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般行事,真是叫人打心眼里厌恶,莫怪谢老夫人看不上颜氏做宗妇。
颜氏脸上勉强挂着笑,跟着身後的柏秀手拎着一个三层食盒。
她本是不愿意过来的,自打上次被谢凉萤打了一顿後,她就对这个本就没什麽感情的大女儿越发不待见,但晚膳时,谢家三老爷谢乐知发了话,是以颜氏心里再不乐意,还是带着吃食来看谢凉萤。
这次可不能像刚才不给柏秀面子一样,把院门关着不让人进来了,清夏亲自去开门,将颜氏迎了进来。
颜氏一到正屋,看着眼泪鼻涕糊满脸的连嬷嬷和清秋,不由得大吃一惊。谢凉萤平素对这两个贴身伺候的人是极好的,她本身也不是那等随意打骂下人的性子,今日这是怎麽了?莫非真的打那日午觉後就改了性子?
颜氏并不立即问事情的缘由,而是先对谢凉萤道:「你晚膳没去用,你爹心里一直记挂你,担心把你给饿着了。」她示意柏秀将食盒打开,里头三菜一汤还是热腾腾的,「我刚叫小厨房给你做的,快些趁热吃了。」
她说得彷佛根本没看见连嬷嬷和清秋的惨状一般,不过心里却直打鼓。她是做贼心虚,一下便猜到了是不是自己暗中令她二人偷盗之事被谢凉萤发现了,不过看谢凉萤对自己和善的态度,又觉得还未东窗事发,要不然,以谢凉萤这藏不住事的脾性,还不在自己刚进院门的时候就和自己闹翻了天。
谢凉萤倒是看出了颜氏心内的波涛暗涌,两人到底是做了几十年的母女,彼此什麽性子还是有数的,她们皆是藏不住心事,会在脸上显出来的人。
不过虽然看出来了,也猜出颜氏是为了什麽而心焦惊疑,谢凉萤并未多做理会,只顾自己吃饭。
连嬷嬷和清秋不知这母女俩葫芦里卖的是什麽药,只当自己大难临头,彷佛眼前呈现的画面并非颜氏陪着谢凉萤用饭,而是在公堂之上,府尹正和幕僚商议要给自己定什麽罪。心里越想越发寒,禁不住就跌坐在地上,大气不敢出一声。
颜氏终於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趁此机会问道:「阿萤,连嬷嬷同清秋这是犯了什麽事?我怎麽瞧着两个身上都带着伤呢?」
可不是麽,连嬷嬷额上有磕出来的血迹,脸上有被砖块碰到的擦伤,清秋也同样额上有血迹,不过伤口并不大,早已乾了,只看着可怖罢了。
谢凉萤方用罢饭,她从清夏手里捧了茶漱口,用帕子擦了擦嘴,对颜氏道:「说起这个我还来气呢。我原想将祖母赠我的多宝璎珞取来,看配不配前几日新送来的秋衣,谁知她们两个不知怎的竟找不到,明明册子上记着,可库里翻遍了就是没有。」
说罢,她转向两人,厉声道:「如今在夫人跟前,你们还不说实话?!真要我将你们绑去见官不成。」
颜氏从谢凉萤这儿拿的东西太多了,也没有单子对照,压根记不住到底是不是被自己变卖的,心头焦急似火,脸上不由露出了恐慌的神色来。
谢凉萤说这话不过是想试探颜氏,她本是分不清连嬷嬷和清秋说的话是真是假,现下颜氏的表情倒是印证了她们的话。
颜氏并不知道连嬷嬷和清秋已经把自己给供出来了,便想着在战火蔓延到自己身上前先倒打一耙,将两人灭口,没了人证,即便日後谢凉萤知道了,也无从指责自己,她大可一退六二五,假装自己并不知道这回事,反口指责谢凉萤驭下不严。
思及此,颜氏便一拍桌子,怒气冲冲地瞪着连嬷嬷和清秋,「你二人一个管钥匙,一个管册子,显见是里应外合干了这等事,偷了主人家的东西去换赃银。我这便叫人去搜,定能从你们房里翻出银子来,到时候物证俱在,看你们还敢不敢辩驳。」
谢凉萤心中冷笑,赃银自然是能找到的,府里有吃有住有穿,除非嫖赌酗酒,下人并不用花什麽大钱,可不就能攒下钱来?
连嬷嬷和清秋分赃,好歹也有一人二三十两银子,按她们的一月半吊钱分例,何来这麽多的银子,自然就成了颜氏口中的赃银。
她早就想过要是颜氏所为,必会生出灭口之心,是以早早便做了准备。
连嬷嬷是个聪明人,脑中灵光一闪,便想到了谢凉萤口中所说的多宝璎珞在方才对东西的时候出现过,她捏了一把身边呆呆的清秋,大声嚎啕,「夫人、姑娘明鉴,老奴在谢家干了这许多年,可从没偷过谢家一分一厘,这般大的冤枉,定是要六月飞雪的!」
清秋不明就里,只晓得跟着哭。
颜氏不为所动,执意让柏秀带着人去搜屋子。
柏秀倒是不知情的,因颜氏觉得偷盗这种不光彩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不过她素来和清秋关系好,此刻便有意为她们求情,「夫人先别忙,许是中间有什麽误会……」
颜氏瞪了她一眼,「让你去就去,多什麽嘴!」
柏秀登时不敢说话了,但心里又不愿意去,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谢凉萤藉着颜氏同柏秀说话的时候,暗中给清夏使了个眼色。
清夏会意,迳自去了榻上翻找——?东西都还未归库,仍旧在榻上摊着呢。
不一会儿她便取了一个乌木盒子过来,递给谢凉萤看,「姑娘,你说的多宝璎珞可是这个?」
谢凉萤看了一眼,欣喜地接过,笑道:「就是这个,还是你办事妥帖,竟一找就给找着了。」
柏秀趁此机会向颜氏道:「夫人,连嬷嬷到底年纪大了,有时记不清也是常有的事,清秋也是个做事不妥贴的。」说着瞪了清秋一眼,「夫人瞧榻上,堆着那麽些东西,一个个都是盒子叠着盒子,换做奴婢都分不清呢,怕是方才看漏了,才有的误会。」
谢凉萤捧着盒子,不好意思地看着连嬷嬷和清秋,「都是我不好,性子太急了,竟没弄清楚就不分青红皂白地罚了嬷嬷同清秋。这样吧,这月月例你们每人加一成,算是我给你们的赔罪,可好?」说着,她看向颜氏,「娘觉得我这般做可妥帖?加的月例就从我的月例里面扣,也不占公中的。」
颜氏没了由头处罚连嬷嬷和清秋,心头甚是不安。她心思也不在谢凉萤身上,并未听清大女儿到底说了些什麽,只道:「这样很好。只是你要记住,以後万莫要再这般行事了,嬷嬷和清秋到底伺候了你这许多年,若是不妥贴的那些人,娘又岂会安排在你身边。咱们谢家乃诗礼传家,你虽是女子,却也要记得圣人所言之温良恭俭让,千万不可再鲁莽了,晓得了吗?」
谢凉萤乖顺地点点头,将不知心思飘在何处的颜氏一路送出院子。
连嬷嬷双手紧握成拳,手心全是汗。她知道这是自家姑娘不跟她们计较的意思,可只怕夫人是对她们起了杀心。
她把目光放在了和颜氏说笑的谢凉萤身上。左右都是死路,不知道若是自己死心塌地地跟着姑娘,能不能险中求生,搏个出路。
送走颜氏一行人,关上院门,落了锁,是时候该熄灯歇息了。
谢凉萤在清夏的服侍下拆了发髻,换了乾净衣裳,她从镜中看着身後束手而立的两人,道:「该怎麽做,你们心里应该已经清楚了,以後娘再叫你们取了东西拿过去,禀了我就行。」
想了想,她转过身来看着她们,「嬷嬷方才提过,娘把金饰都拿去融了,可晓得是上哪家金铺融的?拆下来卖掉的宝石,又是在哪家当铺脱手的?负责这事的是谁?可知道内情就里?」
连嬷嬷想了想,道:「金铺是舅老爷家的,为的便是上头有宫里头打的印,去别家不安心。那些宝石有些是送了人的,不过泰半还是送进了当铺,夫人为了避人耳目,并不都在同一家,时常调换,将东西拿出去的多是夫人的陪嫁,并不固定某人去。」
谢凉萤饶有意味地看着连嬷嬷,「嬷嬷时常在我这儿伺候,怎会对娘那里的事知道得这般清楚?」
连嬷嬷的脸有些赧色,「老奴原是想趁着帮夫人办事调到夫人身边去,那边到底油水多些。」
谢凉萤了然地点点头,挥挥手示意她们下去。
清夏扶着谢凉萤上床,将烛灯一一熄灭,只留了桌上一盏,她取了那盏灯,刚准备出去外间守夜就被谢凉萤叫住了。
谢凉萤的床靠着窗,外头大大的月亮清晰可见,月光照在谢凉萤的脸上,披散着一头长发的她,看上去好像是个夜里来人间游玩的仙女般,天真纯稚。
「我不会亏待你的。」谢凉萤看着清夏放在桌上的那个鼓鼓囊囊的荷包,轻轻地说道。
清夏朝她行了个福礼,拿着灯盏出去了。
此夜一主一仆皆好眠,但另一头的颜氏却翻来覆去的整夜都没合上眼,待第二日一早,颜氏草草洗漱後,心急火燎地抢在众人之前,头一个去给自己的姑姑请安。
【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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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惜命命 卷一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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