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成宁行医乡野间时,只要袁长桑惹得孩童哇哇大哭,总由她来安抚、收拾善后。也因过去的她十分内向,与孩童交谈却无压力,于是两人一来一往,笑语连连。
荀非站在一旁,见她美目透露怜惜,唇畔酒窝清浅,瞧着她温婉侧影,益发入迷,一时竟看得呆了。
一大一小说了会话,墨成宁怕冷落了苟非,想着要拉他一块儿聊,才抬头,便见荀非痴愣愣瞧着自己,心不觉咚地一跳。
「荀……荀公子?」
荀非反应过来,讷讷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定会深受儿女喜爱,是个好母亲。」话才出口,他便后悔。
果然,墨成宁闻言大窘,他那语气……就像是在说两人未来的儿女。她回过头去,岔开话题,结结巴巴地问了张晦菜色。
「先前不知道有客人,所以只有几道野味,明天就会丰盛许多,包准你吃到撑!」张晦不懂两人之间的微妙氛围,热情洋溢地嚷着,恰巧缓和了尴尬。
一望,桌上虽只三道菜,但皆散发着诱人香气。张晦凑近两人,逐一介绍山珍野味。
「这是我们山谷特有的樱鳟,肉质鲜甜爽口,待会儿我去拿壶山抛子酒给哥哥姐姐配。」他指着一盘炙烤七分熟的鲜红鱼片。樱鳟在上石板烧烤前,抹上了薄薄一层玫瑰盐及胡椒,上头洒上了薄荷粉末,一旁放了几片粉嫩嫩的续骨木花瓣,摆盘精美,煞是好看。
「这窑熏山鸡,我今早猎的!」张晦骄傲地挺胸道,瞧了两人一眼,获得了预期中的赞赏眼神后,满足地继续道:「最后这一道,是毛竹笋,因为春夏时采收口感较苦硬,所以制成笋干。」
两人走了一天,早已饥肠辘辘,刚坐定,便见僮仆奉上开胃茶。
「尝尝这茶,咱谷底的茶不一般,外头可喝不到!」张晦笑道,兴致勃勃地想瞧两人反应。
两人轻啜了一口,荀非只觉一股苦味儿直窜上来,却又不似那茶叶的苦,心中一奇,再饮一口,只觉味虽苦却极清凉解暑。
一旁嗜苦的墨成宁已张大了水亮眼眸,殷切切地盯着张晦求解。
张晦奇道:「哥哥姐姐不觉得难喝吗?」想当初第一次喝这茶时,他还皱着脸问李玦难道他就这么不得人缘,连喝的茶都被换成这难喝至极的苦茶。
他转头向一僮仆道:「不如姐姐来解释这茶的来历?」
那僮仆只是瞧他一眼,并不搭理,摆好碗筷便与其它僮仆一同离去;张晦见怪不怪,也没发脾气,只咧嘴一笑,道:「那便由我来解说吧。」
他挤至两人中间,神秘道:「山谷里没产茶叶,这是用一种青色果子泡的,咱们叫它癞葡萄,像癞头又像葡萄。」
墨成宁眼神一亮,看了荀非一眼,腼腆道:「这癞葡萄可是别称苦瓜?大约这般大、这般粗?」她轻轻比划着。
张晦挠了挠头,道:「不晓得。那果子是陈二哥发现的,墨姐姐明日可问问他。」
荀非这才想到,进绝响谷后,始终没有看见其它人。「晦儿,谷内其它人可住这附近?」
张晦点了点头,道:「叔叔伯伯大家都住一块儿,从后门往树林里头走一会儿就是了。这儿是牛牛姐姐的屋子,老大……我是说鬼哥哥,他住比较远,在东偏北的山壁那边。」
墨成宁脱口而出:「鬼掌门和李姑娘没有一起住?」方才见鬼清熟悉地往李玦房间走,还道……
她立时觉得这问题不妥,又生硬地补充:「……照料起来也较方便。」
张晦未察墨成宁原意,歪着头认真答道:「墨姐姐,姑娘家成亲前不能跟男子住同一个房间。」他拿起碗筷,盛饭夹菜,又补充:「不过牛牛姐姐将来肯定会跟老大成亲,到时候他们才可以一起睡觉。」
他盛了两碗饭菜,咧嘴笑道:「两位慢用,我送晚饭进去。等会再出来听你们说外头的故事给我听。」他盛得太满,只得小心翼翼地捧着碗出饭厅。
「想什么呢?」荀非见墨成宁微偏着头,若有所思。
「那孩子……总觉得似曾相识。」
荀非剑眉一挑,道:「你也觉得他面熟?」
她讶道:「苟公子也这般想?那就不是我多想了。」
「我们没时间去操心那孩子,现在只怕你那未过门的大嫂不肯跟我们走了。」
墨成宁闻言一叹,没想到袁长桑努力养身子,痴等九年,李玦倒在绝响谷过得逍遥。
「这也不能怪她,她以为大哥九年前就死了。」
荀非正想说,若是自己,即使是一辈子,他也不可能忘了她;但自己不久后便要去石家提亲,想想还真是讽刺,便温声道:「吃饭吧,菜都凉了。」
墨成宁瞄一眼他眉间淡淡的皱痕,想他明明奉命带自己回去医治皇储妃杨芙,如今却陪自己在这里耗,心下不禁歉疚,遂道:「荀公子知道那扬芙犯什么毛病吗?」
荀非手指一松,险些掉了筷子,却立时拿稳,神色自若。
「扬芙是杨烈掌上明珠,又是皇储妃,这事不是我能过问的。」
「御医也瞧不出端倪吗?我先前听余平说刚告老还乡的御医长是荀家人。」
荀非暗恼余平多嘴,只淡笑道:「前任御医长是我大伯,正是因为找不出病根,这才引咎辞职。」
荀非怕她多想,便拣些练武时的趣事说与她听,顿时饭桌上笑语不绝,扬芙的事便暂搁一边。
翌日,拂晓时分,墨成宁坐起身,双目半垂地瞧着窗外山棱上的微光。
她一夜未眠,担心李玦不愿出谷,同时推敲着杨芙的病,推测是否和荀家有关联。若真有关联,他大可跟她说,难道他还信不过她?
仰着头苦苦思索,墨成宁暗叹自己不擅谋略,这些事情在脑子里搅来搅去,都过了大半夜仍成不了一个形,只隐隐觉得和荀家原先计策有关。
听着窗外鸟鸣啁啾,她发现之中夹杂着长剑嗡嗡之声。
她起身着衣,梳理整齐,纳闷着是谁这么早就在练剑。推开后门一缝,只见一道黑影如行云流水般蹁躐飞舞,如蝶似柳,煞是曼妙好看。
那黑影正是李玦,见门开一缝,便停止舞剑,沉着脸问:「谁?」
墨成宁赶紧上前道早,向她说明昨日她晕倒后,张晦便将她安排在她家中客房,另外领着荀非至后头叔伯家中客房。
李玦喔了一声,笑道:「看来是我粗心了,竟没发现客房有人。不过姑娘你可得改掉这偷窥的坏习惯,不然我长剑不长眼睛,伤了你可不好。」
墨成宁知她是在揶揄自己昨日躲在树林间偷瞧他们弹琴唱歌,脸一红,讷讷赔不是。
「跟你开个玩笑呢。」李玦爽朗一笑,表示并不放在心上。「昨日师哥几时走的?」她瞧着远方山壁,忽地问道。
「……不清楚。」她还以为鬼清会彻夜守着李玦。
「这药单子是你写的吗?」李玦摸出昨日她写的药方,「我醒来便见桌上一碗饭,还有抓好的药,这不是师哥的字,想必就是身为袁大哥义妹的你开的方子。」
「方子是我写的,但药不是我抓的……」她背后泌出一层冷汗,暗暗赞叹鬼清竟能进出自如,而她和荀非却丝毫未觉,万幸他无杀他二人之心,否则他俩早就扩手共赴黄泉路了。
李玦嫣然一笑,忽道:「几岁啦?」
墨成宁隐隐觉得她有将自己看作妹妹之意,心中一喜,道:「十九。」
李玦露出一丝微笑,淡淡道:「袁大哥教得好啊,有模有样的。」
墨成宁深吸了一口气,反正早晚都要问,趁着话题转到袁长桑,便扬声道:「李姑娘,你可愿意回大哥身边?」
李玦静默不语,行至杏树旁,挥剑砍下一枝花瓣所剩无几的枝条。她拾起枝条,漫不经心道:「师哥说得没错,杏花再美,也不过短短一季,早知道该听师哥的话种青竹,虽不那么美,倒也四季长青。」
墨成宁静静站在一旁,看她对着杏花枝条发怔,只觉她纤细婀娜的背影虽然挺直了腰杆,却有道不尽的苦楚。
「他真盼了我九年?」她慢悠悠地开口,嗓音已然喑哑。
「千真万确。大哥先前遭人暗算,现正在瑶国五灵山中疗伤。不过李姑娘莫担忧,明年此时已满十年,大哥想必能恢复先前功力。」
李玦想起自己父亲诬陷袁长桑盗走了藏宝图,才害得他遭人暗算身受重伤,不禁幽幽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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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子宴 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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