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太太挽起管沅的手半开玩笑道:「你可别想逃,说办接风宴,咱们这里有谁能比你办得好?」
马太太也附和,「就是,咱们可不敢班门弄斧!」
管沅抿唇而笑,「靖安侯世子没有带女眷前来,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好出面操办?」一来礼制上说不过去,二来她也不想过于尴尬。接风宴定然要分内外院两席,如果管府主办,父亲定会插手,到时候父亲如果来问东问西,她怕自己露了端倪。
周太太这才恍然大悟,「也是,确实不太妥当。罢了罢了,这回被你逃过去了!不过你得帮我们出主意呀,靖安侯世子好歹是京城来的,喜恶什么我们都不知道。」
「我也只能按京城的习惯出些主意,到底靖安侯世子有什么喜恶,我也爱莫能助。」管沅的语气带了几分歉意。
马太太调侃,「自然就是该如此,靖安侯世子的喜恶,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会知道?」接着便开始商讨接风宴的细节。
管沅放下手中剥了一半的桔饼,以更衣的藉口暂时退了下去,才掩饰掉美眸含着的泪光。
她是不知盛阳在吃食上的喜恶,但其他关于他的一切她再清楚不过——
他从不过生辰—— 因为他的生辰,便是他母亲忌日。
他从小熟读医书,旁人只道他骑射绝群伦,却不知他在医术上的精湛造诣—— 只缘当日他母亲难产,他父亲进宫请旨把整个太医院都叫到靖安侯府,却还是没能挽救他母亲的性命,他懂事后便开始钻研医书,只求亲近之人不再抱憾终生。
他惯用左手,从握笔到弯弓到用刀—— 在庐陵时他还惯用右手,可前世去西北大营前,刘瑜就已经下暗手废了他的右手,这辈子,他再没改掉用左手的习惯。
瑟瑟的寒风吹得管沅越发泪盈于睫,终究生生忍住。
他的资料是靖恭坊查的,而背后原因却不是旁人可以查到的,现在这些,除了他外,大概只有她知道了。
到了休沐日,盛阳的接风宴就设在马参将府上。
昨夜飘了些小雪,今早太阳一出,薄雪隐隐有化开的迹象。
管沅下了车,便见着马太太上前迎接。
「管姑娘来的真早,待会儿怕是要多等一刻了。」马太太带了几分歉意。
「不妨事,我先前没帮上你们多少忙,这回总要帮着马太太多看顾几圈。」管沅一边捧着手炉,一边走进马府。
待帮着打点过一些事宜后,管沅才发现人都陆陆续续到了。
席面一开,两边的戏台子便唱了起来,男丁和女眷之间隔了一堵墙,便也不算违制。
盛阳坐在席间,看到摆在左手边的筷子,又看到凤临阁的点心,了然于心这是阿沅的心思,他不自禁抬头看向粉白的墙面,那边是女眷所在。
不知道她现下又在做什么……
这般想着,管进已经和他叙起话来,「我听说你住在县棱街,离管府不远。你在大同也没什么亲友,有时间常来坐坐。」
盛阳淡然而有礼地谢过,「多谢管大人体恤。」
那边马参将又开始尽地主之谊招呼道:「盛世子点几出戏吧!」
盛阳推拒,「我在京中就不常听戏,也不大会点,还是几位大人先来。」
周指挥使又来劝了一番,盛阳才点了两出。
他记得阿沅也不爱听戏,不过时下风尚如此,去哪里宴饮都少不了戏班子,倒难为她每每受罪。
而那边管沅被马太太拉着点戏时,却直接推拒了,「我对这些一窍不通,拉我点戏,不如罚我写点什么,还是几位太太来。」
推拒完才落坐,便听见后面两个十三、四岁的姑娘窃窃私语。
「听我父亲说,那盛世子很得管大人赏识呢!」穿红衣的姑娘满目艳羡。
「怎么可能不得赏识,谦虚有礼不说,武艺还十分了得。」绿衣姑娘显然已经掩不住仰慕之情。
「那都不是紧要的,一来就提出要怎么加布防,还说得头头是道,又把功劳拿出来和大家均分,谁不赏识这样的人!」红衣姑娘撇嘴。
绿衣姑娘试探道:「姊姊不怕他这个孤煞吗?」
「你作死呀!」红衣姑娘拍了一下绿衣姑娘,「管大人都说,不许再谈孤煞!」
「你没看见管姑娘的态度吗,管大人这么说了,她今日还不是照样冷冷淡淡的,肯定是忌惮着呢!」绿衣姑娘不以为然。
红衣姑娘沉吟片刻才道:「也是……管姑娘都冷冷淡淡的,莫非管大人也只是说说,若真让他把自家女儿许配给盛世子,还不一定答应呢!」
「哎,真是可惜了,好好的如意郎君……」绿衣姑娘叹惋。
红衣姑娘点了点绿衣姑娘的太阳穴,「不知羞,要不是因为这个,还轮得到你胡思乱想?」
坐在前方的管沅,哂然一笑,不知该说什么—— 她的表现太过冷冷淡淡?
管沅哭笑不得,也实在无奈,她不过是寻常应对,怎么就被人看成瞧不起盛阳了?或许她的反应,着实不像一个快及笄的姑娘吧?
然而她对盛阳似乎从来没有过其他姑娘的那种情绪,许是初次相识就冷语相向,事后反倒没有那种他高高在上的意识?不过令她奇怪的是,当日在庐陵,以盛阳的骄傲和自尊,居然没有因为她的当众否定而甩脸色,这又是为什么呢?
现下显然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因为灵修走到她身边,低声说:「王伯安王大人来大同了。」
管沅心中惊异,连忙问道:「王大人不是要去贵州龙场吗?为什么反而北上来了大同?他现在可安全?」
「鱼叔说,王大人先前被刘瑜追杀,跳水逃脱。现在已经安全了,刘瑜也失去了王大人的行踪,但王大人大约以为当初提点他的是老爷,所以来感谢的同时一并来讨主意了,幸而鱼叔机敏将人截住,没有让卫叔和其余人知晓。」灵修说清楚事情始末。
管沅思索了一阵—— 大表哥自然不可能把她供出来,因此为遮掩她插手朝中事,只能让同在大同的父亲背黑锅,这也是无可避免的事,但现下她也不可能让父亲去见王伯安。
「我写张字条让鱼叔交给他,他若是聪明人自会明白。」
管沅问马太太借了笔墨,斟酌着写了几个字—— 隐忍待发,事孝父母。
字迹则模仿盛阳的颜楷,她虽不擅长,却因这段时间日夜观视而悟出几分,此时写来虽存形缺意,但也足够。
前世,她并不知道王伯安结局如何,但京中早已没有了山阴王家的名头。
这辈子或许能保存这些江南大族的实力,以期日后能隐忍待发,对抗刘瑜,乃至刘瑜之后能重整朝纲。
搁笔,晾墨,封起,送出—— 但望山阴王家能明白。
王伯安收到这八个字,寻思良久,突然一声长噫,便动身去了南京寻父亲王华。
王华是成化十七年的状元,他对儿子说:「既然朝廷委命于你,就有责任在身,你还是上任去吧。」
于是王伯安拜谢辞别父母,前往贵州龙场上任,在那里潜心读书,悟道《大学》。
整个山阴王家也隐忍低调起来,潜心读书。
十年后,王伯安起复。
十三年后,王伯安平定宁王叛乱,屡立军功,封新建伯。
此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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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妻贵夫三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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