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主的男人 上 第十五章

  聂行俨一路杀上,势如破竹,红鬃驹飞跃之际,他忽地倾身抓握,从某具陀离兵尸身上拔出一根铁箭。
  振臂,将浑沉铁箭掷发而出。
  神力堪比满弓的弦,气势惊人,这一掷,掷得出其不意、防不胜防,待中军高台上的陀离兵发觉时,当真已避无可避。
  巴殷退退退,退到最后只来得及拉住一名亲兵当人肉盾牌,但铁箭沉锐俐落,穿透那名亲兵的身躯后,仍噗的一响刺入他胸中。
  陀离中军的指挥高台上随即陷入大乱,飞泉关的燃眉之急暂解。
  目的已达,北境军两千轻骑趁乱撤走,待与正军会合重整,再战不迟。
  轻骑撤回飞泉隘口,聂行俨令众人就地整顿,统整伤亡,北境正军前哨兵飞骥来报,最晚今夜子时,三万大军必抵达五戟岭下。
  军务方定,他一瞥瞥见沐在霞红下的一双父女,舒大涛虎背熊腰的身材被斜阳一打,影子拉得好长,如同他此时表情,一张脸拉得好长,还胀得通红。
  “要你老实待着,你偏不,胡闯什么?行军作战你插得上手吗?谁像你这样蛮干?!抢了老子的大弓和长箭策马就走,你真要有个好歹,你、你……呜,将来谁替老子送终?”
  “……干爹,不是还有小贤妹子吗?她还是您亲闺女儿……”垂颈嗫嚅。
  “小贤是姑娘家,嫁出去就是别人的,能比吗?”吼。
  耳鼓剧震,夏舒阳两肩微缩。“那……其实我也是姑娘啊……”
  “你是咱舒大涛的儿子!没带把的儿子!”再吼。“咱以后替你招个带把的漂亮媳妇,谁都别拦着!”火爆吼。
  唾沫星子喷了她一脸,夏舒阳要躲都来不及。
  周遭人多,舒大涛嗓声洪亮,他话一吼出,好几道笑声乍起。
  夏舒阳自觉脸皮练得甚厚,无耻的功力青出于蓝更胜蓝,此时却觉得有些招架不住,尤其又见聂行俨已然走近,看好戏般一脸似笑非笑。
  她心里叹气,软着声音讨好道——
  “干爹啊,我头有些发昏,您别吼得太用力,再吼,真会倒的。唔……当然是我倒,不是您倒,干爹好好的,不倒。”
  “还好只被铁箭擦破颈子一点点皮,倘是咱慢了个一星半点、没及时扑着你,你瞧老子怎么倒!”吼声不减,虎目都含泪了。
  夏舒阳耷拉着双耳,乖乖挨念。
  蓦地,有人大步流星靠近。
  那人出手就来抓她两肩,将她整个人扳转过来。
  ……呃?!
  这位兄台……有事吗?
  她脑袋有点沉,思绪有点凝滞,不懂这个忽然抓住她的大将军王爷瞳底生寒、面色惊怒,变脸比翻书还快,究竟为了哪桩?
  【第六章】
  男人的手劲其实很大吧?十根修长指肯定重重掐着她的肩头肉……稍值得庆幸的是,她五感变魏中,痛觉渐失,只觉沉沉的、麻麻的。
  欸,她可怜的双肩要被掐出点点青紫,她绝对找他算帐,怎么也得在他脸上、颈上、身上也啃出点点青紫来才甘心哪……
  “你被铁箭划伤?”
  他不像干爹那般电闪雷鸣地喷火,但严寒语气入耳,也够凛心。
  喂!等等——这、这……她仅是舌根略僵,话出得慢些,有必要当众扯她襟口、翻她衣领吗?
  欸欸,这让在场的人多不好意思?
  再者,他如此这般不懂矜持,若被她家干爹一双虎目相中,绝对会想方设法扛他回天养牧场当她那个“带把的漂亮媳妇”呀!
  这不,他一抓她、扯她,干爹就动手了。
  “箭上淬毒。舒爷,她中了毒。”及时解释。
  “嗄?!”虎目瞪若铜铃。
  欸,干么吓她干爹?瞠圆眸子瞪他,以表内心不满。
  “不是能使香魂?对气味甚是灵动?难道不知自己中毒?”又是凛心凛意的口气,呛得人难受。
  她皱皱鼻子,发现近在咫尺的俊庞变得模糊扭曲,惹得她莫名发笑——
  “知啊……所以药丹……先吞了……”
  她知道中毒啊,所以瞒着干爹先吞了一颗随身携带的紫琼丹,那是干娘亲手配制的药,颇有解毒功效,只是症状得缓缓开解,不能立时见效,而她能靠意志力撑到现下仍不倒,为了什么?
  ……不就是想让干爹不着急,好好的,安心。
  结果,教他给毁了。
  “算了,总之你……你接好啊……”虚弱扯唇,丽颜血色尽失。
  “什么?你——”不及再说,被他掌住的纤巧双肩忽地往下溜滑。
  他本能收拢臂膀,将神识顿失的姑娘稳稳接住。
  不到夜半时分,北境三万大军已行军至五戟岭下。
  聂行俨令后防搭营严守,铁骑再分作三股,趁今夜浓雾大作,夜袭。
  此次袭击不再费事地迂回夹杀,而是正面与左、右两侧同时发动进攻。
  他掷出的那一箭,令对方主将非死亦是重伤,陀离军中无首,竟不能当机立断撤兵,这场夜袭恰好给新练的北境军试身手。
  前后不过一个时辰,浓雾散去,战事亦歇。
  主将巴殷负伤身亡,陀离军溃败窜逃,飞泉关外五十里内的敌军尽数肃清。聂行俨再令旗下两名大将各率精兵两千,以追击为手段,驱逐为目的,将余下的陀离兵杀回他们自个儿地界。
  这一役,三万陀离军最后仅约莫千人生还,东迦部族的男丁几近亡绝。
  北境军赏给龙瑶公主的这一记耳光,既响又亮。
  月上岭空,圆满一轮。
  清辉之下,杀伐已止,盘桓且来去的夜风早将昨夜浓重层叠的血腥吹散。五戟岭下依阵驻紮的北境军大营静中肃穆,众将士该睡的睡、该吃的吃、该巡防的巡防,各司其职,彻底严守,唯一被搅乱的,是那座被众军圈围在中间的帅帐。
  帅帐中就那么一张坚固的窄榻。
  窄榻上躺的就那么一个姑娘。
  号令数万铁骑的大将军王爷历经了长距离奇袭以及一夜战事,接着又安排几件要务善后,回到自个儿帅帐,没榻可躺,因姑娘一昏已睡足一日夜,至今尚不见醒觉迹象。
  聂行俨静伫不动,低首凝注那张唇色偏淡的脸,漫过心头的东西令气息绷紧。铁箭朝她疾去,在那当下,他束手无策,仅能眼睁睁看着。
  紧张,甚至惊骇。愤怒,令胸间绷疼。
  感觉皆因她而起,却不清楚该将此般心绪归纳在何层意义。
  她颈侧被铁箭划过的口子甚浅,又尽早吞了解毒丹,毒似是抑下。
  舒大涛本要快马加鞭带她赶回天养牧场,遭他阻拦,理由是怕她在马背上一路颠簸,气血奔急,会激引毒性再发。
  再者,北境军中亦有识毒的军医随行,能先行诊治。
  准备夜袭之前,老军医已好生号过她的脉,说是脉象颇健,昏睡便是自癒的手段之一,当无大碍。
  当时在她身边看顾的是她家干爹,而待他一战归来,帅帐里守在榻边的竟换成一名发色深红、高鼻深目的美妇,说话还带异族腔调——
  “夏札娜,来自天养牧场,大阳的干娘。见过俨帅。”
  “我家男人被我赶回牧场,大阳中毒,我接手。”
  他看她摆出一堆药罐,挖出数小坨药粉、药脂,有的和水喂进夏舒阳口中,有的用火薰燃,炙在头与四肢几个穴位。
  而当妇人松解夏舒阳衣带,欲掀开前襟时,她徐徐看向他,徐徐笑问——
  “您确定要继续看下去?”
  被突如其来一问,他蓦然回神,才知自己当真盯得两眼不眨。
  绷着微泛红潮的脸踏出帅帐,胡乱吃了些属下送上的热食,然后仔细巡视了伤兵们的状况,这才重新走回帐中。
  此时,他就这样静望榻上睡颜,心绪涌动,却没能抓住分毫。
  “舒夫人,在下有事请教。”
  “俨帅,咱有一事欲问。”
  在榻边照看的美妇与他几是同时开口。
  那张眼角已留风霜的面容转而向他,似笑非笑,之后淡淡扬唇——
  “俨帅以『在下』谦称,那是讲江湖礼数,而非拿大将军王爷的威名压人,咱听着心里挺受用。只是你想请教的事跟我想问的事,咱料啊,九成九是撞一块儿了,既然我抢得话头,那就由我先说吧,不过这一谈肯定一言难尽,俨帅还是请坐吧。”
  很理所当然地反客为主,嚣张势头虽属内敛型的,仍是嚣张。
  当年天真爱笑的小话唠女娃为何会张扬到几近疯魔之境……聂行俨约莫有些明白了。被天养牧场这对夫妻一带,长年浸润,耳濡目染,果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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