“我不如何。”
“嗯?”“对敌”的经验太丰富,年轻汉子边挑眉应声,状若漫聊,另一边则用眼角余光看准逃出之路。
俊美大爷目中闪动诡光,慢吞吞又道:“我生意照做,该赚便赚,该赔就赔,赚了百贯,输掉三十,一来一往,加加减减的,我还实拿七成,这么美的生意放着不做?我又不是傻子!”是说,都闷上快两个月,也该轮到他发威了吧!
“太川行”的码头一夕之间又回复到以前那种大热络状态。
五班苦力尽数召回,一车车不知打何处拉来的货,不及囤进仓库便直接上船,货以粮作占大多数,另外尚有几批茶叶、药材以及油盐,船一装满货物便启程,走水路分往东边和南边,东至辽东出海,往南则分送到几位大户手中。
分布于永宁城内外的四行二十八铺也跟着动起来,之前暂歇的铺头全都重新开张,货色与原先相较虽说还不够齐全,但与民生相关的粮、油、糖、盐等等物品,倒是一件不缺。
至于“太川行”的总行会馆,老掌柜不忘吩咐底下的小伙计们,将烫印在正厅两根大红柱上的金字擦到发亮。
万商云集,百货风行,满满当当,应有尽有。
财源广进,利路亨通,战战兢兢,说到办到。
被伙计们努力擦拭后,两排字当真金光闪闪,灿烂耀眼得很啊!
经过近两个月的沉寂萧条,会馆内终于活了过来,货样虽然尚有不足,有部分合同也都没能按时履约出货,但能办的就先抓紧时间办,不能办的再急也没办法,对于那些没法履行的合约,上头写明“太川行”该如何赔偿,那就按着合约走,不起争执,该赔多少是多少,绝不手软,讲商誉、重诚信,“太川行”这块招牌仍然立得稳稳的,不倒。
如此忙上整整五日夜,底下的人忙着,“太川行”的主爷亦忙得腾不出时间回家,夜里累了,都在会馆后头的瓜棚小院凑合着睡下,这情况自主爷成亲后就少见了,也不知这位游大爷究竟是真忙呢?抑或还鼓不足勇气回家见谁去?
不管怎样,反正游家大爷心里的雪花还继续飘啊飘着。
他的日阳躲在厚厚的云层里。
他的日阳被他气着了,气到掉泪,所以,他活该被冻死,就让那些雪把他的心都掩了,把他活埋了吧!
今儿个,日阳仍在云层后,但雪势大收,可以出城走走。
马车辘辘而行,在雪地上滚出两道轮痕,行至永宁城西郊的一座雪林前,林中白梅无数,马车通过不易,禾良遂下车步行,请马夫老伯在原处暂候。
她本怕天太冷,欲把备好的一个小怀炉给马夫老伯使用,哪知对方两下轻易已就地燃起火堆,还冲着她笑道:“少夫人尽管去吧,小老儿在这儿烤火,也顺便烤烤带出来的这几条金黄番薯,这番薯种苗当初还是秀爷拨给咱的,咱把种苗往马厩后的小菜圃一栽,长得出奇地好。呵呵,等会儿您跟金绣儿从‘芝兰别苑’走回后,就有番薯吃喽!”
禾良闻言,淡然一笑。
今日跟在她身边的仅有金绣一个。
早上出门,她带着孩子先回“春粟米铺”,将娃儿暂时托给顾大爹和柳姨看顾,也让银屏留在米铺里。
自嫁进游家,拜见过住在“芝兰别苑”的婆婆,尽管婆婆与丈夫之间并不亲近,她与游大爷每个月仍固定时候到位在梅林深处的“芝兰别苑”探望,向负责照看的大丫环询问婆婆的生活起居。
这些天,“太川行”生意接续上了,外头的那些事她帮不上忙,但至少还能尽好分内之责,游大爷忙到成天见不着影,那她就自个儿走一趟“芝兰别苑”。
想到自己的那位爷,唉,她是该跟他道歉的。
她想好好道个歉,但这些天一直找不到机会,他忙,没能回来,又或者,他是在避着她。把叹息压在心房里,她带着金绣穿过梅林,来到林中两个相靠的大小湖泊。
“芝兰别苑”位在大湖湖畔边、一条窄长石径的尽头处。
她们主仆二人踏出梅林,才想沿着湖绕到石径那端,金绣忽而扬声——
“少夫人,瞧,有人站在湖边!”
禾良抬睫望去,心中不禁一凛,没料到会在这当口遇到钟翠。后者牵着一匹褐毛大马,静谧谧地面湖而立,听到金绣那声嚷嚷,她亦扬首瞧来。
上次见面是在“春栗米铺”,那次聊谈的内容并不愉快,尽管如此,禾良步伐略顿了顿,最后仍举步走近。
“钟老板,这么冷的天,怎么来西郊这儿了?”
钟翠凝望她,脸色灰白,像是变得更清瘦之因,额纹与两道法令纹也变深了。
那张灰白脸微微露笑,淡声道:“少爷为她建了一座‘芝兰别苑’我许久以前便听闻了,还听说那处宅子既美又清幽,宛如云中仙境,今天登门拜访,终于能走进那座别苑,确实很美,也终于能近近瞧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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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金大老爷 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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