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雪娘前几回还同她去,去了几次发现她娘都是一样的说辞,翻来覆去的说,她哪有耐心一直听那些相同话,再拉就不肯去了,要去寻自己交好的女伴玩。
胡芊芊下不得狠手管教亲生女儿,只得由她去了。
贺雪娘的手帕交有两个,年纪与她差不多,家境也相似。她先去找了素香,谁知吃了闭门羹,素香家的丫头隔了门说,她家姑娘大了,以後要学规矩,不方便随意见客。
贺雪娘没趣得很,可既不想去找胡芊芊,也不想回家呆坐,就又去了三巧家。
三巧倒是见她了,却是站在门边向她道:「我娘说了,你姨娘心眼不正,你也好不到哪去,以後不许我跟你好了,免得连带坏了我的名声。」
贺雪娘平时再张狂,毕竟只有十三岁,一下直愣愣地遭人拿话扔到脸上,羞得脸红头胀,转身就走,走出好一段才想起自己没有骂回去,吃了大亏,再一想,便想到先去的素香家,反应过来人家其实差不多也是这个意思,只是没有明着说而已。
贺雪娘气了个半死,原是怪三巧的,这下全怪到了贺霜娘头上,飞奔回家要找她算账。
至於贺霜娘,她只在床上养两天就下地了。
贺老爷白天大半都在衙门里、胡芊芊一直拉贺雪娘出去串门子,贺霜娘见没人管,顾不得嗓子还肿痛着,算好了时间悄悄溜出去,四处寻中人看有无合适的房子出租。
李嫂和来娣被她拿几个铜板收买了,因平常胡芊芊当家苛刻,一文额外的赏钱也不发,此刻她们难得捞着几个,都替贺霜娘瞒着,没人去告发她。
在贺霜娘原先的计画里,要离开贺家就必须离开京城,因此关於住所的准备一点也没有,现在得重头找起,好在时间还不是那麽紧迫,应该来得及找到一个合适的落脚处。
中人们的消息是最灵通不过的,贺霜娘打听房屋的同时,也隐了身分拐弯抹角地探听她闹事的风声。
这些中人说起别家的八卦十分卖力,都是问一答十。
「你说那个冲喜没成的官家小娘子?怎麽没有听说过,这四周都传遍了!谁不晓得,十分烈性,一听见未婚夫死了,寻了八次短见,命不该绝呀,都叫人救下来了,她一片痴心,还要寻第九次,家里没法子,着人日夜看守,一刻不敢离了她身边。」
作为当事人,面对这整段话,贺霜娘的心情略感复杂。
再问别个中人,个个说辞都有些变动,但总的走向差不多,後续基本是这样——
「那小娘子寻死不成,现在是立定心意要给未婚夫守望门寡了,听说她家爹娘不甘心,还想着给她另找人家,可是小娘子不肯呀,在家孝服都穿起了。唉,这小娘子真是个好的,只可惜命不好,偏偏没过门就没了丈夫。」
贺霜娘听了再问:「那她家爹娘就算了?应该还是想给她找人家的吧。」
「恐怕不中用了,」中人摇头,「就算要找,也只能往外地找,本地人都知道她是个烈女,常人谁敢招惹。小娘子自己不愿意,娶回去再寻死,这不是白折腾掉一条人命麽。」
霜娘感觉自己又打开了一扇门。
她怎麽没想到还有这个发展呢?声势造起来後,就算贺老爷想再将她拿去换富贵,别人也不愿接了呀,非但要背逼娶贞妇的黑锅,还有出人命的可能,她又不是生得多绝色的面孔,值当人冒这麽大的风险。
对了,胡芊芊这几天一直出门去逛,说不准就是想找寻个机会,把她卖到外地去,要破坏这个简单呀,男方家总要来人相看一下,她穿着孝服出去晃一圈就是了。
多来几次,说不准都不用她自己走,贺老爷和胡芊芊就要把她扫地出门了。假如她对他们还有什麽价值的话,无非是一手绣活了,贺霜娘对此完全可以妥协一二,定期分一笔收入回去填补他们的贪心。
能脱离出贺家,摆脱掉贺老爷对她婚姻乃至人身的全权掌控,才是最重要的。
因为有了新希望,贺霜娘这日回家的时候,心情难得是轻松的。
刚进家门,迎面遇着个少女往外走,两人撞了个对脸。
「秀姐儿,你怎麽来了?」贺霜娘一喜,露出笑容来。
这少女叫做章秀,家住隔壁胡同,是太常寺典簿家的长女,与贺霜娘同年同月生,只是日子差了几天,她与贺霜娘交好,常常来和贺霜娘一道做针线,两人很谈得来。
章秀是个嫺静秀丽的小姑娘,眼神在贺霜娘脖子上一绕,眼圈就红了,「你——怎麽干这种糊涂事!」
贺霜娘忙携了她的手,哄道:「你别急,不是你想的那样。」说着拉她进屋,如此这般的把个中详情一一说了出来。
虽然知道贺霜娘不是真的要寻死,章秀还是听得哭了,抹着眼泪道:「你那姨娘倒也罢了,怎麽你爹也一点都不顾念你。我该早来瞧你的,偏我们家里也有事,绊住我害我走不开,今儿才得了空。」
贺霜娘对她家的事熟得很,闻言问道:「又是你二婶?」
章秀唉了一声,「可不是。」
章家也有本难念的经。与贺家比,章家人丁算兴旺的,章家老太爷、老太太都在堂,章秀的父亲还有个弟弟,娶妻冒氏,生有一双儿女,一家老小拢共九口人,都住在一个院子里。
在章秀小时候,家里的气氛还是比较和谐的,虽然很穷——是真的穷,章秀连饭都吃不饱,要省钱供养家里的两个读书人,但因为两房都一样,所以矛盾不多,冒氏那时性情也还过得去,除了因为自家陪嫁比大嫂多些,偶尔会酸章秀母亲一两句之外,没别的过分行止。
随着章秀慢慢长大,章父从秀才到举人,再到进士,一步步稳稳地考了上去,章家两房的嫌隙也随着章父的前途发展而一年年变大。原因很简单,一句话就足以解释了——章家二叔一直是白身,连个秀才都没捞到。
章二叔本人还好,他在课业上从小就不如兄长,因而早已想开。
想不开的是冒氏。
她是真想不通啊,她从嫁过来就辛辛苦苦地操持家业,把嫁妆钱都拿出来,偷偷买肥鸡、肥鸭给自家丈夫补身子,她有做错过什麽麽?怎麽到头来老天给她这麽个结果呢?
冒氏的心态不平衡,却不平衡得十分古怪——她不埋怨自家丈夫不是读书的料,却忌恨上了长房。
章父当了官後,有了俸禄,在章老太爷的安排下,大半交由章老太太供全家花用,小半他自己留用,矛盾就出在他自己留用的这部分上了。
章父、章母感情很好,章父很感念妻子同他过了这麽多年的苦日子,手头有了钱後,除了同僚往来必要的花费外,剩的都攒起来,给妻子裁件新衣、打根花钗什麽的。
落到冒氏眼里,那不平之气就油然而生,以前大家一道穷,现在富了,凭什麽就富你家?她也是一道熬日子熬过来的呀,凭什麽不能同享胜利的果实?
章家上一辈里,章老太爷偏心做了官的大儿子,章老太太偏心会说笑的小儿子,冒氏就去找章老太太闹,想把章父自己留用的钱也挤出来,全归到公中使用。章老太太倒没意见,她私心里也想多贴补小儿子,章老太爷却说长子做了官,一时若有应酬,腰里摸不出一个钱来,怎好与人共事?因此不许。
冒氏不敢和公公争吵,只得先罢了这个心思,可是隔三差五的总要闹些不痛快。
不过这一回比以前都要闹得更大些。
「我娘上个月过生辰,你来了的,记得不?」章秀问。
贺霜娘点头。她和章秀玩得好,章秀的母亲过生日,她当然要去庆贺,还给章母送了一双绣鞋做贺礼,章母夸了她好半天。
章秀道:「我爹攒了大半年的钱,给我娘打了一根云凤纹金钗,可好看了,不过我娘都没有戴,一来是怕二婶看见又要闹,二来,」她面上微微一红,凑近了贺霜娘耳边道:「我娘说了,她不舍得戴,等过两年我有了人家,给我放在陪嫁里带过去。」
贺霜娘毕竟来历不同,是不会因为这种话题就脸红的,也没有顺势取笑好友,只道:「但是还是被你二婶知道了?」
章父虽然中举翻了身,但也就是四、五年前的事,他如今在官场里还属於初出茅庐的新人,赚钱的门道有限,因此一家人还住在原来的院子里。
那院子和贺家差不多大,人口数量却翻了三倍,很难保守住什麽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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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官女高嫁 卷一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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