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子宴 第二十四章

  先前的不安再度盈满内心,墨成宁见苟非四处摸索了一阵,并无发现机关,心中不免紧张了起来。
  荀非暗忖道:倘若是寻常岩石,还能借力翻过去,但这巨岩光溜无比不消说,还得携着一名姑娘同行,万不可能成功越过。
  他摸了摸岩石表面,估量需在何处落足点地,又想:昔孙武认为犠附攻城为下下策,其原因为有敌以箭扰之,但如今无此后顾之忧,此法未尝不可试试。
  「墨姑娘身上可有利器?」
  「仅匕首一把,银针倒是不少。」她疑惑地看向他。
  「加上我身上余平的横刀一把,却是不够。」
  「苟公子要利器何用?」
  「我本想以利器插人岩石代替云梯,未想材料不够。」
  墨成宁喔了一小声,道:「荀公子需要几个落脚处?」
  「粗估约要三至四个。」
  俄顷,墨成宁忽然拾起地上包裹食粮的行囊,将食物尽数拿开,荀非则褪下身上的青葱外袍,两人相视一笑。
  「莫非墨姑娘想到的和我是同个主意?」
  褪去了外袍,荀非身上碧湖缎子的中衣衬得他更加洒脱俊朗,墨成宁不禁多看了几眼,心中感叹这样的人儿若在这陪她丧了命,岂不可惜?
  她笑了笑,回应道:「咱们同时动手,便知你我是不是往同一处想啦。」
  当下两人将手上布巾与袍子在尾端处结了个环,另一端紧紧系在各自的匕首与横刀上。
  荀非后退数步,右手运劲,将手中横刀射出,嗤的一声响,就见横刀已牢牢插入三丈高的巨石上,只露出三分之一的刀身,而衣袍尾端的结环,则垂落在两丈处。
  「走吧。」他说着便走向墨成宁。
  「等等,」她提醒道:「翻过这块巨石,后方不知是陷阱或是深渊,即便大难不死,也可能非残即伤……」她欲言又止,想叫他别去了,自己再多打几个结环,慢慢爬,也能上得去,但话到嘴边却是怎样也说不出口。
  「毋须担心,我定会保你我周全。」他顿了顿,又补一句:「信我。」他坚定的语气如夏日和风,轻轻抚平她内心骤起的波澜,她抿嘴一笑,拾起匕首,走近他。
  「得罪了。」他伸出左臂托住她的腰,提气一纵,左足踩上垂坠半空的结环,再一纵,踏上三丈高的横刀。
  墨成宁随即递上系着布巾结环的匕首,身子却霍地一晃,惊险之余顾不得害臊,急忙搂住荀非颈子。荀非接过匕首,右臂使力,将匕首射钉在六丈高处,这次除了握柄,其余刀身全没入了巨石。
  荀非带着墨成宁,再一纵一跃,右足终于踏上匕首握柄。他个头较墨成宁高出许多,已可见到巨石后的景致。
  他喜道:「墨姑娘,你识水性吗?」
  「不识……难道……难道后面竟是溪湖?」
  「目前瞧来是如此,待会我数到一你就闭气,切记,要抱紧我。」
  墨成宁应了一声,便听得荀非已在倒数。
  「三、二、一!」
  他搂紧她腰,一跃一翻,落入了明澄如镜的湖中。
  「扑通!」水鸟惊乍起,绿波扰湖心。荀非托着墨成宁腰身,游到了湖畔,旋即上岸。
  从岸边看过去,那乌黑巨石不仅是出入山谷的屏障,也兼水闸。两人先前以为有天大的危难在这头等着,料不到只是一泓清湖,看着湿透的对方,两人不可抑遏地笑了起来。
  笑了一阵,转身一瞧,这才确信已身在谷中。
  不大不小的湖泊宛若泪珠,点缀着小山丘顶端陷落的低漥处。不远处一片绿林,渺无人烟,只传来啁啾鸟语与蝉声,远远眺望,似乎才有袅袅炊烟与人家。
  俄而,荀非一摸包袱,想起方才为了减少负重,粮食尽数丢在了另一头。「时候不早了,得先找户人家暂歇,咱们现在身上少了防身武器,行事得小心点。」
  荀非站起身,往连着湖水的清浅溪流走去。
  墨成宁侧头顿了顿,追上前去,轻声道:「荀公子,你有没有听到琴鸣歌唱声?」
  荀非闭目细听,果然有轻快乐曲自林中传来。
  「看来是和乐的人家呢。」
  「咱们过去看看吧。」
  荀非瞧了她一眼,道:「照例别离我太远。」
  墨成宁心头一阵温暖,低低应了一声。
  沿溪而行,琴声渐次清晰了起来,优美琴声和着年轻女子的清脆嗓音,旧曲歌完,又吟新曲,余音缭绕,极其婉转动听。
  「……山桃红花满山头,蜀江春水拍山流。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是《竹枝词》呢,在瑶国,人人对这琴曲琅琅上口。」
  荀非喔了一声,笑道:「既然你耳熟能详,我来考考你。这里只截竹枝词两首,你道刘禹锡原本作了……」他武学造诣较深,又略通音律,听得琴声突然有些怪异,赫然打住,伫足细听。
  墨成宁却丝毫未觉,仍是言笑晏晏。「你要考我原作几首吗?这有何难?十一首分两组。」
  此时离琴声已十分接近,自树影间望去,一对男女正鸣琴和歌。墨成宁也停下脚步,不自觉地扬起嘴角,柔声道:「看来是一对璧人,莫怪有此一说: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那男子身着素白直裾中单,罩着一袭棉白大氅,此刻坐在矮岩上,正低头撩拨琴弦。那琴极似古名琴绿绮,通体黑色却隐隐泛着幽绿,音色灵妙空幽,回荡谷间,绵绵不绝。
  男子身旁立了名冶艳女子,衣着与男子之轻灵仙气全然迥异。她身着锻黑对襟襦裙,两襟之间的抹胸由同样墨黑的缎布织成,缎布上头另覆了层绣工繁复的镂空黑纱,一身黑使其看似冷艳,然而火红腰带却又有画龙点睛之效,衬得她整个人明亮又抢眼。
  女子白净脸庞妆容极淡,只那眼角眉梢处淡淡上了层胭脂,更显秋波妩媚醉人;一头乌亮青丝随意绾了起来,垂下的发丝软软地披在背上,长而卷的睫毛轻扇,清风拂来,树影揉合飞扬裙摆,周身犹似蝶翼纷飞般绚烂。她看来约莫花信年华,而男子则约而立之年。
  若说墨成宁是清灵秀气的美人胚子,这女子的无伦美艳,则可称为绝世容姿,饶墨成宁身为女子,竟也看得呆了。
  「没想到谷里居然有此等天仙般的人物……」墨成宁低声讶道,回过头去看荀非,却见荀非神色凝重,越听越惊。
  「荀公子?」
  荀非站在一根粗壮的树干后方,一把拉过墨成宁,将她搂在怀里。墨成宁吃了一惊,挣扎之际,却教荀非罩住耳朵,他手开一缝,俯头贴近道:「别听,也别说话。」
  她这才觉得心跳快得有些异常,心一沉,暗忖道:莫非那琴音有诡?他俩现下手无寸铁,要有万一……我得先保住苟公子,至少我向大哥学过些许武功。
  墨成宁以为家中世代习文的荀非,自然重文轻武,和多数京城的富家子弟一般,只练些轻功、臂力,图个行事方便,顺便强健体魄。殊不知荀家未雨绸缪,深怕复仇大计出差错,便瞒着外界,让荀家子弟习武自保。
  苟非平时不佩刀剑,以免教人瞧出端倪,出客栈前才临时借了余平的横刀,这才让墨成宁错认,即使他内力强了些,却对刀剑武器无甚接触。
  「两位打算听多久?」男子清冷的声音压迫性地刺入耳膜。
  荀非松开墨成宁,走出阴影处,笑道:「咱两人迷了路,循着仙乐般的乐音走了过来,不巧打扰了两位,怕乱了两位兴致,这会儿正要离开。」
  墨成宁捏紧内袋银针,打算若对方一有动作,便以此制敌。
  「另一位姑娘怎不出来,这是嫌我琴音难入耳吗?」声音平板无调,使人不寒而栗。
  墨成宁只得暂时松手,徐徐行至荀非身侧,张嘴想学荀非说几句漂亮的场面话,才说个「不」字,便被男子眼中杀人般的寒光吓得说不出话。
  方才白衣男子一直低头弹琴,是以现下才瞧得面貌——或者说即使他抬了头,仍旧瞧不清其面貌,因他唇部以上,戴了一副亮银面具,遮住了大半面容,只一双招子闪着森寒光芒。
  「你们以为刚刚才被发现哪?」美貌女子娥眉一挑,戏谑说道。
  荀、墨二人倶是一惊。
  「早在你们翻石落水,师哥便察觉了。」女子下巴微抬,对于师兄精湛的武功颇是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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