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妻兴家业 第三十七章

  「将军有先见之明,京城八百里加急奏折里说郭巡抚身受重伤,回京半途已经去世了,如今由浙江都佥事代职,皇上见到奏折吐了血。」
  「今上意欲派何人去闽浙?」他对那个把人命当儿戏的皇帝没兴趣,这时候才知道自己的江山有危机,早些时候干什么去了?
  「朝中有三派,吕首辅推派靖平将军褚秀,文官则意欲武威将军郭守,另外有旧臣向皇帝禀奏欲伐倭人非战家军不可,皇上大怒,罢了早朝。」赵钱小心翼翼的看了自家将军一眼,却见他颜色丝毫未变。
  郭守乃郭纶之子,年方十五,至于褚秀却是和吕奂邛同一条绳上的蚂蚱,从无作战经验,派这样的人去战场无异送死。
  「太子在朝会时本来自动请缨欲前往闽浙,因为吕首辅一派的官员们大肆反对,说太子矜贵,岂能以身涉险,后来……」赵钱支吾了。
  「后来如何?」
  「据说太子联合几个老王爷对皇帝施压……」
  「这般情势瞧起来,皇帝是有所选择了。」战止的瞳仁闪过坚硬冷光,那里头有隐忍的黯然,还有一种漠不关心的冷淡。
  「是,太子让小的告诉将军,皇上选择了江山根脉,不日便会拟旨,派将军前往东南沿海剿灭倭贼,戴罪立功。」赵钱声音听得见激动。「将军,我们可以立下军功,替老爷洗刷冤屈,为老爷正名了。」他那彷佛已经寂灭的眼眸又星星点点的恢复生机了。
  也难怪他不淡定,赵钱的父亲是觐国公麾下的一名悍将,却在兵败陈桥一役里,被诬陷有通敌卖国之嫌,后来斩于菜市口,这罪名对整个家族是何等沉重,是跳进黄河也洗刷不去的污点,令世世代代为之蒙羞的。
  若能替觐国公洗刷罪名,也等于替他父亲和族人恢复清白名声。
  「太子何时让人送来的消息?」战止问道。
  「属下刚刚接到六百里加急信,马上来禀报将军了。」
  「孙李可有消息传回来?」战止忽然问起就像人间蒸发般的另一个左右手。
  「尚无。」就连他也不知道孙李被世子爷派去了哪里执行任务,他也不敢问。
  「这事我心中有数了,你下去吧。」战止挥退了赵钱。
  夏雨淅淅沥沥,宅院里的花草越发凝翠。
  战止视而不见,冒着细雨回到内院。
  这些日子,邬深深不出门的时候便让善于针线女红的丫头教她裁衣缝纫,今日便穿了一件自己做的衫子,战止甫进门时,她恰好趴在长长的桌案上裁画尺寸,想给丈夫做一件白绫中衣。
  「大爷。」邬深深不喜身边太多人,通常能近身服侍的也只有昆董和秋婵,两人一见主子进门,相互会心一笑的退了出去。
  「你得空了?咦,怎么冒雨过来,也不知道要撑把伞。」听见动静,邬深深放下手里画线的粉块,随手便拿了一块大巾子,解了战止头上的玉冠,给他拭发。
  战止闭眼享受妻子在他发上轻柔的擦拭,双手扶着她的腰,不到片刻便把她拉到大腿上坐下,头抵着她的肩窝。
  「有事?」虽然做夫妻不算很久,但战止从来没有瞒过她什么,他如果一进门就问东问西,这一天准是顺心顺意,像这样闷着不说话了,一准是有事发生。
  她亲了亲他的发心,用十指替他梳理还带着湿气的黑发。「要不,先更衣,免得着凉了。」
  战止没有阻止,只是感受着她细细的指头在他头皮上滑动着。「不日,我可能要出征。」
  邬深深的手指停顿了下来。
  「怎么会是你,不是还有其它人?」
  「这是东山再起的机会,何况边境告急,恐怕倭寇都要打到京城门口了。」
  「你想重回庙堂吗?」
  「你知道不是,倘若没有军功,只能等皇帝大赦,我才有回京城的机会,即便大赦,我战家通敌卖国罪名仍旧洗刷不去,战冽还有我的孩子们,子子孙孙都会因此蒙羞,都得背负着卖国贼的罪名,你愿意吗?」他昂首望着她。
  「这就是你说暂时不要孩子的原因?」
  「是我自私。」
  「你是对的。」
  「我得去。」那些跟随着深儿的人都指望她给他们安心,给他们一口饭吃,他原来以为自己是那个可以给她安心的人,结果不然。
  屋里安静得只有雨滴落窗外水缸发出的滴答声,静得可怕。
  因为得不到她的答案,困惑和矛盾像蚂蚁般的一点一点嘱咬着他的心。
  他不敢想象没有她的日子,咬得牙根都出血了。
  「什么时候呢?」清明双目里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仔细一看,却复杂得令人不忍卒睹。
  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以为有大把时间,其实不然。
  她刹那间明白一件事,这里不是她曾经待过的民主社会,这里是皇权当道,当皇帝的让你去死,你还要谢主隆恩,但凭什么下令毁得人家家破人亡之后,还指望人家感恩戴德的替他卖命?没错、没错,即便君王对他们不仁,他却不能对君王不忠,谁叫自古君要臣死,臣就只有去死。
  这是什么鬼地方?这是什么鬼地方?!
  「我想圣旨不用太久就会到了。」
  邬深深枯木般的点头。
  对男人来说,责任永远第一位,爱情再美,抵不过事情太多,心中想守护的事物与底线相冲突,当现实和理想不断碰撞的疼痛袭来,人才会明白,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深儿?」战止的眼神复杂而纠结。
  她回过神来,「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邬深深双手抓着他的领子,「我只要你答应我会平安的回来,无论如何都要回来,因为我会在这里等着你。」
  她得大度,她不能自私的骂他说你去成就你的风光大业吧,他并不是,他有冤,有仇,有不得不顾的弟兄和家人。
  她不是唯一。
  覆巢之下无完卵,她得这么一再的告诉自己,覆巢之下无完卵,没有国,哪来的家?
  她本以为日子会一直这么过下去,孰料世事打了他们一巴掌。
  她心痛不已,不得安生。
  战止慎而重之的颔首,死命的把妻子搂入怀里,不放。
  背着战止,邬深深悬在眼睫上的泪珠终于掉了下来……
  五月末,远从京畿而来的圣旨到了。
  摆设香案,战止和邬深深跪在厅堂中,听着宫中太监,骈四骊六的宣读出一堆大道理,复战止荡寇将军封号,晋为督指挥使,可随意指挥福建水师,最后喊了声「钦此」。
  战止起身接过了明黄的绫锦,供到香案上,「公公劳苦功高,一路辛劳,请入内稍事歇息,喝杯茶水。」
  宣旨的太监风尘仆仆,千里迢迢,却不敢有所耽误,「皇上还等着咱家回去覆旨呢,只是少不得要辛劳战将军了。」
  真是要他的老命,为了宣这旨意,跑遍半个皇朝,几乎跑断了老腿,这战家此次若能力挽狂澜,失去的荣华富贵指日可待,又或许能更上一层楼。
  然而令他诧异的是,听完旨意,这对小夫妻并无太大情绪起伏,眼中无悲无喜无怨也无伤,彷佛这道能令他们起死回生的圣旨,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
  他在皇宫待了一辈子,战氏一门的起落就如同每个起起落落的世家那般,不同的是下场太过惨烈,如今残存一脉,还被扣上戴罪立功的帽子,即便将来能讨伐倭人,立得军功,这觐国公通敌卖国的罪名也难一笔勾消,左看右看,仍讨不了好。
  他瞧着战止那不骄不矜的脸,忽然想到,成大事者都有大毅力,在繁华面前不迷失,在孤独时候能坚守。
  而环顾这三进的宅子,又或者觐国公留下来的这点血脉能改变未来也说不定。
  传旨公公前脚刚上了马车,梁蓦后脚就来了。
  因为走得太快,他一脚的鞋子落在门处,让他不得不小跑回去,顾不得穿妥,抓着那只鞋就这样闯进战家厅堂。
  「战止!我听说你要去讨伐倭人,是真是假?」
  「你这是撇下学生们了?」这时间他不该是给孩子们上课的时候吗?
  「别给我顾左右而言他。」他鬓发散乱,儒巾都歪了一边。「你接旨意了?」
  战止顺手指着香案,他还没时间将圣旨请到祖先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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